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跑得够快,就没有人能追上我。
滕光出了门便使用了隐身术,躲过了一波因好奇而赶出来的路人,随后跟踪在缀月身后。
缀月虽以斗笠遮,衣服却不带换的,认起来十分容易。
两人小心屏住呼吸。
他们方才从石刻的变化上推断出缀月的化名,如今准备跟踪到对方的住所,先确定一下位置。进入正式评比的人不会再有淘汰风险,而评委目前仍居于幕后,所以短期内缀月的情况不会有太大变化。
最需要关注的是评委现身前后的时间。
难保缀月不会因为看到褚德润而采取过激行为,或者提前被仇家识破身份。
二人谨慎地躲藏着。
未料缀月走到无人处,慢悠悠地停下脚步。
“别藏了,出来吧。”
温润的声音如是道。
拾春心里一紧,以为被发现了,无措地扭头看向滕光。
滕光暗示他别紧张。
树荫背后出现另一个人。
那人穿道袍戴蓝冠,似乎也是宗合中人。
“小云,是你吗?”
缀月慢慢回首,“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我亲眼看到你出招,虽然混入了许多别的门派的招式,但确实有‘鹤冲霄’的影子。我与你交手多次,对此再熟悉不过了。小云……”
那人上前一步,要揭下缀月的帷纱。
“道友自重。”
缀月的语气多了几分严酷。
“小云,你还是不认我。问鹤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忽然之间就销声匿迹了。我去找你,却连个影子都没有发现。伯伯、伯母还好吗?”
那人的问话唤起缀月痛苦的回忆。
他犹记得自己自外游学而归,看到大火燃烧的问鹤山庄。阿叔自一片火海中捂伤冲出,第一件事就是带他走。
他们终究被仇人的残部发现了踪迹,紧接着的就是连天连夜的追杀。
他不是没想过向其他门派求救。
可是一切求救的通道都被封锁,褚家的眼线几乎遍布宗合众门。而那些小门小派,又有什么底气和沉香门抗衡?
缀月别过头,平复了一会儿颤抖的喘息,随后轻声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找个更偏僻的地方。”
他们移步人迹罕至的隐蔽之处。
滕光二人也悄悄跟上。
二者相距并不算远,滕光他们清楚地看到缀月揭开帷纱,低声与对面人说了些什么。
拾春试图凑过耳朵,被滕光揪着后领拉了回来。
拾春比划道:他们在说什么?
滕光:看不懂。
拾春气馁地放下手。
滕光猜到他的意思,密话传音道:缀月在交代灭门经过。
拾春表情惊讶。
缀月公子这就不打算瞒了?
滕光稍稍施了法,让二人的谈话声在拾春耳中放大。
那不速之客问:仇人究竟是谁?
缀月沉默片刻,说:袍前都西,辟邪香。
那人神情惊异,似是要脱口而出。
缀月及时按住他的嘴唇。
那人这才渐渐冷静下来,犹是不敢置信,压低声音道:沉香门、褚家?
缀月并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那人露出了慌张的神色:那你如今……怎生是好?
缀月敛眉,手心却握紧了剑伞。
那人见他不作声,忽然迟疑道:你莫非想要复仇?
缀月问:如果我说是呢?
那人面露愁色:这很危险……真如你所说,他便是个心机深沉、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定然已销毁了证据,你便是告发他也无用了。若是他倒打一耙,你不但无法扳倒他,就连自身也难保。
缀月摩挲着伞柄:若我……要亲手杀了他呢?
那人惊道:那更不可能了!你、你只身一人,功力尚浅,如何能够与他抗衡?
