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时人群涌涌。
有些学生走过去问姜非要签名，还有拿出手机要联系方式的。
往日三班的同学留下来，等姜非一起走。
戚语先身旁的女孩儿也走了，离开前还和戚语先小声说了句“再见”——其实想也知道，再见的交集近乎为零。
姜非一步步被同学围着往楼梯上走，戚语先站起来。
姜非不知是有意无意向快走空了的观众席望，脚步一顿。
戚语先看见了姜非，也确信姜非这一刻看见了他。
还差着有好几米的距离，遥遥对视的这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感情。
等待的人认真，没预料的人错愕。
隔着数年的空白，带着克制过的这些年关于彼此的回忆泛起的点点滴滴的思念。
两人的眼神未免显得有些过于沉寂。
居然没哭，居然没闹，居然没有那种一眼万年、再见这一面这辈子都值了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仍然相信还会见面。
戚语先还没等到姜非开口，先听到别人声音。
“哎，戚语先你也来了啊？”
“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前边那句是郑晓妍对戚语先说的。
后边那句是他们之前就在讨论的话题的延续。
戚语先穿过空座位向姜非那边走去。
戚语先和其他同学不熟，有姜非在和没姜非在时都一样。
他和其他人隔着一层不生不熟的疏离感。
也不是喜欢，也不是讨厌或嫌弃，就是，不熟。
还是郑晓妍先说话：“刚才张老师说你来了，我说都没见着你。”
戚语先看着姜非。
郑晓妍好像没什么大的变化，一副黑框眼镜，穿一身偏成熟的休闲职业装，大大咧咧地说话。
当年高三三班本来就没几个的男生，今天更是没几个到场。
何正斌和郑晓妍后来关系也好，有空，倒也来了：“我还以为就我一个男生过来。”
姜非看着戚语先，眼睫微垂，看着戚语先走过来，却没说话。
戚语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浓稠的感情翻过来，一层一层地将他淹没。
四年来在脑海里怎么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画面，模糊，遥远，以为要忘记了，在这一刻才发现一切都还那么准确、清晰。
姜非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秒，那些犹豫、挣扎、茫然和痛苦的思念全都落到了实处，成了戚语先走向姜非的台阶。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好”？
你为什么看着我，不说话？
“好久不见。”戚语先穿的那身红得不热烈，暗得发沉，头发稍长了，衬得眼神也乌黑难辨。
姜非还是不说话。
气氛好像有点儿冷。
“四年都没见过你了。”郑晓妍再次接过话来开口，“你也不在群里说你要来。”
孙思彤笑着开口：“棉花上周才说不知道三班的男生什么时候才能聚齐一次，他说先前试着约过你两次，你都没答应去。”
本身就没有很多交集的人，偶然成为同班同学，三年来可能也没说过几句话。
高三三班自毕业谢师宴后就没有过什么大的同学聚会，玩得好的几个约到一起，也想起其他人。
一些熟悉一点儿的同学，男生偶尔也能聚到两个三个的时候，也会有一两次有人想起叫上戚语先。
戚语先都没去，也没人再叫过他。
何正斌其实在班里也不太融入。
他瘦小、体育课从不和别人运动，都只顾着自己看书。
他毕业之后只在棉花邀请下，收到过一次三班男生聚会的邀请。
他从外地赶回去去了，但玩得不太快乐。
后来别人再邀请过他一次，他拒绝了，后来也就慢慢也没人再叫他。
一次叫不出来，两次叫不出来，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地不再邀请。
不熟的关系，一次两次拒绝仿佛就已经是靠近的上限。
“棉花怎么没来？”何正斌问。
“和女朋友毕业旅游去了，”孙思彤笑着挨到另外一个女生身上，“毛毛是也在准备出国，他说想来的，今天又放我们鸽子。”
“赵浩和赵铭呢？”
“赵浩保研，现在就得跟着导师做实验了。”孙思彤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赵铭……不知道，问了也没回复。”
“怎么一眨眼，大家都已经过上了成年人的生活。”吴思雅忽然出声感慨。
戚语先只是觉得陌生。
这些和他曾经在同一空间同一时间同窗过的人。
这些对他来说本就挺陌生的人。
