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一道天雷击中,褚羲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装作一无所知,露出惑然的神情:“他是谁?”
褚德润没有说下去,似乎觉得面前之人还不足以窥探那道至深的秘密,却让褚羲于电光石火中抓住一瞬灵感。
倘若此人真的无敌,他们便没有半分胜算。可是,对方有所顾虑,那便说明……
护心神功仍有破解之法。
那破解之法便在阿月手里,可是阿月……知道吗?
因此,他必须更进一步,为阿月争取机会。
他迈前一步,试探着问:“父亲,孩儿斗胆……想要一试。”
他想知道护身神功的真正实力,也想借这次试探,让阿月找到破解的方法。
褚德润犀利的目光锚准了他,片刻后,露出了赞赏的神情。
“好,我让你试。”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座铜钟,无形散发着威压。
褚羲握了握拳,抬起手,自右袖中甩出一道飞刀。飞刀须臾穿过褚德润的身体,插到后面的墙上。
褚德润说:“你没有带上灵力。”
褚羲紧张地笑笑:“孩儿忘记了。”
他再次挥手,将裹挟着些许灵力的刀片向前掷去,收获了褚德润轻讽不满的目光。
“你在顾虑什么?拿出真本事来。”
这正是褚羲想要的,他抬起袖子,不再掷出飞刀,而是任一道剑气勃然传出。
褚德润的眼神瞬间凝起,他一把劈开那道剑气,指尖的气流化作雷鸣电闪,沿着剑气的路径反弹。
褚羲回避不及,竟让那雷光顺着袖子而去。惊惧之间,只听得一声痛苦的闷哼,袖中之人陡然被甩至身后的石壁上,仗剑捂胸跌坐于地,俯首间竟咳出鲜血。
如此变故令褚羲大骇,连石室之外的令海尘都按捺不住,差一点便提剑冲了进去。
褚德润目光骤冷:“你把谁带了进来?”
区区一指的威力已让褚羲僵在原地,饱具压迫性的视线黏在他的背后,让他连动一动都要三思。
他不能慌张。
“孩儿不知,孩儿这就将他逐出去。”
“慢着。”褚德润拦住了他,“你让开,让我看他的脸。”
褚羲脚步一滞,慢慢地挪开身子。
缀月断续地咳出血来,整个人像是被汗水浸湿,抬首时苍白的面容与凌乱的发丝,像是昭示着五脏六腑错位的痛苦,狠狠刺入褚羲的双眼。
与此同时看清缀月面容的门主,发出一声不可思议又异常痛快的笑:“原来是你……云家后人,你竟自投罗网!怎么,你难道想像你爹一样——死在我的手下?”
缀月双目赤红,紧攥着手中剑,咬牙切齿:“你杀了我爹。”
“对。”褚德润笑道,“谁叫他说要揭发我,还要用‘鹤冲霄’来对付我。云梦潭自以为已看破我的弱点,结果还是棋差一招——我灭他满门,偏偏漏了你。我不能明目张胆地追杀你,只好委托夜啼鸦。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让你保住性命……这些年你藏在哪儿?”
“我怎么会告诉你……可恨到了你面前,仍不能杀死你。”
云家传下的“鹤冲霄”,他始终没能真正领悟,就连方才掷出的剑气,都未能伤到对方分毫。可惜护心神功已到最后关头,就算他学成而来,褚德润也已经千伤不入。
爹娘,阿叔,问鹤山宗上下几十口人……当真就死不瞑目?
褚德润再次抬起手,感知到杀气涌动的褚羲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他飞快旋身相拦,而令海尘也正要突破门禁出手相救。
正在这时,褚德润的动作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究竟怎么回事,褚德润的眼睛却不可置信地盯着手侧的血痕。
那道剑气,来自鹤冲霄?
恐惧时隔多年再次漫上褚德润心头,他未曾想过,这样的压力,竟来自一个小辈!
必须斩草除根!
决不能让任何人再威胁到自己!