那人说到这时害怕起来,反复确认四周无人。又劝他道:小云,别冒险,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缀月耐心听那人说完,不禁苦笑起来。他的表情让对方一时噤了声。
“你还要我怎么办呢?继续躲下去吗?……你根本不知道,我受的什么苦。我多希望,在家族罹难敌人屠戮之际,有人能站出来,多希望四处躲藏无奈流亡路上,有人能救我。我曾希望那些人是你们,我明明知道这样的想法过于天真,你们根本无从得知消息也无力对抗他们,我也不敢再拖累更多无辜的人。
“可是,哪怕你知道我的遭遇后,对我表示一点理解呢?就算你帮不了我,只要说一句——恶人必诛,我都会觉得那些幻想中的善意并非虚假,我都能够得到继续前进的力量。可是你只是让我逃。”
“我是同情你的,”那人急切道,“我也向你保证,绝不会告发你。可、可那真的太冒险了……”
“不必再说了。”缀月冷然道,“你就当做从未见过我吧。”
“小……”
那人的声音淹没在手刀带来的风中。
缀月不忍地看着他倒下,然后慢慢蹲下身子,自纳戒中取出一块明石。
他后悔考验人心。
可是被呼唤的那一刻,他真的被触动了。
如今,要将这段记忆归于虚无。无论对这个人,还是对自己,都是最好的结果。
咒语念起,明石印在那人额头的瞬间,今天相遇的记忆就会被消除。
缀月缓缓起身,确认四下无人,叹了一口气,再次放下帷纱。
“看来以后要更加小心了。”
只留下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
缀月没走多远,滕光就轻巧地跳了出来,在心里认可道:的确要更加小心了。
他让拾春带着引路蜂小心跟上,自己则留下来进一步善后。
自己特质的明石只能消除一小段时期的记忆,但这完全不够,还得把有关缀月的所有记忆都模糊处理才行。比如问鹤山宗的招式,还有缀月的样貌等等。
你小子最好没跟别人说这件事,否则清理工程就大了。
好在滕光快速扫视一遍记忆后,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他随手把此人搬到凳子上,伪装成午睡的样子,便循着缀月离开的方向而去。
他们锁定了缀月的住处,在外面安贴了一些护符,便回到了临湖小筑。
洛奕等滕光多时,见了他的面就拽着他的领子狂问:为什么认输?明明可以赢为什么认输?为了给令海尘留面子吗?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要晋级了呀!
滕光被他摇得脑花都要出来了。
奶奶爷爷的,我还没怪你在外面一口一个师兄呢。
二人“友好交流”了一番。
拾春感觉院里空落落的,只看到掷珠,便悄悄问:其他人呢?
掷珠分别指了指西边两阁:令修士例行师门问答去了。牵香和悬秋为明天的比试准备试炼。
拾春:试炼?
他这才想起来,比赛规则里似乎有说,秘境测验结束之后,第三道门就会开放为日常的试炼场。
拾春问:你为什么不去?
掷珠沉默了一会儿,低下眼睛道:主人要使用我。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拾春震惊。
这都是什么用词?
洛师弟到底是什么画风?
拾春忍不住问:你、你真的和洛师弟?你们怎么……
掷珠小声道:这是私事,你别打听了。
拾春感觉世界观在一点点崩塌。
虽说侍从是有可能被修士收入房中没错,可是、可是,偶像对自己的定位也太奇怪了吧?他跟我又不一样……就算是我,也没有这样啊。难道说,洛师弟就好这口?
不行,不能再想了!
洛奕和滕光一通舌辩后,拾春提出要去试炼。
滕光准备一起去。
拾春说:我去我的地方,你别帮我。
滕光说:好。
只说不让帮,没说不让偷看嘛。
滕光拿出跟踪缀月的本事,盯着拾春走进难度最低的秘境,然后悄悄尾随进去。
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出手!
第一天的试炼平淡地结束。
滕光隐隐觉得,拾春练习的方式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儿奇怪。
好像少了一些步骤。
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
第二轮比试,丙等在上午场,丁等在下午场。滕光无事,便换了身衣服,去围观缀月的对战。
拾春回去后,溜达,发现洛奕他们在隐蔽地方酱酿。说起来,他平日虽然见过自家成员在竹林练功,但从来只是远远观望,并不打扰,对成员的具体实力也只是粗粗了解,堪用即可。毕竟守岛有鸑鷟,鸑鷟不济时虚庭尚可坐镇,其余人只需专心农作加工。
不过,细细想来,耕烟虽说是合欢宗人,到底是宗合出身,实力强一些也算正常;然而在交手时却屡屡受制于缀月。滕光初时还以为,这是出于缀月年长之故,后来得知缀月宗合子弟的身份,也就豁然明了了。
该说我运气还是太好了吗?
