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门事件结束后,云岛重新步入正轨。不论外面的小报传得如何,地处偏僻、远离人烟的云岛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宁静。
人员到齐之后,滕光重新启动了五行台,这次终于确定了水灵台的激活者——
觉醒后的烛树。
耕烟震惊地看到小蛇状的烛树从拾春袖口爬出,落在灵台上化作一只生着双翼的——应龙?
烛树呼了一口水汽,笑了笑:很意外吗?
丰沛的水灵力瞬间注入五行台,使之焕发出异样的光彩。不过须臾,五行台的基础功能便跨了好几个档次。
滕光:果然,水修才是最关键的!
从今天起,云岛就要进入高速发展阶段!
耕烟缀月的心情却不如滕光那么高兴。他们显然没有忘记滕光带回拾春的目的,若非云岛缺少像样的水修,拾春绝不会有机会在外面待到现在。
如今水灵台有了它名副其实的控制者,拾春就相当于失去了价值。岛主恐怕很难再愿意花费多余的灵力,去供养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加成的小修士。
拾春的未来,又会何去何从?
拾春本人倒丝毫没有这种忧虑,先是对着烛树恭喜了一番,又拉着它跑到池塘边,看它如何钓鱼。这种天真的不知危险临头的模样,真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让耕烟怀疑自己往常是不是白提醒、“威胁”他了。
近夜时分,眼看着拾春要往云台小筑走,耕烟手快地拉住了他。
“你也好久没来暖幽居了,今晚一起睡吧。”
拾春怔愣地看着被握住的那一圈手腕,心想:耕烟公子难道寂寞了吗?
对了,他们不在岛的这段日子,耕烟公子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干活儿,一边在心里思念担心他们吧。就连他心爱的令修士,也把目光都放在缀月公子的事上,耕烟公子一定很伤心很失落。
拾春刚想说好,便被出现在小筑门前的滕光遥遥地叫住。
“拾春,不过来吗?”
在离开云岛之前,他们的确是度过了一段同居的生活,不过那几乎只是单方面的。如今结了连理,再住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在耕烟的视角里,滕光不会轻易带人进入居所,必然事出有因。上次是拾春偷吃了碧虚丹身体变差,岛主特意要看着他。可是恢复以后,拾春便住回了竹屋……如今又是为了什么?
耕烟不免紧张起来,握住拾春的手也微微发力。
拾春远远地应了一声,扭过头来说:“耕烟公子等一等!”便抽出手腕,小跑着奔到滕光身边,交谈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拾春便笑着跑回来了。
“我跟宜明说了,今晚和耕烟公子一起。”
耕烟不由一怔。
宜明?
耕烟当然不知道拾春和岛主的第二身份还有一段往事,只是从这样的称呼中隐隐发觉二人之间的不同。
离开云岛的这段时间,拾春和岛主发生了什么?
回到暖幽居后,耕烟拉着拾春为他探了探脉,竟然又发现了奇怪的现象。拾春的脉象比以往要沉稳得多,灵力也不似从前那般杂乱。
“你的视觉恢复了吗?”耕烟猜测地问道。
拾春摇了摇头,不过随即又说:“虽然现在没用,但是以后会慢慢修炼出来吧。”
见耕烟不解,拾春就把在试炼幻境中觉醒净天真水的事又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耕烟道,“所以你现在仍然能看到寻常修者看不到的东西。”
拾春点头。
耕烟不知该不该松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拾春总算有了留在外面的价值。可是岛主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一点也猜不到。
耕烟把拾春带到房间里,轻轻揽上床。他心里在思量今后的事,并没有多余的想法。然而拾春却不这么觉得。
熟悉的房间勾起了一些令人脸红的回忆,虽然今时不同彼日,心情却有些共鸣。
“耕烟公子,还记得你说……”拾春拽了拽耕烟的衣角,微微抬起头,“如果不当修士,而是专心成为岛主的炉鼎……”
耕烟一惊。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这个?
眼光瞥过拾春,却见他脸庞微微染霞,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那样的话,你怎么还放在心上?”
纵然耕烟曾经想过直接让拾春走捷径,但是见识过拾春的决心之后,他已经改变了心思。当年的他,未尝不是为了相似的理由,进入了合欢宗……和令君重逢之后,才晓得那时贪图自在,让他错过失去了什么。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无法后悔。可是拾春,拾春仍然有机会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既然已成了正经的修士,就不要再想那些邪门歪道。当滕修士的炉鼎,就算能轻松一点,处境也未必比现在好到哪去。倘若哪一日,你遇到真心爱的人……”
拾春脸又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
“已经……”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如蚊蚋。
耕烟初时还没有听清,追问之时,心里浮起乐不好的预感。
拾春抬起头,飞快地说:“我和岛主已经在一起了。”
耕烟原地开裂。
“你,滕修士对你……”
原来在他不曾见到的地方,滕光已经下手了。
“是他强迫你,还是你……”
耕烟知道滕光向来对房中术不感兴趣,可是也不敢排除对方改变心意的可能性。或许岛主已察觉拾春的价值有限,才决定以这样的形式将他留在身边。
可是,可是拾春却摇头说:“没有强迫……”就算有,也是假的。
这更让耕烟难以理解了。
他不明白是什么让拾春回心转意。离开云岛之前,拾春和岛主还没有那么熟悉吧?
