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灵喜欢崔胤,很多年。
她十五岁那年,崔胤二十七。
这年发生了很多事。
譬如:崔家武馆正式在蒲州立足,崔晏榕出生,崔家主母大出血去世。
崔胤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从那场“兵荒马乱”中走出来的,只知晓,作为家主,白日里他要照看武馆;作为父亲,夜里要照顾榕榕。
作为丈夫,连悼念亡妻伤神的机会都没有。
直至武馆步入正轨,离榕榕母亲过世已经过了大半年。
他终于得以机会去那马场驰骋,发泄,痛哭一场。
楚文灵就是那个时候看到肆意、悲伤还有颓败的他。
一眼,万年。
作为官家女儿,她自荐去崔家武馆学武,以此接近崔胤。一来二去,却和榕榕熟络起来,榕榕是她看着长大的,对她也甚是依赖。
久而久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对崔胤的好感喜欢越来越明目张胆,崔胤与她之间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远。
以至于这些年,她拒绝了无数上前说亲的世家公子官家少爷。
而崔胤,拒绝了她无数次。
如今她二十三,崔胤三十五。
从以前的小姑娘变成了全蒲州嫁不出去的笑话。
她还是没等来他点头说愿意。
这次,如若不是欺瞒了不知真相的柳姑娘,她恐怕连崔府的门都进不来。
如今站在门口,看着面色僵硬,负手而立的他,楚文灵心里犹为难受,却还是捏了捏拳头,迈步走到他跟前。
崔胤极高,与他齐平也只能堪堪到他下颌。
于是,她又努力昂头,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崔家主。”
飘飘悠悠的声音,“昨日我帮了你家柳姑娘,难道不谢谢我?”
独属于女子的脂粉气息从下颌处袭来,扑打在崔胤脸上。他却目光缥缈看着前方,不知想些什么。
“崔家作为蒲州名门,难不成一顿饭都招待不了?”
楚文灵眼眶微红,说话带着鼻腔。
“楚大人作为礼部尚书,难不成饿着楚小姐了?”
“回楚府吃,与你答谢我,自是不同。”说话间,她又踮脚往前凑了几寸。
崔胤避无可避,扭头一怒:“楚小姐自重!”
说罢,拂袖离开。
楚文灵勾唇冷笑,果然又是如此。
决绝,不留余地。
民间话本子里总喜欢写爱而不得的戏码,书中人道:痛到极致,就不觉疼痛了。
可是,她现在还是觉得心头有股酸楚,蔓延全身,疼痛难耐。
原是未曾痛到极致,所以才会如此么?
她愣怔转身,却被一双小手拉住:“楚姑娘留步,你是我的恩人,亦是我请来的客人,此番我做主,你跟我进去便是。”
“欢欢。”崔胤显然是反对的。
“舅舅,难不成欢欢此番来蒲州,连宴请朋友的资格都没有?”
话落,崔晟康脸色一冷:“胡说!这地儿你愿带谁来便带谁来,谁要是置喙半句,老夫我一棍子把他腿打断。”
崔胤抿唇,不再说话。
楚文灵随柳芳菲一同进入崔府,榕榕见了来人,直奔她怀中跑去:“楚楚姐姐!”
“都说了多少次,我比你年长十二岁,要叫我楚楚伯母。”
柳芳菲嘴角微抽,昨日阿妄说,楚姑娘想做的不止是榕榕姐姐,原来是这意思。
她想做的是榕榕母亲啊。
“可是你看着分明就是姐姐。”
这么美,怎么能叫伯母。
“没有可是。”
楚文灵将榕榕抱起身,意有所指,“有人曾说过,年长十二岁,应当大一辈份。”
柳芳菲蹙眉,舅舅竟以年龄辈分为由拒绝楚姑娘?忍不住往崔胤那头侧目,他只是招呼下人多备些菜,面色并无异常。
只有坐他对面的崔晟康才看得出来,自家儿子眼底蕴着的不明情绪。
复杂又纠结。
眼神微斜,榕榕与楚文灵说笑的情状就这么映在他眼底。
只是,或许太久未见这小丫头,楚文灵也不知晓这丫头长了那么多肉,抱的时间太长,手臂只往下沉。
额间也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正欲将榕榕抱着去一旁椅子上坐着时,一双大手将她抱了过去:“榕榕,吃饭。”
仅看那双手上的刀痕便知,是他。
或许是常年舞刀弄枪,崔胤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不说话时,板着脸骇人;说话时,声音清冷更骇人。
楚文灵屏住呼吸努力不让那股寒意往自己体内钻。
她觉得,自己这团烈火,面对这座冰山,无论如何熊熊燃烧,最终都会被冻没的。
榕榕被崔胤抱到圆桌前吃饭,嘴上却喊着要挨着楚文灵坐,在她眼里,自己一定要坐楚楚姐姐与爹爹中间才行。
