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奕不明白，为何自己求方问药归来，看到的是侍从互相（单方面）残杀的景象。
掷珠的心魔已牵扯到外人身上了吗？
要不是自己回来得及时，悬秋恐怕真就成了掷珠的雷下亡魂；也许连飞绡都不能幸免！
对了，牵香呢？他最先接触掷珠，不会已经被害了吧！
然而洛奕此刻已经无暇关注牵香，因为掷珠的眼里写满了质问。
拜托，要质问的人应该是我……
“为何又伤悬秋？”
洛奕一剑敲断飞绡手上的缠冰，眼神示意后者去扶起几近跌软的悬秋。
他要掷珠亲口解释，只要掷珠解释。
掷珠却说：“你看看他们，还能不明白吗？”
那副浓情蜜意、相互呵护的场面，哪怕在修士面前也不曾收敛。
悬秋这次可有辩白的余地？
可洛奕根本不需要悬秋的辩白。反而怒急攻心的飞绡口不择言，“我与悬秋怎样，与你又有何干？你管不到修士身上，便把气撒给我们，岂不知修士亦有心纵容……”
有心纵容？
掷珠再次难以理解地睁大双眼，忧伤的眸子里写着满满的心碎和质疑。
洛奕平静无波的面庞仿佛附和飞绡的话语。
原来就算悬秋背叛修士，修士也能既往不咎……偏偏是我，无论如何，也只能当个用废即弃的玩物。
倘若如此，一昧求全又有何益？
反正我也是要被抛弃之身。
倒不如……鱼死网破。
掷珠的眼里凝起透骨的寒意，面对面的洛奕第一时间察觉不当，然而出手时已来不及。面前抛来的千百冰针成了惑人的障眼法，当洛奕打碎这层浅薄到毫无杀伤力的屏障之时，掷珠早已越到他身后，将张起的十指毫不犹豫地袭向无力防备的悬秋——
洛奕不能多想，疾转念起雷镯的禁咒，未料此时飞绡已唤出飞轮，直抵掷珠的咽喉。
“住手！”这一声短促的疾呼，不能制止已经发生的动作。
掷珠双手被阴阳镯锁住，动弹不得；飞轮的利刃早已顶向他的喉间，自雪白鹄颈上划出血痕。
掷珠仰头回望洛奕，眼里盈着一湾绝望的池光。
“永远是这样。”掷珠说，“为什么你不在意的，永远都是我。”
言罢，一行清泪自颊畔流下。
洛奕猛然一滞。
这是……何意？
听到动静急匆匆赶来的牵香看到的就是这样混乱的一幕。
洛奕很快回过神来，因关心掷珠的伤势，当即蹲上前抱起了他。而飞绡也由此作罢，收好飞轮，带悬秋退后远离。
凌云前往白石屋的路上，洛奕一边为掷珠疗伤，一边迷茫地思索掷珠的话。
最不在意……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太轻，又像是自言自语，以至于伤心的掷珠未能捕捉。洛奕耳中听到的，是掷珠低低的诘问。
“为什么他们这样子，你都不罚他们？”掷珠的语气充满无望的惑然，轻浅得像是水面浮起的烟气。
“为什么要罚他们？”洛奕不能理解，“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飞绡口中的“纵容”是真，但本质上，因为洛奕心里只有掷珠，便不关心他人的姻缘。
掷珠却咳了一声，勉强扯出一分笑。
“你竟什么都不在乎……倘若犯下罪过的人是我，你恐怕会头也不回地把我赶走。这就是、云泥之分……”
洛奕踢开门，阻止了他的话：“先不要说了，我给你上药。”便把掷珠安放在榻上。
所幸伤口并不深，用灵力并灵药治疗，很快便能痊愈。冷静下来，才能细想掷珠的话。
说什么自己犯下罪过，是移情别恋吗？
倘若那样，我一定恨不得把对方碎尸万段，再把掷珠彻底锁在屋子里吧。可是掷珠又为什么会生出我不在意的想法？
他最关心的并不是我会大发雷霆，而是我根本就不在意……这怎么可能？
可当洛奕想要解释清楚时，却惊觉掷珠已起身，面无表情地跪坐在榻下。
颈间的血仍在缓缓地溢。
冲动已逝，热血已冷，掷珠只剩下自暴自弃。
他想明白了。
“是侍奴不自量力。”掷珠咽下了苦楚，认命地扯笑道，“奴错了，奴不该动伤害悬秋公子的念头，也不该祈求修士的怜爱。”
他只不过是一个用具。
“奴不该在主人想用奴的时候，心生抗拒，惹恼主人，连器具都当不成。”
一滴泪静静地滑落。
“主人怎样对奴都可以，怎样用话语羞辱，用器具玩弄奴，都可以。只求主人，”掷珠抬眼，泪光盈盈，“不要把奴送给他人。”