他试图再次发动术法,却发现伤口的血流了出来,伴随着的是身体的僵硬。
这就是护心神功的弱点。
一旦被鹤冲霄所伤,在自愈的那段时间,身体就会静止。
他杀死云梦潭,靠的不仅是法力,还有心计。
褚德润沉着脸盯住褚羲:“羲儿,为何拦在敌人前面?”他故意伪造出亲情的假象,好让对方误以为自己不出招是有所顾虑。
可是心里已经盘算起下一步,在褚羲刚刚吐露“我”的字眼的时刻,便命令道:“转过身去,杀了他。你是沉香门未来的继承者,这件事应该由你来做。”
“杀了他,护心神功就再也没有敌手。”
褚羲还没理解,为什么倏然之间继承者的身份就板上钉钉。这只是褚德润让他放松警惕的话,可他内心并不为此而起波动。
他只想救下阿月,哪怕被怀疑也没关系。走到这一步,他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缀月却给了他一个理由。
“杀了我,我在你身上下的毒,就无解了。”
褚羲回首,只见缀月抹去唇角血迹,露出平淡而讽刺的笑容,不知是安慰,还是为这穷途伎俩而自嘲。
缀月的剑支撑起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默念着凝气的口诀,苟延残喘,却仍想要放手一搏。
“让开,我要杀了这恶人。”
褚德润依旧一动不动,他的眼睛紧盯着手上的血痕,只差最后分毫便可愈合。
再度凝起的剑气绕过褚羲奔袭而来,电光石火间褚德润恢复了知觉,登地自榻上跳出。
那一瞬石门骤然破开,碧莹的烁色与门主的掌风相接,堪将其劈向两侧,而剑身的余震恰似泣音。
不愧是岁以千记的修者。
若非自己已有准备,只怕也如缀月一般中招。
然而此刻形势亦不容乐观。令海尘将拾春留在门外,自己则搀起缀月,飞快给他喂了一颗丹药。
褚德润瞬间闪于身后,一掌朝令海尘心口打去,缀月使力将令海尘向外一推,便暴露在攻击势力之内。
那一掌未及贴身,陡然转了个向,将石门彻底轰倒。
门后的拾春吓得躲到了滕光身侧,好在烛树暗中相护,他才没有受伤。巨大的响声几乎惊醒守卫,滕光凝眸,动用了更多神识。
倘若陷入混战,局势便更加不妙。
褚德润见守卫毫无反应,便知道有人暗中操控,此刻却无暇寻找,只因干扰自己清除敌人的那双手,掐在自己脚腕上的那双手,恰恰来自自己的儿子。
“老七,你真的背叛我!”
他一脚将褚羲蹬开,鹤冲霄的剑气便再次自身后袭来,微弱、却不可忽视。
可恶的云梦潭,你创下的招式,到今天还在干扰我!
却不看看,你所谓的正义之心,最后留下了什么?
一个怨气重重的复仇者,和他自不量力的帮手。这些人终将化作骸骨,他们都是你的祭品!
褚德润怫然挥开剑气,掌风凝聚半身修为,化为猛虎奔将出去,身体的动作却再次出现凝滞。
缀月疲于躲避无心察觉,褚羲却联想种种,一语勘破:“阿月,你的剑气会让他静止。”
话出口时,风虎已逼近缀月,几乎成了褚德润的临时化身,而将目标直锁缀月,速度之迅捷,不容他人插足。
令海尘难以相救,惊慌之时,甚至发现门外的守卫有苏醒的迹象。
滕光咬紧牙,也恼火起来。
虎啸屡次冲击幻术,让他的神识消耗愈发急遽。正想着索性收起幻术,直接对敌时,却见烛树自拾春腕上飞出,与风虎纠作一团。
拾春,这太危险了,但……
滕光骤然在石室外布下阵点,将拾春推入安全屏障之内,把尚未完全苏醒的守卫一并笼于攻击范围。
事已至此,单纯的“牵绊”已不足以应付战局了。
缀月,你们再撑一会儿……
褚德润本体只留下半身修为,未曾想中途杀出这样的神兽,竟让风虎与他们打成平手。
而鹤冲霄的剑意仍不时现于颊畔,让他难以行动自如。
可恶,他必须……解脱。
他试图冲破身体限制,未察身后逼近的影子。匕首锋刃伴着剑气刺入他的臂膊,竟然见效!