楚文灵被柳芳菲拉过来,僵硬地坐下,慢条斯理用膳。
偶尔照顾榕榕。
一顿饭,食不知味。
席间,柳芳菲见她不怎么吃,偶尔给她夹菜,反而得来崔胤的一声轻吼:“她不吃那个。”
柳芳菲夹着鱼腥草的手,生生一顿。
这菜生产于黔州,崔家人自是爱吃。曾经楚文灵在崔家武馆习武时,偶然见崔胤吃过一次,也嚷嚷着要吃。
只是这东西甫一入口,便忍不住吐了出来。
鱼腥草,这东西谁爱吃啊。
她一边吐一边问。
崔胤蹙眉不语,只是自那次之后,崔府便不做鱼腥草。这次若不是柳芳菲来这儿,这道菜也是不会出现在崔府的。
崔胤话落,才觉得自己多舌,又板着脸自顾自地吃饭。
柳芳菲将鱼腥草喂到自己嘴边,若有所思:这舅舅看着也不像无情之人,为何单单对楚姑娘那样生分。
目光流转,放下筷子打趣:“楚楚伯母待榕榕真是好,榕榕,还不快谢谢楚楚伯母。”
“谢谢楚楚伯母。”
楚文灵小脸一红。
榕榕叫她伯母便罢,可柳姑娘也这样喊她,就尴尬无比了。
就连崔胤都把眉头拧紧,看向柳芳菲反驳:“她只比你大了三岁。”
言外之意,叫不得伯母。
“辈分不看年岁。”
柳芳菲狡辩,“榕榕叫楚姑娘伯母,我自然也应当叫的。”
“欢欢,别理他,他就是块只会舞刀弄枪的木头,不懂这些的。”
崔晟康乐呵呵的,并不参与这些纷争。
在他眼里,自己儿子能够得到楚丫头的青睐,那是再好不过。
只是,崔胤啊,自责太久了,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最是胆小。
午膳结束,守门的侍卫来报,府外有客上门。柳芳菲与楚文灵相视一笑,许家人来了。
崔晟康见她俩的模样,也是想到了,立刻敛了笑冷哼:“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欢欢,你真要她那虚伪的道歉?”
“要,为何不要?”
柳芳菲点头,“正巧今日榕榕在,新仇旧恨得一起算。”
说到底,她还是要为妹妹讨个说法。
此番前往崔府,许家三人都来了。两夫妻扶着气若游丝的女儿,慢吞吞地往屋里走。
昨日司徒妄执意要求许锦云亲自道歉,凌珍将消息带回许府,许海闹了好大一通脾气,随即踢翻了桌子。
若非君上君后仅有一子,以司徒妄这样我行我素不近人情的性格,哪能如此威风!
不过是崔府新来的小姐,竟让他许家小姐上门道歉!更何况,以云儿反复高热的身子,根本起不来!
凌珍也是愁急了,若是云儿无法前往崔府,那她身上的高热,恐怕会更反复无常。就怕高热到最后患上痨疾,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于是,许府上下忙了一夜,想着方儿为许锦云降额间温度,冷帕子换了无数,终是让她昏昏沉沉中睁开眼。
被告知要来崔府道歉时,许锦云极为激动,若不是身子不允许,她或许也要把那桌子踢翻!
然而又听说这是司徒妄亲自下的命令,她又不得不服从。于是一家三口在忿忿不平中带着强打起精神的许锦云,赶来了崔府。
如今,屋里的人都静静地坐着,看屋外走进的三口。
然而地上趴着假寐的小二却并不安分,也不知为何,它与许家三人尤其不对盘。每每见到,总是会躁动暴戾一番。
如今三人还未靠近,那锐利的鼻尖儿一动,旋即直起身子,对准了门口虎视眈眈。
“吼——吼吼——”
听到小二的怒吼声,许家三人脸色微变,迈出的腿一顿,又往后缩了半步。
“吼——”
“吼吼——”
屋外三人被这震天的怒吼吓得面色发白,没人敢跟它计较分毫。
一来,它实在凶残,听说是吃过人肉的。
二来,小皇爷的爱宠,无人敢置喙。
见三人害怕,小二便上前一步对着他们大吼。
不满之意明显。
直至柳芳菲瞧见许家人三魂七魄吓得快没了,才喊道:“小二,回来。”
轻轻柔柔,似有若无的声音。
司徒二听到了。
不屑地往门口睨了一眼,摇着尾巴转身讨赏去了。
小二情绪稳定下来,趴在地上再次进入浅寐,许家人才小心翼翼走进屋子。
柳芳菲挑眉,短短几日,那夜嚣张跋扈的许锦云就变得这般苍白虚弱了。她想起初次见面,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眸子,如今失了光彩,即便是恨,也用不起力气了。
她拉着榕榕起身,笑意盈盈:“民女携妹妹崔晏榕给郡主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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