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去七彩楼那天原本艳阳高照的，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就落了雨。
乔文谦给孩子们买了一些吃的和小礼物，虽然大批量物资他捐不起，这些东西他还是要带的。
打车软件叫的车子因为下雨迟到了几分钟，他身上被淋湿，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流，司机不停道歉，乔文谦摇了摇头，拉开车门做进去。
半小时后，目的地到了。
七彩楼外表看上去跟普通疗养院没什么区别，进去之后才知道这里格外细致。
踏入院子就要换上鞋套、带上n95口罩，然后是消毒。
乔文谦套上工作人员给的志愿者服，小姑娘问他是不是第一次来。
乔文谦迟疑着点点头，小姑娘说：
“您是从李医生那边报的名是吧，嗯，怎么说呢，等下不管看到了什么，您都别表现的太惊讶，您就跟平常那样，别特意做什么就好，如果有小孩要跟你玩，你陪他们玩就好了，但是别乱给吃的。”
说到吃的，他把带来的小蛋糕和小礼物从身后拿出来，小姑娘看了一眼，摇摇头：
“小礼物可以带进去，这个蛋糕您回去的时候带走吧，这种食物孩子们不能吃。”
他“哦”了一声，指尖钩着那个食品袋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他问：
“除了小孩，七彩楼也有成年人对吗？”
小姑娘拿酒精的手一顿，随后才低声说：
“有，但是不多，能来七彩楼的，都是没有了生存能力的重症，自愿签署医学实验试药合同，他们有单独的隔离区，您想看等下也可以带您去看看他们。”
那一刻乔文谦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胸口突如其来的揪痛感，只是顺着小姑娘的话点头。
……
终于走进七彩楼内部，里面温度偏低，常年恒温的原因，室内的空调一年四季都是调试成同样的数值。
木质地板反着柔和的光泽，远处传来小孩的嬉笑声。
走近些，他看见一群小朋友坐在榻榻米上玩游戏，这是这个月过生日的小孩，那群孩子最大的不过看上去十岁左右，他们有的手上扎着留置针，有的已经头发掉光了，露出一颗锃亮的小脑瓜。
今天不仅有志愿者，还有二院的医生来给其他病人做检查，生日会不会耽误太久，医生们也来到这间房来跟小朋友们做游戏。
乔文谦把礼物拿出来，小孩们一看眼睛就亮了。
那是一大盒拼装积木，能分工组合，最终成品是一个巨大的庄园。
在没有合体之前，小孩子们可以自己做自己的，有的能选择单独拼花园，有的拼阁楼，最终合在一起。
有个小姑娘拿到了小木屋的分布图纸，她高兴的说：
“这个我来拼，到时候送给青宝，他肯定开心，青宝最喜欢像家的东西了。”
另外一个拿到了阁楼的小男孩撇撇嘴：
“青宝今天又不吃药，早上还被医生骂了呢，他不乖。”
小女孩嘟嘴替那个青宝辩解：
“才不是呢，青宝不是不吃，他是吃了会难受，会吐。”
说完像是想找个同盟，于是小女孩抓住乔文谦的手，眼睛亮金金：
“哥哥，你别听阿南胡说八道，青宝可好了，等下我带你去看他，他也会喜欢你给我们买的礼物。”
乔文谦笑着点点头，他以为这又是个爱闹脾气的小朋友，于是也跟着女孩的话说：
“好呀，等会儿我们去看青宝，顺便督促他好好吃药。”
生日会刚一结束，小女孩就跑过来拉着乔文谦：
“哥哥，我们去看青宝。”
从开生日会的屋子里出来往前走，有一条单独隔开的走廊，那里很安静，没有刚才那么吵。
走廊尽头有间房，门是关着的，小女孩轻轻地扣了扣，里面没有人理睬。
“青宝，别装睡哦，我带了新朋友给你认识。”
还是没有声音，小女孩跺跺脚：
“哼，我进来啰，我知道你装睡呢。”
说完，她推开门。
屋子里光线很足，窗帘拉了一半，阳光斜斜洒在室内，把床上的青年笼罩在一圈光晕里面，他消瘦的身体裹着阳光，瓷白的皮肤都显得透明。
乔文谦瞳孔一缩，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挺拔好看的青年，如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床上的青宝，不是贺青岩又是谁。
女孩凑过去碰了碰贺青岩的手指：
“青宝，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她把小木屋的半成品放在他掌心：
“嘿嘿，是我还没有组装好的小屋子呢，你看看，是家的样子。”
贺青岩手指动了动，半何的眸子没有抬，但是小女孩跟他有默契，她“哒哒哒”跑到床头摸了摸杯子，说：
“青宝吃了药，他现在很难受，说不出话来，哥哥，你想陪陪他吗。”
乔文谦迟疑着问：
“啊，我可以吗？”
小女孩狐疑的抬头，大眼睛眨啊眨：
“为什么不可以，喜欢我们青宝的人可多啦，上次就有从外面来的朋友陪青宝说了好多好多话呢。”
说完，她又神神秘秘的拽着乔文谦的袖子，让他蹲下身，女孩把嘴凑到他耳边，用气声说：
“医生叔叔让我们多找青宝说话，帮他重新找回活力，你今天给我们买了这么漂亮的礼物，他看到也会开心，说不定就愿意跟你说话。”
