过了午饭时候,徐和桢和游朗一起来到了徐府门口。
“徐家原先也算是个清流世家,书香门第,现在再看……”游朗抱着胳膊小声念叨着,剩下的徐和桢没听清。
他看着那牌匾上的“徐府”两字,耳边隐约可闻压抑、细碎的哭声。
当初寺中幼子未能明晓的泪中之意,现在的徐和桢已经全都明白了。
“我们现在进去吗?”游朗扭头问徐和桢。
“等等吧。”徐和桢收回视线,看着那扇虚掩着的朱红色大门,“会有人出来的。”
果然,就像是印证他的话似的,这句话说完没多久,门就开了,徐和薇出现在门口,看到徐和桢,非常惊喜似的:“大哥!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说着,她拎着裙子走过来,非常轻快地对徐和桢和游朗屈膝行礼:“见过大哥,见过游小将军。大哥,怎么在门口站着,快进来啊。”旋即吩咐身后的丫鬟去备茶。
徐和桢对这个极有可能痴心错付却也与虎谋皮的姑娘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厌恶,他略一颔首,说,“快到我娘的祭日了,今日我是来拿东西的,拿了就走,不用麻烦了。”
“大哥何必这么匆忙,”徐和薇看徐和桢仍旧一脸疏离,抿了抿嘴,说,“既然都来了,合该进门歇歇脚,吃盏茶才是。更何况还有游小将军,总是要进门落座一叙的。”说完,她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大哥,游小将军,赏脸进来坐坐吧。”
放眼整个徐家,这番话也就她说才合适,游朗抱着手臂,装作出来和稀泥:“既然大小姐都这么说了,徐兄也别跟自己家人拧着了,赏我杯茶喝?”
徐和桢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徐和薇见状,赶紧把人让进门去了。
从正门到正厅距离并不远,但徐和薇对徐和桢的到来展现出了巨大的惊喜和热情,她询问着徐和桢的近况,嘘寒问暖,极为关切,就连在一旁的游朗都有点分不清楚这个姑娘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徐和桢一直都是淡淡地,对这份关切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喜悦或者排斥,落座后也没有碰那盏茶,只是端正地坐着,偶尔回应一下徐和薇。
“……小川经此一事,身上有些不好,母亲就陪他回老家休养了。”徐和薇说了一大顿,停下来歇了口气,观察着徐和桢的脸色,接着说,“父亲这段时间身体也不好,一直在吃药,眼下可能还在午睡,大哥你要不要去看看父亲?毕竟他现在真的是老了。”
“既然还在午睡,那还是不打扰了。”徐和桢站起身来,“我去祠堂一趟,失陪了。”
徐和薇赶紧起身:“大哥,你……”
“咳咳咳!”
徐和桢脚步一顿,只见徐奕深在管家的搀扶之下出现在门口,看到他的时候眼神一亮,有些佝偻的后背都挺直几分:“桢儿?真的是你回来了?”
那声音有惊喜、有不可置信,带着些微微的颤抖,看得游朗叹为观止。
徐和桢静静地看着徐奕深,他看起来确实老了不少。“嗯。”徐和桢挪开眼神,“我娘的祭日要到了,我想把她的坟冢重新修整一番,想来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她的东西。”
“……是要到了,”徐奕深的眼神变得恍惚起来,“时间真快,这就又到了……她的东西是有的,都是我亲自整理的,就在我的书房,桢儿,你、你随我来,随我来。”
游朗站起身,走到徐和桢身边,说:“那我就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
他故意把这句话说给徐奕深听,眼神里传达给徐和桢的讯息是“千万小心”。
徐和桢点点头:“也好,我很快就回来,你且等等我吧。”
游朗看着徐和桢随着徐奕深父女一路离开,替他在这个虎狼窝里叹了口气。
徐和桢跟在徐奕深身后,一路默默无话。进了书房之后,里面确实弥漫着一股药味儿,徐奕深时不时咳嗽两声,不顾徐和薇的劝阻,执意亲自从书柜中抱出来一只不算小的檀木箱子。
“她留下的东西,咳咳,都在这儿了,”徐奕深喘了口气,“都是些钗环巾帕之类的,其余大宗,要么当年带走了,要么……咳咳咳!”
