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春出门之时便将烛树收到了手臂上。
昨日真是风波四起,本以为从万人群中寻找缀月公子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师弟识破了易容,更增添了隐瞒的困难,宜明也为小院其他人的打扰苦恼不已。
更没想到,连令公子都被安排在了临湖小筑。
令公子在云岛放了话,却多日不去见耕烟公子,想来也是为评比之事、抽不开身吧。
只是不知,他可曾察觉,耕烟公子对他的款款情意?
他如今见不到耕烟公子,心里也像耕烟公子挂念他一样,挂念耕烟公子吗?
拾春想着这些事,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到了初试的秘境门前。
滕光找了个清净地,携拾春一同坐着等待。他昨日已交代过秘境注意事宜,怕拾春记不得,又记在了符上,塞在他的腰兜里,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又反复叮嘱。
放心不下是一回事,重要的事情定期重复也是他的习惯。
枯等了一个时辰,他们才陆续看到人来。
先是秘境的管理者,随后是和他们一样提早来等候的参选者。
亦不曾见到缀月。
想来他为了防止行踪过于明显,故意晚来一步,隐藏在人群中。
倒是见到气势汹汹的洛奕。
洛奕晨起后,在院中等了一会儿,不见滕光出去,用神识探究,才发现屋内已经空空,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携侍从离开小筑。
师兄避他如此,实在教他不爽。
他一路左拥右簇、众星拱月,吸足了过路人的目光。其气势之汹涌、神态之骄矜,却让人望而却步。沿路与他相互致意的,也多是宗合的头等子弟。
洛奕到了三门前,才见到因早起无聊出门转悠一圈而来的令海尘。
令海尘心中的幽思百结,他自然是不知道。
洛奕只知道自己堂堂圣元宗现任首徒,竟在一天之内被不约而同地放了两次鸽子!
你们各自有事,竟没一个人等我?!!
同样被放了鸽子的还有翟昌留父子。他们昨夜收拾完后,回到小筑外蹲了许久,不见人出来,白日又去,以为这次不会失守。结果只见到洛奕风风火火出了门,身后跟着一众修士,唯独不见拾春二人。
从众修的讨论中,他们还听说,原来昨日夫妻似的二人,还是圣元宗大弟子的旧相识!
那位修士果然来头不小,更值得结交!
只是那番“夫妻”的言论,他们就没放在心上。
炉鼎就是炉鼎,再怎么像道侣,也不过是表象而已!
不过这样下来,今早又白等了,只能先去秘境门前碰碰运气。
可叹的是,人山人海,教他们如何去寻呢?
很快主持者便引导他们进入秘境。
每个人只要对着手环念一道咒语,便能被秘境感知,并自动分配到相应位置。
少顷,便有一排一排的人消失在三门前.
拾春进入秘境的时候,只觉得周围暗昏昏的,自己摇摇晃晃地落地,还有些眼花。背后的钟声响起,几乎把他的脑袋震晕,他趔趔趄趄地起身,第一件事是确认烛树在不在。
烛树慢悠悠从拾春的手腕上爬出来,化身成了原型,盘绕在拾春背后的巨钟旁边。
“烛树,还好你在。”
拾春松了一口气,开始环顾四周。大片的荒地围绕着他们,远远地望去,南面是一片树林,东面则隐隐透出红光。
他试探着喊了几声,果然无人应答,看来自己是孤身一人落到这处秘境中。
“烛树,你可来过这样的地方?”
拾春试图先从经验中寻找答案。
烛树说,“此处秘境是随机生成的,我自然没有来过的道理。不过线索应该就藏在附近,我们不妨找找。”
拾春看了看身后,“附近除了这口钟,也没别的什么了。这口钟……”
拾春只是轻轻碰了一下钟,嗡嗡的响声就化作一波清气,向四方漂流而去,声音绵绵不绝,吓得拾春连忙收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这钟也太吵了,不会惊动什么吧?”
南面林中似有飞鸟腾出。
烛树安抚他道,“没关系,这点动静还不算什么。我们到别处看看吧。”
拾春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他们先往东走去,追逐着浮动的红光,越过了荒地,看到了一颗耸立在草原中的火红的巨木,树洞中似有什么在窜动。
“这是……”
拾春惊住了,“那棵树在燃烧。啊,那里面是——硕鼠?”