戚语先对于他们毕业的成绩、后来的去向一无所知，甚至就连这里边有几个人，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他们现在有着各自的前程。
但是戚语先不太关心。
“都站这干嘛呢？”张春晖收拾完讲座最后的事情之后才过来。
学生都散完了，曾经的三班这帮人还站在过道上。
“准备找个地方一块儿吃饭呢，”郑晓妍说，“老师一起去呗。”
“我在华府酒家给你们订了一桌，你们直接过去吃就行，”张春晖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我晚上还要看晚自习，我就不去了，你们吃得开心点儿。”
“啊，”孙思彤直起身，有些可惜似地向张春晖撒娇，“你怎么能不去，你都不想我们吗？”
“你们都不回来看我，还说我不想你们。”张春晖佯装不乐意的演技非常的差，抱怨时唇角还带笑。
“张老师别冤枉人，”郑晓妍笑着说，“我和何正斌可回来过云中好几遍，你都不记得了吗？”
“行了行了，我不在，你们还能更自在些。”张春晖拍拍郑晓妍的手，“改天把朝朝他们几个老师一块儿约出来再说。”
戚语先听他们说话，心里浮现着幽灵似的想法。
摸不清道不明，浅到根本就没明确的联想……
究清了，其实是在想姜非不再和他说话是不是因为不想念他。
想他当初擅自决定远离，姜非是不是还在对他生气。
他想靠近姜非，又只是不远不近，跟在姜非后边。
姜非从来都不缺喜欢他的人。
他脾气好，样样优秀又易接近，别人围着他说话，他听，他回应。
戚语先就在他身后，听姜非和别人说话，看姜非不和他说话却在间隙里寻找他的视线。
姜非走几步路就回头，再走几步，又回头。
到饭店，戚语先终于找着机会接近姜非——姜非去洗手间，戚语先也跟着过去。
姜非看见了戚语先，眼眉很轻微地蹙起，唇角很细微地抿平。
戚语先不明白这是不想看见他的意思，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意思。
占满了半面墙的镜子清晰地倒映着姜非的身影。
湛蓝色的马赛克玻璃砖墙、从墙边垂下的蔓绿绒和角落处盆栽种出的长枝天堂鸟交映。
姜非弯着腰，手指插进指间，按搓，缓慢，交揉，缓慢，泡沫从指缝之间涌出。
戚语先从他身后看向镜子里的姜非。
姜非没迎向他的视线，洗完手，立在镜子面前，没动。
他垂着眼，莫名有些丧气，水滴从他那双能弹会写的漂亮双手滑下。
“姜非。”戚语先走过去，扯下旁边的擦手纸，按在他手上。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姜非很轻地把手抽回来了，手心盖着纸按在手背，半晌才抬起眼，声音有些轻，“你好，好久不见。”
我们已经到了这么生疏的地步了吗？
“今天刚回来？”戚语先收回手，拇指按住指侧略微攥紧。
“嗯，”姜非弯起唇角，眼神依然明净，但笑得不是那么开心，“昨天临时有点儿事，改签了航班，所以今天到得有点儿晚。”
“都处理好了吗？”戚语先问。
“嗯。”姜非应了一声，把湿透了的擦手纸丢进垃圾篓，看一眼戚语先，又看一眼他们所处的位置，有些犹豫地问，“回去吗？”
当然指的是回去张春晖给三班同学订的包间。
“走吧，”戚语先等姜非走过来之后才跟他并肩回去，偏侧着脸，还是望向姜非那边，“你一个人回来吗？”
“我哥在机场接我。”姜非看着前方，还认得回包间的路，“他把我送过来之后帮我把行李拿回家了。”
当戚语先看着姜非时，姜非不看他。
当姜非看不见戚语先时，姜非又找他。
那些来回的张望和偶然的对视里藏着以前喜欢着戚语先的那个姜非的影子。
戚语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
他感觉姜非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姜非身上那些让戚语先感到不太熟悉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让戚语先失望或失落，只先叫他感到心疼。
心疼什么呢？
戚语先也不知道。
“累吗？”戚语先问。
“嗯，”姜非垂下眼应，“他的工作经常要加班。”
“我是说你。”戚语先很快说。
坐17个小时的飞机累吗？准备讲座累吗？这些年来在国外读书，累吗？
可是这些问出来又好像没有太多意义。
姜非一愣，态度好像有些软化，温和的笑容又更轻柔：“不累。”
“巧了，我正怕你们找不着包厢，就出来了，”孙思彤一推开包间门就看见了他俩，“还没上菜呢，你们要再聊会儿再回来也行。”
孙思彤长得很漂亮，高中读书时常常戴着轻薄的细丝圆框眼镜，现在则是换上了有度数的美瞳，头发用卷发棒细心卷过，流苏耳环垂到肩膀。
她画了淡妆，漂亮程度更上一层。
“谢谢。”姜非对上孙思彤，态度更坦然一些，他代替孙思彤握着门把手，侧身让孙思彤选择进出和让戚语先先进。
