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外派七天的飞绡终于回到桃花庄,落地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悬秋。
满面风尘的飞绡似乎比去时瘦削,衣服破烂,想来经过不少恶战。
甫一见到悬秋,他就像狗一样摇起了尾巴,满心雀跃地献上了私自搜集的宝物。他冒了多少险,悬秋不知,却也猜到了。
心机的狗狗甚至不愿换一身衣裳,却让悬秋受用之至。
“你这样假公济私,不怕被修士知道?”
飞绡不放在心上:“我凭自己的命搏来的,修士说不了什么。何况,我连死的难关都过来了……”
没有什么日子比在夜啼鸦更黑暗,修士的怒火也绝不敌夜夜不得摆脱的蛊毒。
“要我不为你做些什么,比死还难受。”
悬秋无疑享受这种热烈的表白,赶在洛奕的传音符抵达之前,他笑着勾了勾手指,轻轻将指甲挠过飞绡的手心。
“今晚,也来我房里。”
*
桃花庄并无宵禁,今夜洛奕摆明了不来,牵香又约他去屋里叙话,他便去了。出门时看到隔壁悬秋居室烛火明亮,还当悬秋如往常一样挑灯夜读,于是并不经心。
未料屋里传来熟悉的声线,竟让他当场驻足。
“我最喜欢你了,悬秋。”
屋内传来一声嗔笑,暖暖烛光,衬得夜风幽冷。
那是修士的声音。
难怪修士今夜不来,原来……是去了悬秋的住处。可是何以瞒着我,说是出外赴约呢?
修士大概是不想让我知道。
不想让我知道什么?
屋子里的笑声仍在继续,两人笑闹的影子映在窗纸上,那样惊心。
“坏家伙,你这样对我说话,就不怕别人听去?”
“谁能听去?哦,你是怕……白石屋的。我的悬秋,他只是消遣而已,这样呆板无味的人,怎么比得过你?”
“讨厌~”
“好悬秋,我这辈子,只把你当做心头挚爱……”
冷风刮过掷珠的面颊,竟让他生出痛觉,原来桃花庄的夜晚也能如云海一般凛冽。
他本以为所有的侍奴都一样,不过是修士一时心起的玩意儿。可是在悬秋门前,他听到的是情话,是海誓山盟,是独一无二。
原来在床上被肆意玩弄、折辱的,一直都只有我一个。
*
悬秋一手拍在飞绡肩上,嗔笑道:“你真是坏死了,快给我恢复过来。”
飞绡笑嘻嘻地变回原声:“哥哥受不了了?”
悬秋横了他一眼,斜坐在榻上,自然而然地把飞绡拉近身旁:“你就会闹我。我对修士又没那分心思,难道叫我听着他的声音,跟你欢好么?”
飞绡忙道:“好哥哥,我就是怕你……”
“怕我什么?怕我喜欢修士?”
“白石屋那位得了修士的宠爱,我怕你心中不平,再不要我了。”
悬秋搡了他一把,又将飞绡的手牵到自己心口:“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感受着掌心的跳动,飞绡的脸色变得晕红,眸里也闪烁起明亮的光。
“悬秋哥,我……我再也不闹了。以后,我就要你看我一个人,听我一个人的声音。”
悬秋扬眸一笑,“这还差不多。”便要拉上帘子。临时,又想起什么,“刚刚……可有人在屋外?”
飞绡早已急切地爬进床帘里,闻言回头,寻思片刻道:“我不曾注意。”
“……许是错觉吧。”
*
掷珠默默哭了一宿,终是和泪而眠。次日因沉眠不起,误了上工的时辰,被洛奕找上屋来。趴在枕上拽起来时,泪痕仍新。
这副憔悴面容,教洛奕看了十分难受。
“谁欺负你了?大早上的,唤了你七五遍,也不见你应声。”
难得我满心雀跃,怎见你这般颜色。
“没人欺负我。”掷珠偏头抹了抹眼角,“因为做了噩梦,在梦里挣扎许久,没能起身。……天已经亮了吧,误了时辰真是抱歉,我这就去。”
别期待,修士才不会为这点小事安慰体谅。何况听去了修士的私心话,倘若点破,定要让修士恼羞成怒的。
可是洛奕却像忘了要上工似的,毫不客气地贴着掷珠身边坐下。
“原来是噩梦啊。这算什么,梦都是假的。”洛奕勾了勾唇,忍不住内心窃喜,将手藏在袖中,“且不急着出门。我给你打了一对镯子,你不戴上看看?”
说着,便拿出了那对阴阳镯。古朴的银身上镌着细小的朱红符文,是洛奕专从海底矿山取来灵材,结合自身属性打造而成。为了它,可是费了一番工夫。
若非如此怎能显示出他们是一对儿呢?
可是这样的话,洛奕断不肯说出口的。
掷珠茫然地低下眼,觑了觑那副镯子,却是阴阳环锁,稍用灵力一分,便成了左右两个圈,中间却肉眼不见地藕断丝连。
修士费心打这副镯子,又为什么呢?