他施起水咒,想要将树火浇灭,害怕那火顺着野草不断蔓延。可是令他挫败的是,那一点不过拳头大的小水花似乎并不能挫伤猛火的劲头。
拾春加**力,试图凝聚更多的水花,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细小缥缈的声音。
“没用的。”
拾春止住指尖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烛树。
烛树盯着他一言不发。
不,不对,那不像烛树的声音。
“烛树,你听到谁说话了吗?”
烛树说,“没有。你幻听了吗?”
拾春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变成窃窃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拾春惊恐地耸身,背上爬过一阵麻意。
那道笑声停止,变成了一句话,“看看脚下。”
拾春顺着它的话低头,只看到一株小草。
“就是这里。”
拾春疑惑道,“我没有看见你。”
烛树不明就里,“你在跟谁说话?”
拾春不知所措地回头,“烛树你真的听不见?”
“你才是来到秘境的人,”那道声音说,“我只跟你说话。哦,对了,这叫意念传声,那条大蛇也是这样和你交流的吧?”
“对,烛树确实每次也只对我说话。”拾春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对了,难道你是……硕鼠吗?”
那声音很生气,“别把我当成那种东西!你低下头仔细看,我在草尖尖上。”
拾春听他的话蹲下身子。
烛树虽不明白他做什么,但从他的反应中猜到一二,便也不再多言。
拾春瞪起眼睛仔细寻索,总算在草尖上看到一粒米大的小人儿,若不是刻意寻找,他恐怕只会把这当做小昆虫。
“你、你怎么这么小?”
“蝇若就是这么小的。”
蝇若盘着腿坐在草上,一副惬意的样子。
“别看我这样,小也有小的厉害。你就不能坐在草尖上吧?”
拾春轻笑了声,“等我缩小术精进了,也能变成那么小。”
蝇若哼了一声,“那也不过是模仿我。”
拾春又问,“你是什么人呢,怎么会在这儿,刚刚说的‘没用’又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秘境的通过方式吗?”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蝇若可没耐心挨个解答,直接说道,“我告诉你,这是我的世界。你想知道什么,都得用东西来换才行。”
“什么?”拾春惊讶地开口,“这秘境是你的?”
蝇若歪着脑袋,“你要把这个当做问题吗?”
“不!”拾春连忙道。“不过,我倒觉得你在骗我。”
这不算问题吧?
只是诈他一诈。
蝇若别过头去,“不信就算了。”
“别呀。”拾春想摇摇草叶子,又怕把蝇若摇掉,只好双掌合十,作拜托状,“告诉我通关方法吧,我愿意拿东西来换……只要我拿得起。”
蝇若转回头来,“好呀。那我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火鼠的皮毛。”
拾春一愣,“第一样……那还有好多样了。”
蝇若得意道,“毕竟这里的秘密可不止一个。”
“好吧。”拾春抬头看了一眼那颗燃烧的树,“是那里的硕鼠吗?”
他此刻惊讶地发现,硕鼠在火里跳跃了这么久,竟然毫发无伤。
“对咯。”
蝇若看了看天色,虽然在火光的照耀下,天空只是微微发暗。
“我该走了,明天傍晚,我们再见吧。”
蝇若并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随着其话音落下,远处的钟声再次响起,遥远的荒野变得一片昏黑。
拾春登地弹起身,“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灭不了树上的火!”
可是已经无人能回答他了。
烛树这才慢慢靠近拾春。
“怎样了?”
拾春将发生的事告诉烛树。
烛树听完后表示,“或许这就是秘境的指引。”他又说道,“方才你说话时,我观察了一下那棵树,感觉虽然它烧得很旺,火势却没有延伸。我猜测……这应该是不昼木。”
拾春惊喜于烛树认得这棵树的事实,连忙问道,“那是什么?”
烛树简单说道,“不昼木昼夜燃烧,得暴风不猛,猛雨不灭。木火之中有鼠,居于火中,毛发不焚,身体不死。不过……它若被水浇透,就会无法反抗。”
“原来是这样。”
拾春蹙起眉头,“虽说用水浇是最好的办法,可是这火遇水又不灭,水根本无法直接攻击它。除非……把这火鼠引出来。”他顿了顿,转头问烛树,“你说,这草地里,会有它爱吃的东西吗?”