床上的人动了动，但还是没睁眼，小女孩听见走廊外面有阿姨叫她去吃药，她把小木屋的图纸给他，自己却抱着半成品跑了。
看着手里面薄薄的一片白纸，乔文谦哭笑不得。
他眼睛在屋子里逡巡一圈，最后还是落在贺青岩身上。
“喂，贺青岩。”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尴尬的叫他的名字。
结果床上的人连眼皮都懒得抬。
想到刚才小女孩说他吃了药会很难受，于是乔文谦只能找了个凳子坐下，安静的看着他，想等他清醒了再说几句。
过了好一会，床上的人才有了大幅度的动作，他好像是药物副作用起效，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方才没有睁开的眼睛此时用力撑开，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是涣散的一片虚无。
他在忍受剧痛，后背弯成了虾米。
在车上的时候，乔文谦有幻想过曾经两大替身的再次相遇，恶言相向，或是剑拔弩张，至少，贺青岩肯定要说一些难听话来恶心他。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昔日好端端的一个人，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透过他的脸，乔文谦仿佛觉得是在看自己。
可今时今日，两人全然不同。
他支离破碎的家得以解救，爸妈回乡下种地养老，自己在t城找了个朝九晚五的工作，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生活不愁。
乔家人自带乐天血统，他爸公司倒了，夫妻俩还吃了几年国家饭，出来之后说从头再来就绝不含糊，他也是，大佬喜欢他的脸，说包养就给解决问题，他二话不说就准备好做金丝雀。
结果后来白月光回国，大佬以为他也要跟贺青岩一样吵着闹着要说法，可是这人麻溜收拾东西走人，末了还给大佬鞠躬致谢：
“蒋先生，感谢您替我爸妈摆平了一切，也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以后若能有机会，乔文谦愿马首是瞻为您排忧。”
蒋责心想“这么能说你要考研啊”，但不免还是拿乔文谦跟贺青岩对比，后者太过于矫情，不像，前者呢，嗯，说啥是啥，绝不红脸，也不像。
他要的从始至终都不是这两人，而是秦悦然。
他对懂事的情人一项慷慨，拿出一笔分手费给乔文谦，那人却摇摇头：
“不用啦，这些日子吃你的喝你的，连吃带拿就没礼貌了。”
说完，他拉着一个行李箱转身就走。
背影看起来比蒋责这个金主都潇洒。
……
床上的人缓了一会儿，慢慢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应该是痛的不得了，他额前碎发一柳一柳被汗水打湿，呼吸也重了几分。
眼神倒是比方才清亮许多，他斜着目光撇了一眼坐在床边的乔文谦，嘴唇抿在一起没有说话。
乔文谦见他看了自己，赶紧凑过去继续叫他的名字：
“贺青岩，你记得我吗？”
那人偏过头，不知道是没听见呢，还是不想搭理。
乔文谦看他这样，忍不住学刚才小女孩的语气说：
“青宝，你别装作听不见。”
这个称呼让贺青岩身体一颤，他扭头盯着乔文谦，大眼睛里面写满了怒意：
“你不许叫。”
他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能贫嘴，这让乔文谦觉得有趣。
虽然自己还带着口罩，乔文谦确信贺青岩是认出了他的。
“哦，可是他们都能叫，为什么我不能叫，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
他假模假式把图纸摊开给对方看：
“喏，你最喜欢的小木屋。”
那人软硬不吃，伸手按了床头呼叫铃，很快有小护士跑了过来，贺青岩指着乔文谦说：
“你们把这个坏人赶走。”
小护士看着乔文谦身上穿的志愿者服装，小心翼翼的说：
“青宝，你看，他是志愿者，是来看你的。”
贺青岩翻了个白眼，又不说话了。
小护士把乔文谦拉了出来，随手关上了门：
“病人今天情绪有变化，要不您先别过去了。”
乔文谦看着紧闭的房门，声音有点干涩：
“他是一直这样吗？”
小护士翻了翻手上的本子说：
“也不是，今天头一回按呼叫铃，平时他有需求也不说，很沉默。”
乔文谦“哦”了一声，想了想，问道：
“那我下次来看他，能给他带礼物吗？他好像对，屋子，家，或者别人称呼他青宝这些字眼有反应，应该不排斥。”
小护士点点头：
“是的，青宝很喜欢别人叫他这个称呼，刚来的时候医生叫他大名他都不搭理，是后来小欢喜叫他青宝他才愿意跟医生说话。”
小欢喜是刚才那个小女孩。
“那，我下次再来看他。”
临走前，乔文谦轻轻敲了敲门：
“喂，青宝，我走了，下次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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