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离国国主在都城城墙上献降。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注定,三十年前的六月初七,同样在离国的都城城墙上,离郡宣布自立为离国。
一夜的雷鸣暴雨在天色变亮时收了阵脚,等到红日东升,凉意褪去,城里的街道也随着日升的热气逐渐热闹起来。
城墙内,早已挤满了百姓。几日前,官府就贴了告示告知这一事宜,告示只是说了归降的事,说了不会伤百姓分毫,其他并无多说。大家都拼着全身的力气想要靠近城墙一些,好亲眼目睹这一场面。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身子,站在城墙下望上看,眼含热泪。有满眼警惕的青年人,带着怒气与不满,游荡在人群中。也有在人群中穿梭着跑的孩童,只是惊喜于今日的热闹。街头巷尾都满是官兵,恐人多易生事端。
等到巳时,离国的一队士兵背着弓弩整齐列在城墙上,几队在城墙内的墙根下巡逻戒严。秦国的士兵也在城墙外列了阵,人数远远多于离国,来势汹汹。
士兵都到位了,离国才开了城门,秦国国主和两位大臣进了城,缓缓登上了城墙。片刻后,离国国主离沧也只身上了城墙。
两国国主在城内城外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互相行了礼,交谈了许久。
而后,离沧转过身面向城内的百姓,他先是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望着无数双看向他的眼睛静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屈了膝,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底下原本喧闹的人群鸦雀无声,周围的士兵见状也朝着城内的方向,跪下磕头。年老的百姓目光呆滞地望着城墙,青年人则是缓缓低下了头,孩童天真无知,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地不敢出声,只小心地打量着身边的大人。
离沧这才开始说话。
“诸位百姓,我离家从郡城开始便治理离国,先国主日夜勤政,与秦国交好,只为百姓能安居乐业。而我却管制无方,惹得边境不安,劳民伤财,举国上下不得安稳。幸好秦国国主仁慈,愿不计前嫌,帮扶百姓。今日,在全城百姓见证下,我离沧,以离国国主的身份,在此立誓,愿献上国玺,变离国为离郡。从此百姓和乐,再无纷争。”
离沧郑重地说完这些话,在人群的一片喧哗中双手国玺,转向秦国国主,双膝重重跪下,双手举国头顶,递上了国玺。秦国国主弯了腰,双手接过。
离沧又起身对着百姓,郑重说道,“从此再无离国。”他哽咽着顿了顿,接着说,“是我离沧无能,我自愿为俘,承担过去的所有罪过。”
百姓听到这话,开始大声吵嚷着“不行”并往前挤去,有些孩子被吓地大声哭叫。眼见着人群就要动乱,秦国国主大力击了几声鼓,大喊着肃静,人群这才停下来又忘向城墙。
秦国国主讲了许多话,百姓的脸色也由害怕到震惊到慢慢平静了下来。
秦国国主表明了几点。
一,离国自今日起改为离郡,工商农渔,各行各业都照旧,朝中官员制度也照旧,秦国只是会派使臣监管,并不插手。
二,秦国愿意免除徭役赋税三年,三年后一切政策与秦国一般。
三,秦国会派使臣到离郡各城,帮扶农耕商行等,确保百姓安居。
四,自今日起,离郡的边防守卫等军中事宜由成卫老将军全权接管。对以往的动乱既往不咎,梁王贬为庶民,士兵可投向秦**队,也可自行退伍。
最后,秦国国主朝着城内行了个礼,改了方才郑重严肃的语气,温和却认真地说道,“自三十年前离郡自立为国,两国开始有了间隙,多少人骨肉分离。这三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这一刻,等着两国再成一家,等着白发老者能再见亲人一眼,了却几十年的遗憾。离郡的百姓啊,我们本就是一家人,秦国怎么会伤你们分毫呢?”
原本议论纷纷说不相信的百姓又一次安静了下来,人群中那些佝偻着身子的老者老泪纵横,险些站不稳,青年人走过去,拍着他们的肩膀,擦着眼泪,再没有出声。
等人群安静下来,离沧最后一次举起了兵符,他似乎用尽他所有的力气喊道,“离国将士听令!”