难道拾春为失去特殊视觉心灰意冷,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抑或见证了烛树的觉醒,预料到未来被抛弃的处境,才提前为自己找好后路?
“怎么会……你不是不愿意吗?”
宁肯强行忍耐,也不妥协分毫,这不是曾经的你吗?为何今日又变了?
“今时不同往日嘛。那时候,我也不了解宜明……如今既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也明白耕烟公子当时说的、裨益。”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是很快乐的。
耕烟沉默不语。
他很难想象拾春怀抱的心情。即使有过些许改观,在耕烟眼里,滕光仍是那个不太近人情的岛主。
只是依附的话,或还可以。倘若付出真情……就太奇怪了。
“你真的没有任何勉强?”
耕烟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纵然他知道无法左右岛主的行为,但若拾春不甘愿,他也会想办法将拾春从滕光身边拉走。
但拾春说,他没有勉强。
个中缘由比耕烟想象得复杂,若从头说起,只怕今夜都说不完。拾春打算慢慢地告诉耕烟。
耕烟虽然难以理解,好歹从中得到了拾春和岛主的态度。起且不论拾春这个“炉鼎”当得称不称心,既然岛主收了拾春,便不至于把拾春关到篮子里。
或许会留在云台小筑,就像今天傍晚那样,时时传唤拾春。如此说来,倒是自己打扰了岛主的雅兴。
耕烟笑了一下,管他呢。
只是心里仍旧有所疑虑。即便拾春举例说明他和滕光相处融洽,耕烟也仍有几分不信。
白天借着上工,观察拾春和岛主的相处。
实际上因为五行台激活运转,滕光又陷入了忙碌,并没有太多留在岛上的时间。而拾春想要多和公子们待一会儿,也就没有跟随。
耕烟想把这件事告诉缀月,商量一下,却忽略了一件事:令海尘还会不定期地来拜访。
又撞见令君在竹屋门前,左顾右盼。
耕烟渐觉多余,退回果园,恰被拾春抓个正着。
“公子又在偷看了。”
耕烟捂住拾春的嘴,回头觑了一眼,见令海尘已然消失,才叹了口气。
“别老点破我。对了,岛主没说,你以后在岛上干什么吗?”
让烛树去钓鱼和浇水,那画面也太奇怪了些。可是拾春……总不至于真成了榻上人,每日等待宠幸吧。
“宜明说让我先专心修炼。”拾春笑了笑,“过一段时间,应该会有别的安排吧。”
耕烟更拿不准了。不可否认的是,烛树的降雨能力的确很管用,收获完这一波果实后,他就彻底把果树都换成了短时作物。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浸润了土地和天空。
竹屋里,坐立不安的令海尘,一面偷觑着园中播种的身影,一面等待着缀月的答复。
“云岛的大家都喜欢什么,嗯……”缀月特意拉长音调,笑得意味不明。令海尘几次三番找由头而来,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了,何况对方和耕烟还有故谊在。
说是要感谢大家,实际上赠送礼物的对象只有耕烟吧。
被揶揄的目光盯着,令海尘几乎无处遁形。好在缀月并没有为难人的心思,细细地帮他参谋起来。对耕烟的话,首先要排除……某类画册。
至于其他的,如珍稀毒虫标本,极品药材,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机会被摆到耕烟的多宝架上。
不过说到底……
“只要是玉竹公子所赠,耕烟一定都会欣然接受,不会有半分嫌弃。”
令海尘只当缀月拿他的名头说事,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他从自家的储物库里翻出了许多宝物,其中既有宗合的赠予,也有历练的收获,他并不看重物欲,所以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不过他还是列了清单,一来以应他人的不时之请,二来也好随时还礼。
送给耕烟之物,却要细细斟酌。礼物既要稀奇,又不好显得太贵重、太惹眼,引人猜忌。挑来挑去,真是纠结。
要求总是难两全,令海尘沉吟许久,想起耕烟的灵力属木,或不如送些相契之物,便又把清单自上而下扫了一遍。于是挑中了六十年前,龙宫岛为他帮忙解决纷争一事,报答的谢礼。
一方灵力充沛的水烟玉。此玉圆润无棱,中有轻烟浮动,触碰肌肤时微微发暖。虽不奢华夺目,却也是涵养千年才成形的珍贵之物。
其润物细无声之含蓄,恰似此情绵绵。虽不能诉之于口,也得借此暗达。并不求阿烟有所回应,只要他愿意收下,自己便一直默守着他。
那日令海尘带着赠礼来到云岛,正逢缀月有事,不便相见。他便且把礼物收在袖里。看到药屋的门开着,就试探地走了过去。
耕烟拿着蒲扇站在药壶前,被烟雾缭绕着,专心的神态真是静美。
令海尘一时失了声,呆立在门前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耕烟才透过烟汽窥到门前的人影,料是令海尘,不免浅问了一句:“令君何事?”