烛树晃了晃脑袋,“我知道的也有限。火鼠已成精怪,还会吃东西吗?不过也是一个办法,这附近既然长了草,或许也能发现一些野蔬。”
“那好,我去地里翻找野蔬,顺便搓草绳树枝做个陷阱。烛树你在这看看,指不定火鼠有出来活动的时候呢。”
“好。”烛树隔着一段距离,慢悠悠地趴在地上,“它若出来,我替你捉住他。你可不要跑太远,到我的视线外就不好了。”
“放心吧。”
拾春绕着火光照耀的地方四处行走,时不时踢开脚下的草堆,弯腰翻找,偶尔顺手捡起几根树枝插在腰带上。此时,他还没有发觉不昼木火的光辉范围愈来愈小。
烛树无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家伙,你都快到黑暗的边界了。”
拾春疑惑地抬头,“我没有动啊?”
黑暗却渐渐吞没了他,奇怪的影子发出窸窣的声音,不停靠近。
烛树意识到危险,瞬间直起躯体,朝着黑暗之处列出獠牙。此刻它的速度比风还要快,游走的身躯几瞬便跨越边界,直扑向那道黑影,将对方震退几十米。
随后它卷起尾巴,将拾春护在身后。
拾春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们退到不昼木的火光范围,卷土重来的黑影才渐渐露出真容。
那面容极其像人,却两吻突出,额角后收,一双黑目呆楞无神。观其躯干,竟然布满鳞片,还有一道尾巴拖在地上。
烛树瞳孔竖起,“横公鱼——一旦出现,必定还有同伙。”
它疾速转身,果然见到四面八方的横公鱼朝这边逼近。
火光照耀的只有这圆圆的一片空地。
虽然烛树可以夜行,但是情况危急时,若遇到打斗,它未必能顾得上拾春。
烛树灵机一现,忽然对拾春说,“快拿树枝引不昼木之火,我们要向外逃了!”
拾春闻言慌了一瞬,很快理解烛树的意思,刚拿出树枝,身体已逼近不昼木。他情急之下直接将手伸了进去,顺利将树枝点燃,手上却也因此浮起一大片烫痕。
烛树感知到树枝燃起,便立马突出重围,借着树枝的光亮避开沿路的黑影和阻碍。拾春看到那些诡异的面容,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紧紧贴着烛树,并不挣扎。
钟声再次响起,横公鱼的动作忽然停滞。明暗交替之际,借着树枝最后的火光,拾春看到它们转过身去,朝着北方慢慢移动。
“那是……一片湖。”
横公鱼挨个跳入湖中,化作了本来的形状。
湖的对面矗立着一块巨石。
拾春惊魂未定。
“它们……到底是什么?”
烛树叹了一口气,“原来这秘境的凶险都在夜里。”见到拾春困惑的样子,它又解释道,“横公鱼白日在水里,晚上就化作人形跳上岸,到处袭击人。昨晚我们是恰好被它们发现了。”
拾春瑟缩身子,“烛树也敌不过它们么?”
烛树说,“这些秘境中的生物,没有特殊的方法,是杀不死的。我也只能做到保护你,至于如何对付它们,恐怕还要问那蝇若。”它看了看四周,“钟声响起的时候,白天就到来了。看来钟声是一个分界点。夜晚只有不昼木所在有火光。”
“我们得赶在傍晚前回到不昼木处。”拾春说,“我怕蝇若只在那里出现。何况,还要想办法引出火鼠,得到皮毛,才能问出更多的事情。”
烛树认可他的话,慢慢循着来时的方向回返。
将拾春放下后,烛树才看到他手背的伤。
“你……”
烛树怔了怔,低下脑袋,不断吐出信子。
拾春蜷了蜷手指,“逃跑时烫伤了。”
“我不该叫你去点燃树枝。没有火我也可以探路。”
“不是的……其实不算太疼。”
只有接触的那一下,仿佛烫入皮肉。
而且这烫痕,也怪难看。
拾春将手往袖子里拢了拢。
“等出去了,就能治好了吧。”
烛树沉默不语。
它倒是见到过在不昼木火中燃烧殆尽的生灵,从不知道木火留下的烫伤能否治愈。
“我们快点把火鼠赶出来吧。”
烛树离开拾春身旁,用尾巴狠狠地拍动着地面,似乎试图以这股威压,震慑火鼠,令其仓然逃窜,抑或愤怒出战。
火鼠却是谨慎的生物。
任由烛树在外面怎样挑衅,也只在不昼木树洞的方寸之地跃动。
“只有净天真水能在不昼木火中游走。”蝇若忽然出现,宣布了昨日未尽的话语,“当然,我说的只是水的种类。不昼木的火是灭不掉的,而且也不能灭,这是规矩。”
拾春急忙寻找蝇若的位置。
“我在你肩膀上呢。”
蝇若揪了揪拾春肩头的衣服。
拾春转过脑袋,从这个距离看去,蝇若的身体好似放大了。
“到哪里去找净天真水?”