“臣在!” 耳边传来士兵们震耳欲聋的声音。
“开城门!卸盔甲!” 离沧大声喊着,声音里有些颤抖。
“自此再无离国,诸位自谋前程。” 离沧依然大声喊着,两行泪直直滑落。
“臣听令!” 所有将士都无声却又整齐地放下兵器,卸着盔甲。他们始终都挺直着腰板,哪怕有泪滑过也没有低头。
秦国的士兵们整齐进了城门,开始向城内四处散去。不知谁喊了一声,“此处人多,不便行事,百姓们都散了吧。”百姓这才缓缓散去。
原离郡士兵正簇拥着登记是否愿意入秦国兵队,百姓们开始在各个商铺聚集,主街上依然熙熙攘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离沧在城墙上最后看了一眼能看见的所有景象,而后才缓缓回过头,走下了城墙。
在过去的七日里,他已经和朝堂众臣协商安排好所有事宜了,接下来,他就再也没有牵挂了。
离沧走下城墙,穿过城门,走向秦国太子。离沧以为等着他的是一副枷锁,却发现等着他的是一队弯着腰迎他的人马和一辆马车,他笑了笑,上了马车。
在逐渐散去的人群中,谁都没有认出一身素衣还带着斗笠的梁王。梁王只是无声地看着这一切,目光紧紧追随着离沧。离沧似乎在城墙看见了梁王,但却没有半点惊讶,只是带着和煦的笑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
梁王看着他走下城墙,走过城门,走进秦军。梁王这才往回头,呢喃着“沧儿不愧是兄长的儿子啊!”
除了离沧,人群中也隐匿着许多意料之外的人。
成境安几日前就趁府中众人都忙碌,偷偷溜出了府。他曾结识一帮志同道合,愿意协助梁王出兵秦国的土匪,逃出府后,他就直奔土匪所在的山寨。今日,他也和一众土匪乔装打扮混在人群中,而今人群散去,他们也分散着往回走。
成境安一路上都耷拉着脑袋,没有半点精气神。他原本带着满腔的愤恨,誓要在献降时闹个天翻地覆,他却远远看见了他的父亲和父亲的亲信。他不敢相信,为何连父亲都甘愿把离国拱手让人,还要做秦国的走狗。他虽与父亲不和,却从未怀疑过父亲对离国的忠诚。
方长的一切都太快太突然,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不知该不该动手。最终,只好愣着看完了全程。那些土匪也都是听从他的指令,也不敢妄动。
成境安一路回到了山寨,满脸满心的惘然和困惑。他一直想要打败秦国,抢回合欢。而且秦国是注定动不了了,也就再也找不回合欢了。他一时不知所措。
而秦国太子宴归,则一直在城外小心提防着离国会有叛变,可是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等到他带领着秦兵终于入了城,他看着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林立的铺子,脑海里却浮现出合欢在这里的样子。
他看见一个明媚的少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笑着跳着,在卖冰糖葫芦的老人面前停留,在卖布匹的店铺里拿着匹布用力在自己身上比划着。随着她的身影,他看到了所有的店铺。明明是第一次来,却觉得这里无比亲切。
“原来这是她长大的地方啊,她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宴归心里想着,嘴角弯弯。
等到宴归忙完一日的事务,回到营帐时已经过了子时。他径直走去了合欢和寓木的营帐,让她们着手收拾,明日搬进城里。守卫的士兵却说她们已经睡下了。宴归只好做罢。
只是在转身的一瞬间,他一阵心慌,眼皮开始突突地跳,他险些没站稳。不知为何,他突然感觉到了恐慌,一种没由来的恐慌。
他径直走进营帐,果然没人!他正要喊人进来查问时,却看见了桌上的一个字条。
“我和寓木回城里找爹娘了,无需挂念。”后面还画着朵合欢花。
宴归轻轻笑了声,但只是一瞬,这字条似乎让他心里的恐慌更甚。他常在军中行走,对危险有着难以言说的直觉,而今,他的直觉告诉他,合欢和寓木一定出事了。
宴归急急往外,朝着霍将军处走去。才走到半路,就迎面撞上一个急匆匆而来的士兵。
“殿下!殿下!城中,城中出事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