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奕深从孙氏的院子里出来以后，一路往回走，盘算着谢昭交代给他的话，以及今日早朝时候皇帝的态度。
眼下庆王可谓是势如破竹，有之前贵妃的遗恩在，他得到的宠爱几乎是谢昭这么多年以来的总和还要多。谢遥正值壮年，而且身体健康，还早早有了后代，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让谢昭顺利继位几乎是不可能的，那只剩下了一条路。
可真的要走这条路吗？真的能有什么胜算吗？
徐奕深想着，拐了个弯，迎面碰见一个冒冒失失的人影——是镇北侯府那个跋扈的小厮。
“徐大人！”元宝声音响亮，“对不住对不住！我正要去找您呢！”
徐奕深脸上迅速闪过一丝不快，他正了一下衣襟，带上那副浅淡的笑容：“怎么？找我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元宝心里跳得快要飞起来，但是脸上还是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我们侯爷受伤这件事想必您也知道，他实在是想亲自过来恭贺您府上的大喜，但是您也知道，他的腿伤着了，到现在都走不了路。前段时间还染了风寒，真是……”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替我谢过侯爷好意。”徐奕深打断废话连篇的元宝，顿了一下，见他还直愣愣地不走，说，“还有什么事么？”
元宝在心里疯狂大叫，但是徐和桢不出来他不敢让徐奕深进去，只能硬着头皮接着拖延，便又说：“徐大人，除此之外，我们侯爷还想让我给您道个歉。”
“哦？”徐奕深一挑眉，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此话何意啊？”
元宝觉得喉咙发涩，他有些困难地咽了咽，凑近一小步低声说：“之前……在您府上多有得罪，侯爷心里其实一直过意不去。这么多天卧床他也想了不少，侯爷亲自跟我说的，‘这以后少不了走动，之前是我唐突，元宝，你先替我跟徐大人说一声去’！”元宝嘿嘿一笑，“我这不就来了吗。”
徐奕深看着元宝有些僵硬的脸，突然笑了。他笑，元宝不知所谓也跟着笑。徐奕深伸手隔空点了他两下：“你呀你呀，还是个小娃娃呢。”
元宝只是笑，却听得徐奕深下一句道：“现在他在我书房里翻够了吗？”
此言一出，元宝顿时浑身血液停流，心脏都不跳了，他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还带着微笑的徐奕深，觉得自己像是被野狼盯上的兔子，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顺着脊椎一路往上，心跳都变得沉重起来。
元宝勉强笑笑：“您这是在……”
“元宝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徐奕深猛地回头，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徐和桢，看着他拿着几个礼单走了过来。
元宝目瞪口呆，心一会儿跳一会儿不跳，他跟徐和桢四目相对，后者神色淡然，手里礼单递给了徐奕深，说：“这是嫁妆最后的一部分，还有几个要陪嫁的田庄。我整理了一下，请过目。”
徐奕深看着神色无异的徐和桢，慢慢伸手结果了那些东西，缓声道：“来我书房说吧。”
徐和桢没有犹豫，就要跟上去，袖子被元宝拽了一下，他伸手拂开，略微摇了摇头，随即跟着徐奕深进了书房。
门一关，元宝长长地喘出来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有些湿凉。
——我好像说错话了。
元宝有些绝望地想。
徐和桢不动声色地站在徐奕深面前，看他慢慢看那礼单，说：“有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就吩咐下去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徐奕深抬头看着徐和桢，微笑着说，“你是长子，你能这样为你妹妹操心，我心甚慰。”
“还是别这么说吧。”徐和桢神色淡漠，“我听说就因为有人叫了我一声‘大少爷’，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徐小姐婚事在即，还是别伤了府里的和气。”
“何必这么生分呢。”徐奕深倚在圈椅中，看着他，“陛下都让你多来看看，还让你搬回来，你若再如此，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桢儿，你母亲最近身子不好，爱生气，你别放心上。就着薇儿的喜事，搬回来吧。不然这府里一下子没了孩子，我和你娘膝下也着实空虚了些。”
徐和桢觉得喉头一哽，一种恶心和愤怒的感觉夹杂着扑上来，他缓了一会儿才说：“再等等吧，等镇北侯伤好了再说。”
徐奕深看着他，笑笑：“你跟镇北侯倒是关系匪浅。不过想来也是，救命之恩，应该的。不过……”
