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玉婉不哭了,她连忙站起身,行了个礼,说“见过国公爷”。
元玉婉叫的还不顺口,有些磕巴,脸上尚且带着泪痕。
她今日穿了件杏黄色的褙子,里头是兰青色的裙子,头上戴着汉白玉的发钗,还簪着几朵绒花在脑后。
秋风里,显得清丽淡雅,但她瘦削的肩膀却有些瑟缩。
戚肃言冲着不远处的水榭抬了抬下巴,“外面太凉,进去说吧”。
福儿没能进去,只守在屋外。屋内元玉婉有些不安地坐着,戚肃言状若无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
那枚小巧的扇坠上挂着不算特别精美的穗子,此刻安安静静垂在戚肃言手边,他不说话,只安静看着窗外的那一方水镜。
戚肃言不说话,元玉婉自然不敢先开口,只能闷头坐着,她眼下心里乱糟糟的,却依旧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戚肃言接下来可能说的话。
一时间偌大的水榭里,安静的只有呼吸声。少女轻浅的呼吸声,戚肃言听得真切。
他突然想起刚才元玉婉见他,扭捏着叫他国公爷的样子。
她微微低下头的时候,脑后簪着的绒花就会露出来,蓝粉色的,几朵挤成一小簇,兀自盛开在少女乌黑的秀发上。
“那是什么花”,戚肃言突然开口问她,元玉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于是戚肃言又问了一遍,“那是什么花,我从未见过那样的花”。
这下元玉婉反应过来了,她摸了摸脑后,轻声说道,“这是含霜花,是我们闵州乡下的一种花,想来是闵州一带才有的”。
她从前天不亮就起床,扛着锄头跟外祖一起去地里时,路边开的就是这样的小花,蓝粉色的,开在带着露气的风里。
宝儿家里原先是做绒花的,宝儿也会,就给她和福儿做了好几只,元玉婉思念那朵小小的含霜花,于是用点心贿赂宝儿给她做了。
戚肃言点点头,“确实是很美的花,只是水土不服,不知道在京城里能不能养得活”。
说罢又安静下去,元玉婉不知道该怎么接,她没有养过,这花开在路边,倒像是耐活,风吹日晒的照样开得热热闹闹。
斟酌了语气和用词打算开口,刘妈妈便来了。
刘妈妈端着一个精巧的木托盘,上头是一碗杏浆,旁边还有个小碟子,盛着从冰库里取出来的凿碎的细冰。
她将东西放在元玉婉面前,“姑娘折腾半晌想来是累了,喝一碗杏浆解解渴吧”,说罢便退了出去。
元玉婉确实是渴了,她偷偷看一眼戚肃言,见他并未在看自己,这才小心将那一小碟冰倒了进去,搅了搅,才开始喝。
戚肃言余光中见她将一碟子冰都用了,不免有些失笑,这样贪凉,也不怕肚子疼。
直到元玉婉喝完,戚肃言才缓声开口,“那枚玉佩,姑娘就算是还给我了”。
元玉婉连忙起身道,“小女福薄,又学识浅陋,不敢留您的玉佩。况且小女婚事已定,年后便要成婚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别戚肃言接上了话茬,“更不必说,你还有个望而不得的心上人,不过程家的家主程阁老一向不计较出身,就算是你那心上人的父母在意家世,可到底程家是程阁老做主,因此这也算不上多么高攀不上的亲事”。
元玉婉感觉一层一层冷汗冒上来,她攥紧了手指,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戚肃言见她沉默,没说什么,只从袖中拿出一个红漆木盒递了过去,“拿着吧,不管姑娘来日是嫁去宋家还是程家,权当是为你添妆”。
见元玉婉下意识摇头要拒绝,戚肃言又道,“我既然已经说了要给姑娘一份谢礼,就不会让你空手回去,省得别人说我小气”。
元玉婉只能拿过那盒子,觉得沉甸甸的,她匆忙告辞了便要离去,快出门的时候,却被戚肃言喊住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送的生辰礼,元姑娘,可还满意吗”。
元玉婉反应了一下,才知道那指的是与程恒的相见,她脸上一下子青一阵白一阵,推开门跑了。
回到元家后,老爷夫人对元玉婉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原来她捡到并归还戚五爷玉佩,还得了谢礼的事情在京城高门大户之间流传了开来,众人觉得她人品敦厚,连带着元家也有了个教养有方的名声。
元家两口子深知并没有怎么教过元玉婉,不过白捡的名声不要白不要,因着这事和那一盒谢礼,李氏对着元玉婉都多了一副好脸色。
