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此刻正笑眯眯看着元玉婉,她想要敲打她,重要的就是叫人知道,他们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是绝无可能在一起的。
于是李氏开口说道,“听说怀安那孩子近来读书越发用功,你也要多喊他出来逛逛。他勤奋是好事,可也要注意别熬坏了眼睛”。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清楚,元玉婉跟宋怀安都已经定了亲了,连双方父母都见过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可别来肖想戚明风。
提到宋怀安名字的时候,李氏特意看着下首的元玉婉。
少女神情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派乖顺的样子,只是纤细的手指攥紧了袖口,像是有些紧张。
“我看你和怀安那孩子也是一对佳偶良配,不如早早把婚给完了,婉丫头不小了,也该考虑这个了”。
无论如何,把元玉婉嫁出去,李氏也能安下心,想来戚明风真有心也无可奈何。
若是他俩个只有兄妹之情呢,叫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一桩积德的好事。
这样想来,李氏的心里舒坦了不少,几人说了几句体己话。
李氏对元玉婉这个有些陌生的外甥女还不甚了解,对她和宋怀安只知道是家里定好的一对,剩下却不怎么清楚。
她笑着说,“听妹妹说过,宋家跟元家来往不过是小半年,怎么你这丫头倒像是情根深种,这宋家小子会下蛊不成”。
还不等元玉婉开口,坐在对面的元玉宁便抢抢说道,
“姨母不知道,宋家虽说半年前才跟我们家有来往,但是他家一直都跟二姐外祖家是邻居呢。二姐十五岁之前都在她外祖家,所以跟宋家哥哥是真真的青梅竹马”。
她叫人都是随着元家大哥,大哥跟宋怀安私交不错,因此她便叫人宋家哥哥。
说到元家大哥,李氏脸上的神色也温柔了许多,这个外甥中举要比宋怀安早两年,上次春闱不中,来年的春闱也是要准备参加的。
元家大少爷叫做元将彦,从下养在嫡母的膝下,为人沉着稳重,学业上也是十分上进,对着妹妹元玉宁倒是很娇纵。
只是,李氏偏头看了看元玉婉,少女低着头不说话,手指有意无意地绞着头发。
元将彦是姨娘所出,算起来,他跟元玉婉才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
不过元玉婉从小就没有怎么见过这个亲大哥,元将彦对亲妹妹的感情也堪称是稀薄,就连送来京城问好的信件,对亲妹妹也是一句带过。
元玉婉对亲哥不熟悉,可是说心里完全不难受,到底不可能。
元家最迟节后就会搬来京城,最早不过半个月,到时候元玉婉迟早搬回去住,早晚都要对着大哥,两人见面她总是有些不自在和尴尬。
大哥待她,也总不如对其他人热络,两人只见过几次面,每次聊不来几句便无话说了。
眼见着李氏要与元玉宁说体己话,元玉婉是会看人家脸色,知道别人亲亲的姨母外甥女要拉家常,自己待着也是无趣,便起身行了礼便告退了。
刚出来,就看见自己的丫鬟福儿已经在廊下等着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得大起来,福儿撑开伞,笑盈盈提着裙摆过来。
“姑娘小心,别弄湿了衣裙,这样的天气,衣裳洗了可不好干”。
福儿比元玉婉大了一岁,处处照顾得宜,不像是她的丫鬟,倒像是姐姐一般。
元玉婉见了福儿,戚家的冷落,戚明风的轻薄和李氏的教训给她这一天蒙上的压抑与不快便登时消散了。
她亲亲热热挽上福儿的胳膊,声音都明快了许多,“好姐姐,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以为府里头要留姐姐在厨房做管事妈妈呢”。
福儿也跟着笑,轻声说道,“好姑娘,等回了房里,我再与你细细说罢”。
说着便叫元玉婉小心脚下,两人往偏院去了。
元玉婉就住在三房的一个偏院里,小而阴,窄小的一条院子里到处是青苔,一天到晚不见什么阳光。
这地方,便是晴天也不好晒衣服的,于是她和福儿两个人便更加注意起日常行走来。
进了屋,元玉婉拎着裙摆,见这条经年的旧裙子倒是还干爽,只是鞋面上有些濡湿。
她于是干脆脱了鞋,踮着脚走到了床边。
福儿看着少女白皙的脚轻快踩在青石砖上,刚要张口说什么,又想到眼前这位姑娘,前十五年都是在村子里长大的。
做过农活的姑娘,并不觉得打赤脚是什么不可为的禁忌。
福儿叹了口气,元家那位主母,只管将外祖去世,无人照管的姑娘从乡下接回来,便随意丢在府里了,什么规矩都不教,由着府里那些人明里暗里说闲话。
如今进了京城,倒是临时教了些最基础的礼节,可是经年养成的小习惯,却是临时抱佛脚也掰不过来的。
元玉婉一抬头,看福儿还在原地站着,便笑着冲她招招手。
这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来,给她清秀寡淡的脸上添了些生动的美丽来。
