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外头的风似还未停息。
寝殿内灯火昏黄,透过层层月光浮影般的鲛绡纱帐,洒下一层朦胧暖意。而睡梦中的人仿佛陷入梦魇,一双蛾眉紧蹙,睫羽轻颤着,唇瓣翕动喃喃梦呓,突然呢喃一声“别杀我”,倏地转醒。
苏雪楼梦见脖子上有把匕首,稍一动便会割断她的喉咙,她奋力一挣便醒了,心跳如雷,本能地捂住脖子。骤然惊醒,入目一张银丝面罩,吓得她险些血崩。许是过于惊恐,她瑟缩成一团,未发出半点声音。
在床边守了半日的蓝夜眸色晦暗,沉声询问,“做噩梦了?”
对她有威胁的人分明已被料理,梦里,究竟还有谁欲杀她?男人的眸在面具下涌动着暗潮。
辨清来人,惊魂未定的苏雪楼怔怔看了眼前人片刻,克制住身体里那股莫名欲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攥紧身前薄被,终只“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蓝夜对着眼前这个又爱又恨的女人,想及适才她气若游丝的模样,心尖不受控制的一颤,克制住内心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手,去抚她额发。
正是这过于亲昵的动作,令苏雪楼惊醒,尽管猜测“自己”应与此人关系匪浅,但于眼下的她而言,对方只是个陌生男子。
不动声色歪了歪头,她撑着虚弱的身体往后掣,顿时感觉屁、股底下有股暖流突突直冒,心想完了,不会被吓得血崩了吧……
“扶你起来?”蓝夜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神情变幻。
苏雪楼仍在担忧自己是否血崩,会不会侧漏,量似乎有些大,她无奈又平躺回来,答得有气无力,“不用了,我还是躺着……”
男人未再说话,居高临下的视线却难以忽视,有如实质。好半日,她实在无所适从,双颊略觉发烫,不禁侧了侧身子,把头歪到一边,赧然道:“那个……感谢你刚才救了我,眼下我……我实在困乏想睡了,你也忙了半宿,回去安寝吧。”
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让她怎好意思起来更换月事布?
光线太暗虽看不清她神色,期期艾艾的言语却暴露了她此刻的窘迫,忸怩之态半点也不像装的,说话语气也较柔软,一言一行,与平素那个孤傲倔强冷冰冰的苏雪楼判若两人。蓝夜早在她醒来时便发现了异常,这才回来查探。
昼间,因她觉察出赫连烬身上有蛊毒,唤他过来便是一顿咄咄逼问,令他极度不快,一时没忍住说了几句刺心的话,后来顾及她挺着肚子,索性走了。岂料此番争执竟惹得她动了胎气,提前大半个月临盆,疼到昏厥,好在事发之初云瑶便启用了传音蛊,他赶来得及时,再晚片刻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蓝夜眸光一动,缓缓伸出手,却带着几分试探,“小楼,我知你还在生气不愿见我,白日里是我不好,不该与你争执惹你生气。等你养好身子,要打要罚,我认。”
男人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极具磁性,自己的乳名从他嘴里飘落,似雷电从心尖滚过,浑身都起了层粟粒。苏雪楼心跳不觉漏了一拍,双颊逐渐滚烫,正不知要如何应话 ,被子一动,腰间竟多了只手,冰冷如灵蛇一般贴着腰线往上游弋,惊得她霎时汗毛倒竖。
她下意识截住那手掌,气息紊乱,“这位仁兄,有话好说,好说……你别动手!”
仁兄?
这称谓令蓝夜嘴角抽搐,本想去握她的手,闻言忍不住捏了她一把。
这一捏,苏雪楼吃痛,她上一世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哪里被男人这般轻薄过,顿时恼羞成怒,气喘吁吁坐起来,怒目而视,“你,你耍流氓……我,我是皇妃,你就算是我情……情夫,也不可如此胆大妄为!”
蓝夜简直要气笑,恨不能再捏她一把,抽回手时一拂袖,极力稳住语气,“再大声些,所有人都知道您这位皇妃屋里藏了情夫。”
苏雪楼一噎,他这算承认了?果然如她猜测,他二人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奸、夫淫、妇,俗称“狗男女”……苏雪楼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低声骂了声,“不知廉耻!”
倒分不清是在骂谁。
蓝夜看她一副愤愤不平之态,不以为意一笑,“何为廉耻?你若是记性不好,那我提醒你,你我是拜过天地祭过月神的正经夫妻,你是我的女人,哪处我没看过,又有哪处我没摸过?便是不愿我也摸得看得,只要我想!”
“你……”如此直白露骨的话,苏雪楼是第一次从异性口中听到,震惊得瞠目结舌。
世上怎有这样的人!
好半日,她拢着被子,把自己裹得只剩一颗头露在外头,满眼戒备地瞪着眼前人,好一番思忖回怼:“我不管之前跟你是什么关系,你给我听清楚了,从现在起,不许碰我!”
“喔?孩子一生完,便要为皇帝守身如玉?”本是戏谑,话出口,心底却不是滋味,蓝夜不觉拳头捏紧,冷玉般的指节捏得泛白。
苏雪楼气鼓鼓“哼”了一声,一想到刚刚,他竟然捏她……捏她胸脯。这里的男人都这么可怕的吗?