戚肃言的谢礼元玉婉看过,是一盒圆润光洁的珍珠,福儿乐了,说这样品质的珍珠,若是拿去做首饰,定要羡煞旁人了。
元玉婉轻轻摇了摇头,太贵重了,戚肃言这样送给她,她也不敢明晃晃带出去。于是只叫福儿点了珠子的数,便收了起来。
这一日惊心动魄终于结束,不过后来听戚明月说,偷了红宝臂钏的人最终也没有找到。
那日进出府的女眷众多,戚老太太柳氏唯恐失窃的消息漏出去,于是交代了谁都别将这事情说出去。
柳轻丢了脸,也不好意思再来家里,这一桩红宝臂钏的是非,竟是成了悬案了。
也许是婚期将近要绣婚服,也许是元玉婉让元家长了脸,李氏破天荒给她指了个教女红的师父来。
可她因为程恒的事情心绪不宁,又没什么基本功,几天下来,像样的东西没绣出来,指头倒是被扎了不少次。
师父又教了她几天,见她倒是个勤学苦练的,又加上马上就是元玉宁的生辰,她要回去赶李氏送给女儿生辰礼上的绣活。
那是一条百蝶裙,绣起来很费精神,她于是叮嘱元玉婉每日苦练,便也回去了。
元玉婉磕磕绊绊练了几天,倒也真绣出来几朵不成样子的花,看自己大有进步,她心里便没那么焦躁,也就找了些香草,预备做个绣花香囊。
正想着,又打算先给香囊打个穗子,这个元玉婉会,是福儿教给她的,刚捡了丝线出来,元玉婉却没由来想起自己那个小坠子来。
那坠子上的穗子,就是她亲手打的,如今还挂在戚肃言的扇子上。
元玉婉立马就把丝线丢开了。她暗暗骂自己,这几日已经因为两个男人烦心不已了,再加一位高高在上的阁老进来,这几个人凑合凑合都能打叶子牌了。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院子里福儿说话,元玉婉挑着帘子出去,原来是元将彦身边的丫鬟来了。
她笑眯眯将一包书递过来,原来元将彦今日新买了一批书,整理归纳的时候,发现有些通俗易懂的旧书,想着元玉婉既然说她能识字看书了,便叫人给她送来了。
元玉婉收下后看了看,除了做学问的,就是几本文集。
其中有一本《与山游记》,元玉婉随手翻了翻,觉得倒是文笔平实,而且没有文人爱卖弄,专门写得佶屈聱牙,叫人看不懂。
这书是个叫与山散客的人写的,说的是他从京城一路西行,途中所见与所闻,从饮食风俗到民间故事,一应俱全。
元玉婉看书很慢,很多地方看不明白,或是遇到不认识的字了,总要停下来。
就这样,她读到晚上,却也没有读太多,可心中静了下来,也没有前几日的心神不宁了。
府里这几日在准备元玉宁和她那个纨绔兄弟元将林的生辰,元玉婉月钱不多,又和这一对兄妹不亲近,于是只叫福儿去准备了,自己光顾着看那本游记。
读久了,她也看出个一二三来,这位与山散客虽说闲云野鹤,但是游记中又多写各地民生,看得出虽身在乡野,但心在家国。
又看了几页,发现写书的人虽说写的是西行的事,但是其中几页,讲的却是闵州的事情。
作者说他途中偶遇一友,听说这个季节,闵州一道荷花汤,最是清香,于是兴起,乘船南下去了闵州。
书里还说,那时含霜花最热闹,一簇一簇地开,不管是泥泞乡路边,还是贵人庭院里,都活得旺盛。元玉婉看着看着,便落下泪来。
她想家了。
她想外祖,也想阿娘。元玉婉没有见过阿娘是什么样子的,外祖说她眉眼像阿娘,元玉婉小时候便常常蹲在溪水边,只露出眉眼,想象阿娘的样子。
她想阿娘应该是很美的,毕竟自己的眉眼是最好看的地方,想来阿娘应该是每一处都生得很美的。元玉婉被接回元家前,她是经常想她的爹娘的。
外祖说她的爹早早溺死了,原本有个大哥,后来叫人拐走了,就连阿娘生下她不久也不见了。
但是元家说,阿娘是爬床的贱婢,偷偷生下了少爷还不够,还要再生一个,结果生下来没几天她自己就死了。
元玉婉看到了自称是她父亲的元老爷的脸,血脉上的联系,有时候不需要任何确认,只需要看到那两张脸,便一切都了然了。
于是她沉默下来,外祖没说过阿娘死了,他只说阿娘不见了。
元家的话,元玉婉心里总归信一半不信一半,她冥冥中似有感,阿娘也许没有死,还在哪里活着也说不准。
元玉婉思念母亲的时候,钱氏也在想着她。钱氏今日又是一天的重活,她摇摇晃晃回到那间破屋子里,躺在草席上时,她摸出了枕头下面的一块碎花布。
那是给她的小阿婉新衣服准备的。当时她抱着这匹布,被几个婆子拐了来,挣扎间,她扯下来布的一角。
钱氏摸着碎布,她便是靠思念她的儿女们,熬过了这样一天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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