只是她平日里被磋磨,总是低声下气的,所以任谁看到元家二姑娘,都只觉得她内向而沉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丫头。
福儿倒是觉得自家姑娘很好看,她笑着过去,坐在元玉婉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跟她讲今日宴席的事情。
原来今日戚五爷没来,说是有要事缠身,戚老太太沮丧归沮丧,却也不愿意放弃。
于是说,老太太又要请已经远嫁外地的戚家姑奶奶回来,这位姑奶奶是戚五爷一母同胞的亲妹。
虽说因为是戚家这一辈里唯一一个女孩儿,一出生就抱给了老太太养着,兄妹俩并没有多么亲厚。
可到底是有同母的血脉在,想来戚五爷也会给亲妹一个面子。
说着说着,元玉婉便说到了今天被戚明风言语轻薄的事,少女叹了口气,瘦削的肩膀塌了下去,她皱着眉毛,怪无精打采的样子。
“六少爷是戚家的宝贝疙瘩,如今是他先冒犯了我,三太太却觉得是我不安分,专程叫了我去提点敲打”,
她有些委屈,眼圈红红的,“可这哪里又是我的错处呢,明明是他吃醉了酒,故意冒犯我,怎么弄得反倒是我对他存心不良呢”。
福儿便跟着也叹气,心里暗暗骂戚明风不是个好东西,面上又要安抚元玉婉,便开口道,
“左右咱们自己家节后就搬来了,那个宅邸离戚家远,一时也见不着这戚六少爷”。
这话一出口,两个女孩便一起沉默了。虽说有戚明风的戚家不是好地方,可是元家难道就能待下去吗。
亲爹不在乎,嫡母不慈,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在嫡母膝下教养长大,根本没有把元玉婉当成自己亲妹妹来照护。
元玉婉在戚家是小心翼翼,在元家一样是如履薄冰。
福儿终究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抚一样的,她冲元玉婉笑笑,“好在,还有宋家那位呢,等和宋家公子成了亲,姑娘的日子也能好起来”。
她见元玉婉抹了抹眼泪,又说道,“虽说终究不是姑娘心仪的那个人,可是宋家公子怎么也算是姑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总有情分在,我看他也是很喜欢姑娘呢”。
福儿的声音越来越轻,元玉婉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模样来,她握着福儿的手,
“我知道的,只是那个人,大抵已经是哪家权贵的少爷,我自然是配不上的。怀安哥哥很好,家里也都很满意这桩婚事,我可还有什么可痴心妄想的呢”。
说起来,元家的人,都对元玉婉的婚事很是满意。
宋怀安,虽说家世平平,但是一说是中了举子,一说是和元玉婉是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
元玉婉嫁过去,也算是后半生无忧了。因此元家的夫妻两个觉得,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给庶女谋得了这样门当户对的一场好亲事,自觉是一对好父母,平日里对元玉婉的冷淡便可以一笔带过,全当没有的事。
可是只有福儿知道,自己姑娘心仪的那位宋家儿郎,一直都不是宋怀安,而是宋怀安曾经的弟弟,宋怀远。
元玉婉是和宋家两位哥哥一起长大的,说是一起,其实宋怀安年纪稍长,不屑于跟她这种小孩子玩。
跟她真正有青梅竹马之情的,是只比她大两岁的宋怀远。
宋怀远说过,等元玉婉满十五,便来上门提亲。
于是元玉婉当时在外祖家里,一日一日,就盼着自己及笄的那天。
当时她还不是元家无人问津的二小姐,她是阿婉,是外祖捧在手心的阿婉,是和宋怀远偷偷在心里定了终身的阿婉,是等着宋怀远来娶她的阿婉。
然后距离阿婉十五岁生日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宋怀远被浩浩荡荡的一队人接走了。
听说他原本是京中某家权贵的孩子,幼时是被奶娘拐出来卖掉的,这一路上辗转流落到宋家。
如今那位权贵家好不容易才把人寻到,自然是叫他认祖归宗,又给了宋家一大笔银钱,当成多年养育的报酬后,便将人接走了。
接去了哪里,是京城还是其他地方,元玉婉就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听左邻右舍的人说,来接宋怀远的人,婆子小厮一大群,竟是一眼望不到头,护卫各个骑着高头大马,那样大的排场,估计是钟鸣鼎食之家。
总之,是她元玉婉一辈子都够不上的门楣了。
失去宋怀远的第二个月,外祖走了,元玉婉在披麻戴孝中,过完了自己的十五岁生日。
然后一顶小轿将元玉婉接到了元家,嫡母李氏只看了她一眼,便随意找了个院子给她,又随手将福儿指给她。
不过兴许是她有福气,福儿的一颗赤诚之心,是元家冷漠冰霜下,唯一意外的那一点暖意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