虽然长久以来都找不到像样的水修,却拥有了很多珍贵的成员。我曾以为五行灵台运转不起来是件很糟糕的事,现在看起来倒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我要建立的是一流的岛屿,而不是生产机器。
如果这座岛上失去了缀月他们任何一个人,又会怎样呢?
滕光默默靠后一步,小心地隐藏在观战区域。
缀月的打法,细说起来,有点像令海尘。他们都是很标准的学院派,有着扎实的基本功、稳定的路数,过招时彬彬有礼、点到即止。或许是教养相似吧,滕光印象里的问鹤山宗人均气质儒雅,和令海尘的师父清远是一派人物。
不过缀月毕竟心存顾虑,不肯暴露出身,便屡屡化用其他门派的招数,偶尔出奇,把从对付杀手过程中学来的招式也用了出去,把对手搞得云里雾里。
对手亦是宗合之人,见状十分奇怪。
此人名不见经传,为何功法修习如此熟练?仙门中若出了这号人物,自己也不该没听说过啊。
难道宗合之外,当真是卧虎藏龙?
他们又是抱着什么心态,长久地隐世不出?
对手疑惑之间,已然落了下风。
滕光并未观至结尾,只是欣慰地笑了笑,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拾春那边着实让他胆战心惊。
你把烛树甩上天再捞回来是什么招式?炫人眼目吗?趁对手分心出招?
人家好歹是个土系,你这样也造不成伤害啊!
眼见着对方的灵力朝拾春袭去,滕光怀疑拾春捕捉不到那一丝隐蔽的攻势,登时挺直身子,差一点就要冲进赛场上。这时拾春不慌不忙地接住了烛树,恰恰借着烛树的水盾拦住了对方的灵力。
拾春看到滕光,微微一笑,差一点又中了招。
滕光反复揪心。
直到对战结束时,滕光还没缓过神来。
可恶,心里太没底了,一点也不安定!
拾春下场的时候,等在场外的对手的同伴埋怨了几句,正好被拾春听到。
那人同伴说:我看他灵力很弱,也不像驭兽人,不知为何让螣蛇为他所用。若论真实力,他不及你。
拾春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慢慢迈了出去。
他对滕光扬起笑脸,“宜明,你看到啦?”
“你……”滕光斟酌着措辞,“有在确保自己的安全吗?”
他记得这是拾春亲自过招的前提。
但从那个人的水平来看……拾春真的了解那个人的水平吗?
拾春说,“有的。我看得到他灵力的脉络。”
滕光一愣,“你看到了?”
拾春点头,细细地描述了一下灵脉的形状。
滕光这次确定他说的话,犹惊讶不已,“你竟看得这样细?”
拾春也解释不清楚,只好说,“我猜是因为净天真水……”
滕光不明就里。
拾春提醒他,“是在初选秘境的时候,有个叫蝇若的,他教我内照法,据说可以帮助觉醒净天真水。没想到成功了。我现在能看到自己的灵根,也能看到别人的……不过,宜明的我还看不透。”
滕光暗想:若这么容易让你看透,我这些年不就白练了!
可即便如此,拾春也够让他惊讶的了。
他本以为拾春服用碧虚丹之后,虽然能够渐渐开始修习,但要有所突破还需要很漫长的时间。虚庭自然能够不断研发炼制温和的丹药,有限制地给他服用。可是说到底,修行这种事,还是要看个人的悟性。
拾春想要提高灵力,着实太难太难。
可是在那之前,拾春竟能先一步达到“内照”“外观”的境界。或许拾春在试炼中少的步骤,就是“看透”之后避开的“试探”。
这样的领悟不禁让滕光深思且动容。
净天真水、净天真水。
经书云“水几于道”,莫非也正因它至净至纯,才能勘破世间万象。而拾春的特别之处,也全在于那一双眼睛。
“宜明,为何这样看我?”
滕光骤然亮起的目光照得拾春面庞发烫。
仿佛看到了什么稀罕的宝物似的。
拾春终究不明白观照的意义,就像他不明白曾经看透色彩能力的意义一样。在他眼里没有强大的实力就不算真正修成正果,可是正因他无所知亦无所求,才能纯粹地去参悟那份力量的本质。
水虽是世间至柔,却也是百摧不折之物啊。
滕光凝眸良久,才收起心思,长叹一声:
“那个时候,没让你放弃,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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