“这可不是找到的。”蝇若神秘一笑,“净天真水不论修为,只在心地纯净的有缘人身上出现,并为其驱使。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你……你这是在为难我。”
“哈哈,”蝇若笑了两声,“我可没说没有别的方法。你可以把火鼠拿出来呀!”
这番话可谓恶毒至极。
真火烧到皮肤,岂能善罢甘休。
“杀死火鼠的水,就没那么讲究了。”
蝇若昨夜暗中躲藏时,也已见过拾春的表现了,着实不信他能完成自己的要求。只是秘境既有人来,便也不妨继续试他一试。
说不定这人真就傻到用手去抓火鼠呢?
“可以吗?”
拾春竟真的在想。
因为昨夜他确确实实地碰到了那木火。
虽然树枝燃烧了,但人却只是烫伤。
这或许暗示着机会?
“拾春,你在想什么?”
烛树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到不对。
“我若抓住那火鼠,便能让它出来了。”
“不行!”
烛树瞬间放大声音,“你的修为尚不成熟,岂能冒险?滕修士也在秘境,只要他通过了,你即便是输了,也能留下。”
拾春一怔。
是啊,只要宜明通过了,哪怕我什么都没做到,又会怎样?
蝇若察觉到他的迟疑,诱导道,“怎么样?你害怕了吗?杀掉火鼠,我就告诉你,对付横公鱼的方法。”
“我知道宜明一定会通过的。”
烛树心中一喜。
蝇若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和同伴一起来的。
难怪他这么弱,也敢进入秘境。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仗着那条大蛇,才有恃无恐,原来还有别的底牌。
蝇若恹恹地想,看来这个人也不行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人呢。
“可是……”拾春抬起头,“但凡凭我的力量,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就不能总指着宜明。”
他与宜明,本就云泥之别;若始终依附着宜明,何时才能走到宜明身边。
他不奢望做虚庭那样的人。
只求有一点点长进。
一点一点,积水成渊。
烛树震惊在原地。
眼看着拾春的手就要伸向不昼木,它登时甩过尾巴,挥开拾春;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尾巴刺入不昼木的树洞,卷起。
下一刻,烛树发出一阵痛苦的嘶鸣。
它的尾巴自树洞中抽出,暗金色的尾鳞变成焦炭色,甚至还多了一道齿痕。
“烛树!”拾春惊叫道,“你怎么了?”
为什么要拦着我,以自己的身体涉险?
这分明是我独自的选择。
烛树不断拍打尾巴平息痛苦,良久,才终于发声道,“你不能冒险……我可是要保护你的。而且,那火鼠可是有千斤重,又极为凶猛,你便是去了,也奈何不了它。”
拾春紧紧咬牙。
蝇若抚掌,“你们倒是有骨气。我可以悄悄告诉你们,净天真水的炼化方法。不过,我可不指望你们就能学会。”
拾春扭过头,“净天真水可以修得吗?”
“我说过,净天真水只会出现在有缘人身上,至于是先天的呢,还是后天的呢,可从来没有限制。”蝇若耸耸肩,随后扬头道,“我看你也是个水修,你若敢尝试,就去试试吧。”
参考《饥荒》{游戏},《神异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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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拾春第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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