掷珠神色稍缓,任由洛奕拉起手腕,将阴阳镯分别戴在左右手上。镯中蕴含的修士的灵力,令掷珠有些心动。
或许修士并不讨厌我,并不全然把我当做戏弄的对象。
修士说,这是我为你打造的武器。
可是转眼间,修士就露出惯用的轻蔑的神情,将他的双手推到背后。
天晓得洛奕只是抑制不住他狡黠的笑意,生怕脑海中的浮想联翩挂在脸上成了登徒子的浮浪之色。
洛奕说:猜猜它隐藏的用法。
未待掷珠反应,便轻吐一句口诀。
阴阳镯应声而锁,将掷珠彻底收拢在灵力范围之内。
“不能反抗的话,会变得更有趣吧?”
洛奕把“更可爱”咽在肚子里,掷珠却从浮云上跌落,心如死灰。
原来如此。
掷珠冷冷地想:修士只是把我看作下贱好玩的侍奴,才要这样惩罚和拘束。
掷珠、掷珠,不过是随手丢弃的珠子。
若是对悬秋,修士忍心吗?
掷珠的反应并不让人满意,导致洛奕兴致缺缺,随口解了镯子,便找借口离开了。
连这样的疏离也没维持太久,于岛上巡视之时,洛奕的步伐又不经意地迈向掷珠的所在。
掷珠认真的样子,着实赏心悦目。那双镯子仍挂在他的手腕上,不曾被脱下,这样的待遇,在洛奕赠送的诸多珠宝中,也是独一份吧。
思及此,洛奕早晨的那点不满,也都烟消云散了。
掷珠面皮薄,不肯教人知道白日在屋里做那事,也是合情理的。他虽然面上不喜,心里实则是在意的吧。
洛奕缓缓踱步至掷珠身侧,未及开口,刚巧看到牵香远远跑来,驻足于百米之外,欲进而退。他便扬声道:“有什么事?不妨近前来说。”
牵香这才小心局促地走来,偷觑着因察觉洛奕的存在而陡然僵硬的掷珠,声如蚊蚋:“明日的秘境,由悬秋和掷珠一起去吗?”
论属性和能力,自是此二人最合适。然而掷珠他们……
“当然不必。”洛奕背手而笑,说出的话出乎牵香意料,“悬秋一人足矣。”
掷珠和悬秋合不来,何必让他们相看两厌。
洛奕自以为十分英明,扬言道:“日后也不必安排他们一起。
“掷珠……就留在我身边历练吧。”
*
东厢的灯火一日明复一日,扰得掷珠眼痛。每当洛奕不在的夜晚,掷珠都忍不住走出白石屋,远远地望着烛光人影。
红烛流下的许是掷珠的泪。
而悬秋愈发露骨的炫耀和刁难,更是让掷珠妒从心起。
凭什么在我伤心的时候,你还要火上浇油?
只因你是风光的宠侍,我不过是床榻上的玩意。
我自知不如你妩媚圆滑,便只有在修为上下工夫,自认不逊于你。可是修士如此宠你,连在这上都要颠倒黑白。
我还有什么所谓?
掷珠怒气难忍,一次失态踹翻了瑶壶,任大水漫灌浸湿田垄。无情的冰刃瞬间刺落,穿透了悬秋的护身蕉叶,险些将对方钉在地上。
悬秋心悸之际,大呼“修士”,恰恰把外出归来的洛奕唤到眼前。
雷镯的锁咒一声令下,掷珠便如被冰冻住一般,再也不能动作。
为何偏偏是现在?
修士挡在悬秋身前的样子,就像我欺负悬秋一样。
若非悬秋来激我,我何至于此?
可是无数次冤屈的经历,让他怯于开口。
倘若、倘若修士也不信我。
他又如何来信我?
若非蕉叶拦住,冰锥早已将悬秋刺成血洞。
面对洛奕的质问,掷珠终是一言不发,默默撇过了头。
他默默接受了七日的禁闭,不曾诉一句怨言。
*
掷珠不肯申辩,让洛奕很是头疼。不过到底是掷珠动了手,看那架势,说他要杀了悬秋也不为过。
到底都是自家侍从,洛奕也不能由着悬秋被刺。
只是个中缘由,洛奕总得搞清楚。
于是前往白石屋之前,他特意绕了个圈子,拐到了东厢。
今儿的烛火怎么这么亮?
洛奕当然不会像掷珠一样,以为悬秋在挑灯夜读。依悬秋的性子,这种背后努力的事,他是做不来的。
尤其是,几米开外犹能听到屋内被刻意压低的欢声笑语。
悬秋和谁?
洛奕扬扬眉,屏气凝神,贴近花窗。
却被一句句“悬秋哥”搞得肉麻起来。
竟然是飞绡?
