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盈盈以为的病人——穿着阔大的病号服，素面朝天地躺在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
而梁盈盈推开四十六号病房门实际看到的病人——穿着量体裁衣的孔雀蓝锦绣凤凰真丝旗袍，脸上画着精致的全妆，头发一丝不乱地盘在头顶，病房里飘荡着似有若无的暗香。
唯一证明躺在病床上的人是病人的线索，是其绑在右腿上的腿部骨折固定器。
“Bobo姐，下午好！”梁盈盈闪身走进病房后，先来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再关上门。“我是时尚麦特斯的梁盈盈，特来探望您！”
从门被开启的那一刻，李波即快速地打量了她一番。随后，李波扔给助理一个眼色，助理立即走上前、挡在了梁盈盈跟前儿。
“给我吧。”助理说。
梁盈盈瞄了一眼李波，再看向助理，说：“好，麻烦了！”
“你就坐在这儿就行！”助理拿到果篮和花束后，指了指紧挨门口的一把椅子。
梁盈盈寻思：这是不让我太靠近Bobo姐的意思？
“坐吧！快请坐！”助理有点儿催促。
梁盈盈于是坐下。
随后，助理打开房门，喊：“护士！护士！”
嗯？怎么了？！梁盈盈好奇地看向李波，又看向门口的助理，再看向李波，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用！你坐好！”助理以命令的口吻提出要求后，即有一位小护士一溜儿小跑地跑过来。助理立即对护士说：“这些拿去护士站。先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你们都分了吧。花也分了。”
显然护士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所以笑着表达感谢后，便把梁盈盈拎来的果篮、捧来的花带走了。
梁盈盈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目睹这一切。虽然她脸上波澜不惊，但心里却想的是：难道我会在果篮里藏炸弹、在鲜花里安装窃听设备？果然是能够叱咤风云二十年的人物！行事足够小心谨慎！嗯！应该学习！
小护士离开后，助理并没关上门，而是看向李波，似乎在等待李波确认——是赶走梁盈盈，还是留下她说两句话？
李波只抬了抬手。
然后，梁盈盈就被安全检查了！
所谓安全检查，即由助理拿一个金属扫描仪，将梁盈盈全身上下扫描一通。而梁盈盈的手机也需要被查看——确保不会录音录像。
待通过安全检查，助理才轻轻关上门，李波方才慢悠悠开口说：“你的消息挺灵通。”
梁盈盈温婉一笑，说：“一直想见您……”
李波打断道：“你见着了。所以……可以走了。”
梁盈盈的脸上露出一瞬的惊愕——搞这么大阵仗，拢共就说两句话？！但她很快收起惊愕，捏出一个微笑，站起身，说：“有道理！我走两步给您看看效果！”
然后，梁盈盈就以自己坐的椅子为起点、以东北角的墙根儿为终点，一边走一边说：“传统服饰大秀，您可能会考虑让模特们在头顶上戴上凤冠、凤钗之类，雍容华贵、金光闪闪、光彩夺目。不过，恕我直言哈，那些戴在头上的东西吧，网上一搜一大把。在商业策略上，等于给别人做了广告。所以，我其实有个建议！”
从椅子到墙根儿，梁盈盈走得步子再如何小，十步已经到头了。于是，她再折返回来。来回两段，她把这段话给说完了。
期间，李波只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打断，也没让她停下来，更没让她赶紧滚蛋。
梁盈盈便继续一边走、一边叭叭：“传统服饰大秀，头发其实非常重要！您看我头上的假发。我已经带着它走了两个多小时了，坐过地铁、坐过公车，还走过两段儿不远不近的路。很多人都拍到过了，我自己也拍了几段vlog。如果您想看，我立即拿给您过目！关键是经过这么长时间折腾，它的形状一点儿没变，状态还特别好！我们虽然是小公司，但背后靠着一家老牌工厂。产品质量是顶级的！”
其实，李波只想听梁盈盈的建议。
梁盈盈也深知这点。所以，她宣传过自己的产品后，走回椅子边儿，站定，正面看向李波，指着假发说：“您看，这朵花儿下边那么大一个空位，就是展示珠宝用的！传统名画《簪花仕女图》就是这么画的！您旗下有高定珠宝，什么项链、手链、胸针，或者单颗的珍珠、宝石、钻石，都可以往这上边儿安排。肯定独一无二！不仅起到展示作用，而且还会把大秀的档次——蹭、蹭、蹭，往上再抬几个数量级！”
李波看向梁盈盈的假发，但只看了三秒钟。
梁盈盈立即又说：“不是有个品牌，每次走秀，模特们都要扛着一对大翅膀！翅膀越贵、模特的咖位就越大嘛！这个逻辑其实可以平移到您这儿，就是在头顶上戴一组宝石！模特们走秀的时候，谁戴的宝石最贵，谁的咖位就最大！到时候，全世界的模特都要在您这儿过一遍筛子，确定身价！而且最最关键的是，话题度肯定会越炒越热，在热搜榜上安营扎寨、攻城略地、地久天长！”
梁盈盈越说越兴奋，渐渐手舞足蹈、声情并茂了起来——她一会儿伸展双臂做展翅飞翔状，一会儿用手在假发上比心当作装饰宝石，一会儿又挥舞着胳膊、仿佛在做诗朗诵。
看到她的样子，李波忽然略略抽起嘴角，似笑非笑了一下。
梁盈盈趁机赶紧问：“我把我头上的假发摘下来给您看一下？”
李波似乎想了一想，才点了一下头，说：“好。”
“滋～滋～滋～啦～啦～啦～”，梁盈盈就像掀开头盖骨一样，把头上的假发掀下来。
李波的助理站在梁盈盈跟前儿，看着眼前的景象，直觉得自己其实站在了行刑现场。所以，她抽着嘴角，说：“怎么像把脑子掀开了？！”
梁盈盈将假发郑重地交给助理，并且认真地说道：“请拿好我的脑子。”
助理抽着嘴角“哦”了一声，接过“脑子”，又像捧着一颗头颅一般，将假发捧到李波眼前。
“嗯，挺好的。”李波慢慢悠悠地翻转着假发看细节。
“质量肯定没得说！”梁盈盈赶紧接住话。“而且特别轻！如果……”