然而它终究不能造成鹤冲霄的伤口,那刺痛与鲜血激怒褚德润,竟让他突破极致。
在被怒火的余波震荡得几乎失去知觉以前,褚羲喊道:“阿月,瞄准他的心口,你们一起……”生生受了一掌。
话被截断,缀月却明白他的意思。
烛树与风虎的搏斗仍在继续,令海尘已分出神来,跳到缀月身侧。
“我来帮你。”碧莹剑身一出,缠在鹤冲霄的剑气之上,将灵力也一并输送。
那双剑合璧引起了褚德润的忌惮,他不能任由自己受制,当时便运起护心神功,一息之间已将真气提至心口,凝聚如浩瀚烟海。
碧莹随剑气抵达褚德润胸前时,护心神功便发起了反噬。令海尘震惊地发现,他既不能更进一步,也无法收回招式。
碧莹剑尖刺上的仿佛一座不可穿透的坚硬冰山,冰山上散发的冷气渗透于剑身,将他的一切行动急遽地冻住。
缀月受伤未愈,因体力不支,跌落在地。
单凭令海尘的修为,坚持不了多久。
眼下能打破局面的人,只有褚羲。
褚羲自石室碎落的烟尘中站起身来。他虽受了褚德润一掌,却错开致命处,又于紧急之中运起腾云术,不至于撞到石壁,是以还不算太虚弱。
风虎几次欲回首助阵,被烛树纠缠在原地,难解难分;令海尘和褚德润僵持着,逐渐处于弱势。褚羲便在这样的场面之下,走到了缀月身边。
“快动手……”令海尘咬牙坚持。
此时此刻,褚德润被怒火侵袭的双眸,竟也染上几分慌张。
他何曾想过,时至今日,自己还会笼罩在云家的阴影之下,甚至被几个毛头小子逼到这种地步——
“羲儿,你真要弑父?”
父?
褚羲的心中几乎不曾有这个概念。褚德润是老爷是门主,也是他隐忍求全也要报复的人……倘若褚德润伤害的只有他,他或许还会念及血肉之亲,远远离开了断恩怨。
可是如今,不管是为了母亲,为了心中的怨,还是为了阿月,为了生存下去,他都只能义无反顾。
褚羲举起了匕首,未尝多言。
哪怕他知道,面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为了走出这道困境,他便必须接近死亡的影子。
褚德润不依不饶地诱导他:“你身上的毒,我会给你解。你是我最喜欢的儿子,我不会害你——回来帮我,我会不计前嫌。我给你将来的门主之位,我给你一切!”