洛奕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趁他们还没彻底滚成一团,登地一脚踢开了门,揭开了帘子。
二人衣衫不整,面上皆露惊惧之色。
“修、修士……”
如今是什么也藏不住了。就连一向乖张的悬秋也紧张地掐紧了被子,欲张口赔笑,在洛奕故意的威压之下,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飞绡看了悬秋一眼,咬牙挺起身来,迎着洛奕审视的目光,卑微地爬到洛奕的脚下,拽住了洛奕的衣角。
“洛修士,是我引诱悬秋哥的,要杀要剐,都冲着我来吧……”
他低估了洛奕的独占欲,自己的侍从,就算不被召用,也轮不到他人染指。
可是事到临头,他仍旧希望,不要牵连悬秋。
是他不自量力,一意攀月。此时此刻,对于悬秋哥来说,自己也不过是个累赘吧。
哪怕悬秋把他推开,他也受着。
可是悬秋却仿佛下定决心,滑下床榻,与飞绡一同跪在地上,仰目哀求:“修士,悬秋只有这一个心爱的人,请你成全……”
飞绡不可置信地转过了头。
悬秋的眼里尽是无悔。
这时洛奕才收起灵压,轻快地笑了起来:“瞧你们紧张的。桃花庄主又不是不开明的人,难道还会为了这等好事,罚你们不成?只是这种事情,提前告诉我总比被我发现更好吧。有必要故意瞒我吗?”
猝然的转机让地上的二人都有些愣神。
不一会儿,悬秋领悟了洛奕的意思,尚不能惊魂失魄中平复下来,便扯笑圆场道:“不是我们有意瞒修士。只是情爱之事,总得留点**吧。”
像修士这般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入,着实教人惊吓不已。
洛奕也意识到不妥,不过到底来得还算时候,天还没彻底黑呢。
他随意挂起帘子,转身坐到主位上,气势居高临下:“若非有话要问,我也不兴来管你们的情事。你们两个,起来说话吧。哦,飞绡退下……悬秋你过来。”
二人放松不久的神经又紧绷起来。飞绡不安地拉住了悬秋的袖子,却只见前者摇摇头,连一分眼神也不施舍,只是走上前赔笑。
“修士有什么话要问?”
私定终身之事,修士既已揭过,便不会再问。那么,还有什么能让修士如此严肃?
洛奕直截了当地问:“今日白天,掷珠为何出手伤你?”
果然是为掷珠!
他早知道,修士绝不会单纯地罚掷珠,却没想到对方的怒火转移得这么快!
自己可是差点死在掷珠手里……
可是事到如今,却不得不和盘托出。悬秋此前,可不曾遇见这样的危机,小小谎言,怕是瞒不过修士。
于是连挑衅的话语,他都一五一十地转述给洛奕,只盼能从轻发落。
可是洛奕依旧不明:“这怎么就让他起了杀心?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悬秋指天发誓:“绝无此事。”可他亦不明白,“我也未曾想通,掷珠为何如此生气。或许是对我积怨太深,又或许是为了别的事烦心,怪我没能察觉……”
他态度诚恳,洛奕也便不计较什么,说了句“下不为例”,暂且将此事揭过。
只是临走时,洛奕又忽然驻足,扭头嘱咐道:“你以后,还是少惹掷珠为好。不然,他要是趁我不在时,大动肝火,我也很难护你了。”
*
洛奕自东厢而出,隔着田垄,远远地看到白石屋,心里颇有几分困扰。
虽说罚掷珠,是出于公道,但若始终不见掷珠,只怕会让掷珠以为受了冷落。情人之间,哪里有隔夜的话?
何况,掷珠这几天一直有些闷闷不乐,莫不是悬秋所说的“别的烦心事”?若是与悬秋无关,岂不是与我……
洛奕忽地拧起眉,摇头否认了这点。
我事事周到,哪里便惹恼了他?
不过,我也不管这么多了。先去看看他……今夜他若真是生气了,怕是要把门锁起来,到时,我该怎么打开才好呢?
洛奕走到白石屋前,做了几番心理建设,才伸出手。没曾想,屋门一触即开,竟是未曾上锁。
难道掷珠偷溜出去了?
白石屋里一片昏暗,但若仔细听,还有翠粲衣声和轻浅难察的呼吸。
洛奕尚不及点灯,便见一黑影靠近过来,在他的身前缓缓跪下。
是掷珠。
掷珠要干什么?
腰带悄无声息地被解开,洛奕正要出声,却因对方的一个动作滞在原地。
掷珠在做什么?他在为我……
身下人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似是有些艰涩,慢慢地退了开来,连带着湿润温热的气息。
掷珠说:“主人,从悬秋公子处过来吗?”
他的语气异常平淡,甚至有几分卑微了。
沉浸在震撼和欲罢不能中的洛奕不能察觉这细小的异样,只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身下人似乎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啧啧的声音再次响起。洛奕按捺不住,扶着掷珠的发顶,喘息道:“点灯,去榻边。”
门口的地面尽是秃石,凉冰冰的,让人发痛。
掷珠沉默地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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