“我要坐你旁边。”戚语先经过姜非身边的时候说。
姜非垂下眼：“按你心意去做就好。”
华府酒家是当年三班谢师宴举行的地方。
就在云中附近过两条街，中档餐厅，装潢华美，垂坠的水母灯铺满天花顶。
灯光氛围感绝佳，光线恰恰够看得清周围环境和面前的菜式，酒菜味道不尽人意。
餐前甜点是蛋挞和芋泥酥，姜非夹了一个蛋挞，而后餐盘转过好几圈，也没人吃甜点，姜非就又夹了一个。
其实这个松花蛋挞……戚语先觉得做得不怎么样，但姜非还挺喜欢。
没掌心一半大的蛋挞，姜非一口就能吃掉一个，拿着纸巾擦掉沾在唇角的酥皮。
姜非偏着头，听郑晓妍说话。
蓝色的光斑落在他侧脸，像照进海底碎碎的浮光。
郑晓妍同样好久没见过姜非，想说的话好多，何正斌也隔着郑晓妍见缝插针地和姜非聊。
大学都毕业了的高中同学聚会，话顺着果汁酒水和菜肴饮过食过几口，转来转去还聊回以前那些人，以前那些事。
聊过了，又转回到以前那些人的现在。
何正斌保研了，还要继续读书。
郑晓妍是正式工作了，工资不高，日常加班，描述起来挺苦。
“我喜欢上班，赚钱好爽。”郑晓妍嘿嘿笑着，喝一口果汁，戳戳姜非，“你以后就是大明星了，可别忘了我们。”
“没有，”姜非喝了一口椰子汁，见郑晓妍欢脱的个性似乎一点儿没变，抿着唇笑。“真有那天，也不会忘的。”
餐桌上又新上来一盘水煮牛肉，正好转到姜非那边，姜非用漏勺勺了一勺，问郑晓妍：“你要吃这个吗？”
“要哦，你最好了。”郑晓妍拿着碗接，有些浮夸地抹泪，“姜姜啊，没了你我还怎么活呜呜。”
姜非被郑晓妍说得直笑，转过来戚语先这边笑意却收敛。
同样是给水煮牛肉，姜非对戚语先的语气就没有面对郑晓妍时那么松弛。
“吃。”戚语先回应，心里为姜非先问郑晓妍再问他而感到失落。
姜非很少看向戚语先这边。
戚语先也没有和另一边的人说话。
他听着姜非回答别人的话和和别人说的话。
看姜非夹了一个蛋挞，又夹了一个蛋挞，然后吃了一个芋泥酥。
然后，在上了菜后、蛋挞无人问津时，又夹了第三个蛋挞。
上来的菜渐渐放满餐桌，围着坐的人聊天多、吃东西少，餐前甜点都没怎么被吃就被端走了。
姜非没说什么，可视线还跟着那蛋挞走。
等到甜点换成了小盘再次上桌，蛋挞在姜非面前转过了三遍，姜非又悄悄地、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吃了第四个蛋挞。
姜非吃香辣虾只吃了三次，大概是因为有点儿辣，而且壳很硬——姜非都没剥壳，直接嚼的。
水煮牛肉吃了四片，还吃了一点点豆芽和里边的土豆片。
说实话，戚语先觉得华府酒家这水煮牛肉做得实在差，和合成肉一样的口感，大概姜非也是那样觉得的，吃一次之后隔好久才会再从水煮牛肉里夹东西。
姜非口味清淡，但是也不太爱吃炒果仁丁，整个晚上就只勺过四次，每次都是浅浅小半勺，吃的时候也是一颗芹菜丁、一颗腰果那样嚼着吃的。
戚语先知道姜非其实喜欢吃的是腰果，可腰果和其他瘦肉粒、蔬菜丁装在一起，姜非的教养和良心都不允许他只去夹腰果丁。
牛奶卷，小炒肉，都不怎么样，姜非夹过一次就没有再吃过了。
姜非平时最喜欢吃白切鸡，不过可能是吃多了也想换换口味，他今天在白切鸡上了半天之后才动筷去夹，后来也吃了挺多。
戚语先要看出姜非的喜好实在太容易了。
芋泥酥吃过一次之后就没有再夹起来过第二个，蛋挞却吃了四个。
姜非今晚吃清蒸石斑鱼其实也就夹了五次，每次都是眼巴巴看着转盘转远了又转回来才夹小小一块。看到没人吃鱼时会觉得可惜。
勺鱼肉时沾上一点点酱汁，含到嘴里时眼睛会弯起，接下来回答别人的话声调都是往上扬的。
那个肚丝羹汤，姜非也挺喜欢的。
开头盛上来一人一碗后，姜非还添了一次，后来侍者来撤盘时也耷拉着眼。
戚语先站起来，去找工作人员把剩下的羹汤装起来，装了满满一碗放到姜非面前。
“谢谢。”姜非很意外，也很惊喜。
戚语先顺势把给装了半天的菜也给了姜非，里头放着淋了酱汁的石斑鱼鱼肉、白切鸡上腿肉、从一勺里挑出来的净腰果丁……
姜非看着戚语先，没说话。
张老师：哎，年轻人怎么就爱这些中看不中吃的餐厅呢(迷惑(不解(但要赶上潮流，悄悄问了两个三班同学意见之后还是订了这家
爱美的当事同学发言1：那家店拍照很出片！
不挑食的当事同学发言2：记得那家店味道挺可以的（实际上是当时谢师宴吃饭时太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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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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