好像说到了什么伤心事,徐奕深的咳嗽声顿时大了不少,徐和薇在一旁又是顺气又是端茶,劝他不要太伤心。
徐和桢冷眼看他们父慈女孝,只是打开了那口箱子。
里面确实都是些小物件,还有些字稿之类的纸张,几只小瓷瓶,剩下的都是女子所用的钗环脂粉之类。
时间太久,徐和桢早已忘却母亲的字迹如何、身上是何种气味,但他看见一方巾帕上绣着的小朵木兰,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缩。
他记得母亲喜欢这样的花,衣裙和手帕上也有这样的纹样。
徐奕深看徐和桢沉默不语地翻看,撑着桌子站起来,向他走了两步:“桢儿,我知道,你怨我。唉,青天在上,当年我一时昏聩铸成大错,如今也算得了报应。如今川儿……”他一顿,有些痛苦,“算是废了,徐家在陛下前的恩宠也不复当年,我老了,徐家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你也姓徐啊!”
徐和桢搭在那箱子上的手顿时一缩。
“还有你妹妹,她一个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现在徐家这番境况,以后的夫家会待她如何呢。我真是,我……咳咳咳!”
“爹!”徐和薇声音带了泪意,“我愿意永不出嫁,侍奉爹爹一辈子!”
徐和桢扭头看着他们两人相互扶持着长吁短叹,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想不到现在为了拉拢他,这两人竟能做戏做到这个地步。若不是他之前就知道底细,他可能真的会因为这个姓氏而有些动摇。
徐和桢暗自深吸一口气,从箱子中拿出那条绣着木兰花的手帕,仔细叠好放进怀中,转身往外走。
徐和薇见状,下意识地就要喊他,被徐奕深一把抓住了手腕。父女俩一个抬眼一个低头,在视线交汇中,门口传来徐和桢的声音。
“陛下说我毕竟是徐家人,以后我会回来看看。”徐和桢脚步一顿,声音压低了很多,“你保重身体。”
说罢,便离开了书房。
徐和薇一口气这才吐了出来,她毕竟年轻,徐奕深松开手,说:“去吧,去送送他,记着,亲热些,别跟你弟弟和你娘似的,沉不住气,惹出乱子来。”
“是,爹爹放心。”徐和薇点点头,领命去了。
徐奕深倚靠进椅中,看着那口已经合上了的箱子,嘲讽地提起了嘴角。
日升日落,草木见长,转眼之间,夏天就在褚师煊的习武台徐和桢的书页上飞走了。夏季最后一场雷雨之后,早晚的天气都染上了凉意。
徐和桢因温度骤降染了些风寒,清晨他迷迷糊糊醒过来,裹着毯子出门一看,褚师煊已经在院中开始练拳了。
最近张其英对他的严格程度又上了一番,太阳刚出来,褚师煊背后的衣裳已经让汗浸透了。他本人已经有了飞速的成长,逐渐从之前那个粉雕玉琢的纨绔样子里挣脱出来。肩背厚实了些,腰腿上也不再是细骨伶仃的线条,褚师煊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个军侯了。
徐和桢拥着毯子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褚师煊汗淋淋地走过来,露过徐和桢的时候抬手一贴他的额头,点点头:“嗯,好多了,热退了。”
徐和桢猝不及防让一只热腾腾的手掌一推,往后一仰险些绊倒,褚师煊赶紧扶住他,失笑:“怎么这么弱不禁风的,秋猎真能去吗?”
“能去,”徐和桢揉揉鼻子,“我已经好了,刚才是你故意推我。”
他也成长了,能这么一本正经地跟褚师煊逗闷子开涮了。
“好好好,”褚师煊拉着他进屋,当着他的面脱下汗湿的衣裳,赤着脊背说,“方才徐家派人来了,说听你病了,给送了药和补品来,我让他们放门房了。”
“嗯。”徐和桢点点头,给褚师煊拧了帕子递过去,“过两天我去一趟。”
他时不时去徐家看一眼,不多坐,看起来像是在完成皇帝交代给他的任务,但是徐奕深父女对他还是极亲厚,生捧着他,总是怕他不再来似的。
“这是小事。”褚师煊随便套了件褂子,站在徐和桢面前说,“庆王来信了,说陛下最近一直在考虑巡防练兵的事,可能会有转机。最近谢昭也没什么动向,很老实。我把卫寿康在查的事也跟他说了,他最近好像新得了什么证据,在走访之前酒窖附近的百姓。”
“那日明嘉也跟我说了,”徐和桢帮褚师煊把最后一根衣带系好,“卫大人跟他说,最好是他上堂指认,他在犹豫,但是时间好像不太够了,那些人秋后就要问斩,这也是卫大人多方拖延的结果了,不能再拖了。”
褚师煊一笑:“当时我就说了,这件事其实非常简单,只要——”
他话没说完,门外就传来元宝的声音:“侯爷,公子,宫里来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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