眼前的面容看不太真切,耕烟多了些从容。
拘谨的反倒是下定决心的令海尘了。
“承蒙多日关照,今日、今日……”天啊,这时候才觉得,怎么也无法平常以待。
离阿烟越近,越觉得精心构思的说辞纯不可信,就连手指探向袖中的动作也似做贼心虚了。
我难道不爱他吗?
我怎么能骗自己,我不爱他?
远远看着的这种话,都变得自欺欺人起来。
岂管阿烟是滕修士的侍从,或是其他什么……倘若有罪,皆由我一人受着。
令海尘复要开口,未及言语,便见耕烟的神情微微愕然。
他意识到什么,缓缓回头。
恰见滕光现于身后,问道:“你们都在这里……缀月呢?”
耕烟瞥了一眼金香阁,熄了药壶下的火,随口说道:“似是被虚庭公子召去了。”
这是令海尘第二次听到“虚庭”的名讳,忽地想起这是拾春口中,滕修士最宠爱的公子。
滕光挑眉:“虚庭又出关了?”
耕烟笑了笑:“也是岛主你宠纵他,连他闭关多少时日都不管。他若一辈子不出来,你也一辈子等他。”又想到拾春献身之事,真觉人的待遇天差地别。
但到底碍于令海尘在场,没有阴阳怪气。
滕光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巡视了一番。能让耕烟如此收敛性子,看来拾春所言,耕烟心仪令海尘之事,当真不假。
只是令海尘……
“缀月不在,便先给你好了。”滕光自然而然地从纳戒取出一方函盒,递与耕烟。
“什么东西?”
这无字函盒自然装着书册,耕烟还当滕光故意把要送缀月之物交给自己。莫非是托我转交?我也没那么闲。
打开函盒,那瞬间露出的一角,却让他面上浮红,吓了一跳。他赶忙合上函盒,咬牙瞪眼。
却架不住盒中之物已昭然于众人面前。
那是一本绝版已久的……
艳青画册!
令海尘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耕烟被那目光盯得无处遁形,心里暗骂:平时也就罢了,今日当着令君的面……偏偏还是我索求许久而不得的珍稀版本!
令君该如何看我?
只恨我太不小心,把这函盒装的看作正经书册,正经书册哪儿会连封名都没有!
哎呀,令君,别再用那种眼神……你该是厌恶鄙视至极了吧,昔年好友竟然有这样不知羞耻的癖好。
令海尘却有另一番解释。耕烟是性淡之人,不会主动索求此物,因此,这画风大胆的艳青书册定然是滕光主动赠予。
而这番举动对寻常的修者而言,是再明白不过的暗示了。■昵又轻浮,饱含上位者对“所有物”的凝视与强制,实际的潜台词是——
今晚,用书里的手段讨好我。
令海尘的目光凝滞片刻,很快染上了羞愤之色。
滕修士、滕修士怎能这样对阿烟?
阿烟难道是可以被任意■玩的?就因为……这道无可奈何的从属关系?
阿烟定是不愿意的,不然,他又何以露出这样无措的、怨怒的神情。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把这■■之物抓在手里,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令海尘明明知道人无完人。即便是一度同舟共济的合作伙伴,也会有目中无人的轻慢态度。可如今对方轻慢的对象,是自己的心上人。
教他如何坐视不理?
也不论滕修士如何作想了,令海尘走上前,从耕烟手中抽出了函盒。
“这书……”令海尘咬咬牙,“我亦找了许久,不如先借我一阅。滕修士想来,不着急吧?”
耕烟目光愕然。而滕光则摸不着头脑:令海尘也有此癖好?
更何况,正主就在面前,怎么反过来问我?
“这是给耕烟的。他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滕光的语气淡然似霸道,像是威胁。
令海尘闻言回望耕烟,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不必害怕,我会站在你这边。
耕烟这时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渐渐读懂了令海尘的心意。令君自非好色之人,其坦然之神色,更表示他未将此书放在心上。之所以出言相讨,无非是把这看作狎昵之物,出于义愤,才来回护。
令君是不忍见我被人欺辱,却不晓得好色之人是我。他既不晓得,我就该顺着他的心意,给他留个好印象。
然而……
耕烟一把夺回函盒。
“令公子说笑了,岂有书主还未赏阅,借书人便先看的道理。”又把它紧紧地护在怀中。“若令公子真感兴趣,我的书箧里尚有许多,你尽管来拿。”
尚有、许多?
滕修士到底有多重欲!
令海尘现在的心情,已不能用心痛来形容了,更多的是怜惜。
倘若我早些年遇到阿烟,他是不是就不用受这样的苦,甚至连反抗都做不到?
“阿烟,你怎么会……”过着这样的日子。
耕烟低了低头,熬药的水汽慢慢散去,纵然神情故作隐忍,眉宇的哀愁也无处遁形。
“我就是这样的人。令公子若是失望,便不要再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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