徐和桢眼睛一抬。
“算了，没什么。”徐奕深把礼单递回去，“就这么定了吧。”
“……好。”徐和桢接过去，转身便走了。
看着徐和桢出门，徐奕深迅速起身来到内室，拿过那只玉瓷瓶往里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徐奕深脸上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元宝一直等在门口，见徐和桢白着一张脸出来，他赶紧迎上去：“公子，你——”
徐和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几乎是拽着他往外走。一路上他没有说话，几乎是跑着，脸色难看得吓人。元宝一路跟着他，直到他们来到前院，徐和桢三拐两拐来到一个隐秘的角落，弯腰撑着墙干呕起来。
“公子！”元宝吓了一跳，他赶紧给徐和桢捋背，“您怎么了这是，我、我去给您叫大夫？那老匹夫跟您说什么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徐和桢什么都吐不出来，但是那句“你母亲最近身子不好”却像是拂不去的蛛丝一样粘在他耳畔。愤怒、恶心、无力、憎恨……种种情绪一起涌上来，徐和桢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恨不得杀人。
“公子，您……”
徐和桢徒劳地直起身子，摆摆手，声音已经哑了：“没事，我就是太生气了……别告诉侯爷。”
元宝心想我哪敢不告诉侯爷，但是嘴上却一口答应下来：“行行行，您缓缓，我去倒杯茶？”
“不用。”徐和桢喘了口气，转身看着元宝，“你现在就回侯府，告诉侯爷，徐奕深有所察觉了。”
“您听见了？”元宝急道，“刚才我好像说错话了！”
“没事。”徐和桢拍了拍元宝的肩膀，“他就是挖了坑等着我们跳，你这样跳进去正好，我们将计就计，也算是一步棋。你去告诉侯爷，让他去徐奕深的老宅，控制住徐和川，要快。”
“徐和川？”尽管元宝有所疑虑，但他还是没刨根问底，点点头应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徐和桢，“我们一起走吧，我怕徐奕深发疯。”
“我盼着他胡闹呢。”徐和桢苦笑，“行了，快去吧，这是后门，你从这走，我没事。”
“徐和川？”褚师煊皱起眉，“怎么阿桢突然要动他？是不是今日在徐府发生了什么？”
元宝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他惴惴不安：“侯爷，公子跟我说没关系，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褚师煊略微皱着眉，迅速盘算着这件事。
徐和桢听见了元宝的示警，应该是从窗里翻出来绕了个路，才能出现在徐奕深身后。徐奕深跟他说什么了？能让他气成这样？都对徐和川下手了，这不像是徐和桢的心性和做法。
“我知道了。”褚师煊沉着脸说，“你去跟他说，人我早就按下了，现在赶紧去把他接回来。”
“是。”
不出褚师煊所料，徐和桢回来以后，没有任何异常，就好像平日里他回来一样，照样问褚师煊的腿如何了，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但他越是如此，褚师煊心里便越是窝火又心疼。
掌灯之后，徐和桢披着一条薄毯在窗边看书，看着看着便愣了神，那些字都顺着烛光缓缓融化了。直到对面的褚师煊伸手把他的书拿走，他才回过神来：“怎么？要回去躺下吗？”
褚师煊看着他，问：“今天在徐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他一直没问，徐和桢也没主动说，但现在这句话问出来，徐和桢便知道，褚师煊已经全都知道了。
“我真傻。”徐和桢十指捋进发间，声音有些沉闷，“我还真指望着元宝会听我的话。”
“他自然是听你的话。”褚师煊的声音落进徐和桢的耳朵，听起来不太明朗，“只是你的事，他不敢瞒我。”
见徐和桢垂头不语，褚师煊缓了口气，心里那点子不高兴都在他漆黑的发顶前变成了酸软和心疼，他伸手去摸了摸徐和桢的头顶，声音柔软：“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徐和桢抬起头，“只是我很想杀了徐奕深那个老匹夫而已。”
两人只见一静，褚师煊一抿嘴唇：“现在才想吗？我早就想了。”
徐和桢眉稍轻微一动，扭头笑了一下。
看他脸颊又生动起来，褚师煊轻咳一声，撑着胳膊往徐和桢身边挪了两下，把人揽进怀里低声说：“跟我说说，今天到底都发生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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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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