“不过，我们的方案已经做好了。所以……谢谢你的建议。”李波将手里的假发往外一递，助理立即接住。
助理从病床走到门口，最多需要三秒钟。梁盈盈需要在这三秒钟内搜肠刮肚拿出新的说辞。
于是，梁盈盈脱口而出：“或者先做单个的展示！您先试试与我们合作的契合度，检验一下我们的工作态度！”
“请拿好你的脑子。”助理把假发递给梁盈盈。
“谢谢。”梁盈盈接过假发，小声道谢后，又立即看向李波。“那明年呢？您说的方案一定是今年的！明年我们可以合作！有这么多充裕的时间，我们可以准备得更好！”
“谢谢。先把今年的事做好。明年再说。”李波语调极为平淡。
助理把病房的门打开，抬起手臂向门外一引，说：“请。”
梁盈盈瞥了一眼门外，定了定心神，决定将满腹的疑惑一股脑地说出来：“我身上有什么特质或者特点或者显示出的问题是您认为不应该合作的？我知道自己打扰您很久了！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麻烦您给一点提示！其实我出社会还不到一年！您不信任我是很正常的！但是我可以改进！您看我从哪个方面开始改进比较好？人总是要进步的嘛！不能原地踏步！麻烦您给点儿指点！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说“感激不尽”的时候，梁盈盈连续鞠了两次躬，都是正式的、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李波似乎是想了一想，忽然轻飘飘地问道：“你对待爱情也是这样的心态吗？”
助理悄悄地关上了病房门。
梁盈盈的大脑疯狂转动——直觉告诉她这里边儿有事儿！还是她不知道的事儿！
但是，能是什么事儿呢？时间有限！梁盈盈顶着满脑子转出的兹啦火星和黑烟，试探着回答：“事业和爱情的逻辑不一样。”
“心态一样吗？”李波重点提问。
梁盈盈决定赌一把，所以回答：“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李波又问。
梁盈盈寻思了片刻，回答：“爱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但是，订单说不定可以。”
李波微微点了点头，说：“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满。确实是……方案已经定了。是团队共同的决定。我不搞一言堂。至于明年……有点遥远了……到时候再说吧。”
仍然是片汤话、场面话，且仍然把路封得死死的。只是比刚才温和了一点点。
那怎么办？绝不能无功而返！
梁盈盈掏出手机，说：“我能加您好友吗？”
李波说：“霓霓，加一下。”
于是，一直出现在病房里的李波的助理——也就是霓霓，与梁盈盈加了好友。
在加好友的空档儿，梁盈盈的嘴继续叭叭：“明年的确有点儿遥远，所以我建议安排几次阶段性会晤。比如……”
“好，我说一个你的缺点！”李波突然打断她。“你有点咄咄逼人，不会看火候！我现在受伤了，住在医院里，是个病人！但你只关心你的订单！你把我看成什么？你的提款机吗？我现在需要休息，麻烦你给我一个空间。谢谢！”
梁盈盈特别想回一个“不客气”，还想怼她说——还不是你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一进门，你就让我走。我想关心你，你也得给我机会去关心你啊！
虽然心里这么嘀咕，但是张开嘴时，梁盈盈却略带歉意地说：“实在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助理霓霓再次打开病房的门，再次抬起手臂向门外一引，说：“请。”
梁盈盈走出病房。
房门在她身后“砰”一声关闭。
然后，梁盈盈心思一动，便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可不曾想，门立即又被拉开了！
梁盈盈一个趔趄，扑倒在门里！
真是尴尬她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那能怎么办？！梁盈盈只好一边儿支棱着站起来，一边儿拍打衣裳，一边儿讪讪地自嘲道：“失去平衡了。我这小脑进化得一直不怎么太好。”
助理霓霓一副“别装了，赶紧走”的表情盯着她，直到她站起来、穿过走廊、坐上电梯。
从坐上电梯，到走出九号楼，梁盈盈一直在心里盘算：怎么办？无功而返？不是我风格！虽然说沉默成本不是成本，但既然这么大老远儿来了，又搭进去这么多代价终于见上面了，怎么的也得拿到一个阶段性结果吧？要不要再试试？可是……一旦试了，把她惹毛了，Game 彻底 over了，怎么办？
梁盈盈走出九号楼，右拐，来到露天小花园的石凳上坐下。接着她将假发比量着差不多的位置扣到头上，不过还是歪了一点，但她看不见。然后，她把右脚架到左腿上，再加上这副穿着打扮——梁盈盈特别像从唐朝穿越过来的不良仕女。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能轻易离开！
梁盈盈又转念一想：惹毛了就惹毛了！现在跟惹毛了还有任何区别嘛？不如再添最后一把柴、烧最后一把火，烧死拉倒！
说不定，烧着烧着就又活过来了呢？
有一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对！浴火重生！
梁盈盈忽然想起李波所穿旗袍上的那只凤凰。
凤凰有经历烈火后的涅槃重生。
天下那么大，怎么会只有李波一人儿是凤凰？
说不定自己也是一只凤凰呢？
烧烧看？！
但是……万一……一旦烧死了可怎么办呐？！
啊啊啊啊啊！
好难啊！
想赚个钱，怎么就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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