此人仍在用他的老奸巨猾盘算一切。
“羲儿,你想清楚,对你身后的人来说,你始终是个杀父仇人的儿子!帮他们对付我,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褚羲站在石室的光影之间,他的沉默换来了令海尘忧虑的回首。
缀月却自身后靠过来,握紧了他的手。
“借我搭一下。”缀月偏头轻咳,掩住了喉头的血腥气,低声道,“你已决定了吧,你说过,你会帮我……”
这一刻,缀月几乎交托了所有的力气,周身的弱点都不再掩饰。
被背叛而死,和拼尽全力而死,已经没有区别了。
可是那种信任,却在他们之间建立了新的层面的联结。
褚羲想,我们大概永远不会成为仇人。
无论过去、现在或将来。
他坚定地再次握紧了匕首。
鹤冲霄的最后一式绕在他的刃尖,化成了流动的风。
分明柔软得像是羊背上的绵云,暖风吹融的飘雪的叹息。
落在那金刚不破的□□之上,便滂滂沱沱,是雨师座下不息的马蹄。
连风虎都发出凄厉的吼声,在螣蛇的纠缠和撕咬当中碎裂成片,散为真气回到主人的身体。
被骤雨笼罩之时,褚德润依稀看到了过去的影子。他为救治亡妻而走上歧途,又杀害了筚路蓝缕时结交的朋友。
越做错事,越会恐惧,最终败给自己的自私和野心。他必须麻痹自己,就像现在这样。只要抵达护心神功最后的境界,过往的一切都不再是负累。
可惜他不再有这样的机会。鹤冲霄的阴影跨越若百年,再次横空,眼前的持剑者是真正的云家后人——
比那些枉死的门生出色得多。
伴随着剑气而来的,是敌众的合力一击。九重功法终究没有护住他,与此同时,室外的包围阵也渐渐消除。
滕光费劲解决围攻的守卫,从阵中出来后,看到的就是众人负伤跌坐,虚弱僵持的模样。
他以为情势不妙,下意识要去支援,却发现褚德润张着眼睛凝固于地,几乎化为雕像。
滕光想:我到底是来晚了还是恰到好处?
他准备试探补刀,却被缀月自一畔拉住。强撑起身子的缀月再次举剑,用口型虚弱地表达:让我来。
这是最后的鹤冲霄。
凝聚他所有气力,怨恨,希望,甚至哀愁。
一切执念都在此间灰飞烟灭。
石室轰然倒塌。
*
凤凰台的异响惊动了整个沉香门,人们惊惶不安地赶到现场,骚乱之中,一道灵符轻飘飘地飞向了天际。
滕光坐在符上运功为缀月疗伤,拾春则飞快地倒出丹药喂给伤势较轻的其他人。
缀月于虚弱之中,勉力开口道:“把解药……给阿七吧。”
滕光骤然捏紧拳头:阿羲?
若非顾虑褚羲受了伤,他立马把对方揍成猪头,省得那张俏脸勾引缀月。
但是……什么解药?
令海尘倏然笑了笑:“我骗他的,那只是染了色的安神丸,为了试探他的诚意……如今,没有必要了。”
缀月这才放心,慢慢地闭上眼睛。
抵达沉香门外时,他们却被一伙斗笠人揽住,这才想起遗留在外的夜啼鸦的潜伏者。
褚德润死了,但他的委托还在。没有沉香门主的密令,夜啼鸦不会结束任务。
即使打退眼前的人,追杀也不会停止。
得知原委的褚羲站了出来,他说:“委托是否继续,应当由沉香门主的继承人决定。如今继承人尚未确定,贸然进行,岂不是有损沉香门主的利益?夜啼鸦不至于这么办事吧?”
“继承人何时确定?”
“一月后再来,沉香门自有答复。”
众人的目光转向褚羲。他们都知道,这就意味着褚羲选择留下来。
杀害褚德润的真凶未明,留下来,很难说是否明智。但褚羲的意思是,不管沉香门未来的门主是谁,他都会想尽办法将这些遗留的孽账处理干净。
滕光松开了暗握的拳,也收回了蓄势待发的灵符。
褚羲回到了沉香门。
临走前,将从主母密室中搜罗的罪账原本悉数交给令海尘,希望他能够找到有权威的人,将罪恶揭发。
令海尘:那你真是找对人了。我回去就交给师父!
缀月未能参与这段离别。令海尘在某个云流岔道处与滕光分道扬镳,并约好处理妥善后另行拜访——心里还是放不下故人。
滕光看出他的心思,也没有戳穿,只是随意挥了挥手,心里想了很多。
最后,他揽过拾春,微微叹了口气。
“云岛的经营方略又要调整了。”
懒得搞逻辑了,毁灭吧,结束吧。一失足成晚骨灰,原设情景一个没写出来。可恶俺再也不写正经剧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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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褚羲第七·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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