自己已被眼前这厮占尽了便宜,哪还能容许另一个男人来触碰她,何况皇帝那么老,都能当她爷爷了,一想便浑身恶寒。
“谁都不许碰我,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听她如是说,蓝夜紧攥的拳头稍松了松。
寝殿一时陷入静默,外头的风不知何时止了,周遭静悄悄的,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苏雪楼忽然意识到,他们这般说话不会被别人听见吗?
心底闪过一丝担忧,火气已消了大半,她抬眸去看蓝夜,这人逆着光,视线融进面罩的暗影里,瞧不真切。她四下一顾,压低声音开口,“喂!我们说话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对方回答得毫不迟疑,“是的。”
见她一脸懊恼颇为担心的模样,蓝夜再次开口,“宫里都是你的人,你怕什么。你素来驭下严苛,都惧你手段,即便有什么,他们不敢听也不敢看。”
“怕我?”苏雪楼指指自己,心想怎么可能,她那么随和好相处。
不过这具身体就不好说了,她忖度片刻试探性问道:“我……我平日里是什么样子的人?”
蓝夜顺了下肩头滑落的一缕发丝,在暗中紧紧盯着她,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心中已有猜想,一字一句缓缓道:“平日么……冷酷,无情,乖戾,偏执,反正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苏雪楼:“……”
她严重怀疑这人是否跟她有仇,否则怎会把她说得如此不堪,她非常不高兴,“就没一点好的评价?”
蓝夜的视线随滑落的薄被定在她略松散的衣襟处,喉间珠玉一动,“波涛汹涌算不算?”
他自己也不知所指的是哪个波涛,哪个汹涌,脑子里浮现出一副不合时宜的旖、旎春、色。
什么意思?苏雪楼没懂,顺着他的视线看落,入目一道深沟,她迅速抬手把衣襟一拢,似乎有那么点儿懂了,“你……”
见他还目不转睛盯着她胸脯,顿觉自己被他的眼神非礼一般,不觉耳根红透,顺手拿了个软枕就砸过去,“下流!”
蓝夜单手接住,往旁边一丢,“刚生完孩子,哪来那么大气性,仔细血崩。”
“那你还气我!”
怎么有他这么好色的人!苏雪楼又羞又恼,气不过又抓了个软枕砸过去。
她自认为脾气是大了些,性情却与他说的简直不沾边,她不好说这副身体换了个灵魂,若他所说是真,那与他交谈这半日,自己岂不已经露馅?
这倒不重要,大可用失忆来搪塞,眼下她倒记挂另一件事。
苏雪楼顺了口气,捋了捋乱发,在他的注视下把薄被堆到身前,沉吟片刻启唇,“有一事问你。”
“你说。”
“那个,孩子……”苏雪楼本想确认一下,可直接问“孩子是不是你的”太过直白,话到嘴边又咽下,终究难以启齿。
蓝夜一时摸不准她所指,只道:“你无需担心,孩子无恙。”
到底脸皮薄问不出口,苏雪楼有些气恼,稍稍往前挪了挪,示意他靠近些,待他俯身过来,才压低声音与他耳语,“刚才你不在,皇帝身边的人来了……闹了好大的阵仗,孩子出生时我根本没看,不知男女,可稳婆说是女孩,抱出来的又是男孩……还有那太监,一口一个皇室血脉,最后甚至把孩子带走了,是不是有所怀疑……”
蓝夜偏头眄她片刻,眉心微动,“你一点都不记得?”
他已有猜想,从她醒来的言行举止就甚为反常,明明怀娠三个月时,他便告诉她怀的是男胎,她岂能不知男女?
明显是昏厥时伤了脑子。
若真如此……蓝夜挑眉,“把手伸过来。”
“啊?”苏雪楼一愣。
“诊脉!”
“喔!”
看他一本正经,苏雪楼从被子下探出右手给他。
脉象除了气血亏虚,心火虚旺,并无其他异常,蓝夜抬眸,“可还记得我是谁?”
见她摇头,又追问,“那皇帝呢?”
苏雪楼略想了想,“不记得,没印象,只知是个老头子。”
老头子?蓝夜看她的眼神多了层古怪,松开她的手腕,“你还记得多久前的事?”
“嗯……”苏雪楼略作沉吟,短暂的接触,她总感觉与此人的关系并不像正常的“狗男女”,这人言辞间多有怨怼,防人之心不可无,弱点还是不能轻易暴露人前。
偷瞄他一眼,苏雪楼突然就单手扶额装起头痛,煞有介事的一阵痛呼,“哎呀……我脑子混乱,一想就头疼……不行,不能想……”
演技实在拙劣,蓝夜不动声色看她演,这一幕竟惹得心绪一动,这种感觉久违到他都快忘了,稍作回想,记起她从前便是如此,彼时她那笨拙的演技一如现在,一眼便被他看穿。
面罩下的眸光有一瞬的涌动,他抚了抚面罩边缘,垂眸,沉沉开了口,“那便不去想,你想知道何事,问我便是。”
佯装头痛的人偷偷觑他一眼,暗暗翻白眼:我问了,你倒是答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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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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