他曾以为，只要留在修士身边，纵然得不到修士的爱，终有一天，也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被修士看到。
可是他错了。
就算修为、财富、地位可以靠争抢夺来，一片真心，却是怎样争得头破血流，也无法勉强的。更何况，掷珠连争都站不到和别人一样的起跑线上。
他想要喜欢的人真心的爱，到底只是天方夜谭。
但若是被这样毫不在意地舍弃，倒不如真的死去。
难道修士连最后的留情都不肯施予？
洛奕恍惚意识到什么。
百年恩爱竟成了一场幻觉，掷珠以为，我不在乎他。
洛奕低声道：“我没有想把你送给别人，也不可能这么做。”
掷珠的心魔难道是我？
“你起身来，不要牵动伤口。”
他一直把我对他做的那些……当做羞辱？
“等你的伤愈合了，我们再说。”
只因为我，有心无口。
等待痊愈的期间，掷珠始终拽着洛奕的袖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洛奕没见过这么粘人的掷珠，一时之间浮起几分迷惘。
这么漫长的岁月里，掷珠竟从没有一天像今天一样。
他那样乖巧，甚至几乎百依百顺，却不曾表露出占有欲。原来他不是没有。
“我已好了。”掷珠说，“修士答应……会留下我。”
他在索求一个承诺，哪怕心知口头的诺言如纸薄。他头一次将自己置身于如此不安全的境地，因为身后已无路可退。
他甚至做好了被惩戒的准备。
洛奕却说：“我们有误会。”
开口的人很快意识到话中的歧义，连忙道：“我是说，我没有不在意你。”这句话好似太拗口，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来。
紧接着，又道：“那些榻上的……物事，或言语，也不是为了羞辱……那只是、话本……”
洛奕忽然痛恶起同门来，为何要在他情窦初开时推荐那些乌糟物，害得他忍不住要在掷珠身上试！
掷珠、掷珠竟然比他还不懂！
那双乌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不为所动，像是否定话语的真实性。
洛奕忍不住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要丢掉你？这些年来，我不曾亏待你啊。”
从来跟在我身边的都是你。
无论风霜雨雪，还是艳阳高照，不都在一起吗？
就算我有时要求严格，也是希望你站得更稳。谁会耗费心血去培养一个头等侍从，最后将他拱手让人呢？
至于榻上的话，实在、当不得真……
可掷珠偏偏就当了真。
“因为我输给了滕修士身边的孩子，修士生气了。”掷珠说，“那个时候，您说要让人来瞧我，为此，还去了合欢宗……”
这是什么跟什么？
“我当然要让人来瞧你，”洛奕蹙眉道，“你那时浑身发颤、冷得要命，我以为你心魔袭体……原来只是记挂输了的事。可是，我根本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气恼你中途离开，不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思索师兄作弊的证据。
“可是修士也说，这些年来，都白教我……”
“那是、那是……”让你察言观色来哄我啊。
洛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使得掷珠又低下眼睛。
“我也知道，我向来没别的用处。若不能为修士争光，便只有在床上的价值。如果连这都不能让修士满意，就什么都没有了。”
掷珠这样想，实在让洛奕百口莫辩。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洛奕承认，他为了在外人面前扬眉吐气，很多时候言过其实，甚至夸下海口，譬如说什么“输了就不配做我的侍从”，可那都是激将法，是在外人面前的口嗨罢了！真到了桃花庄里，不还是奖的奖，夸的夸？
至于私下的相处，顶多也只是不满掷珠的反应缺缺，多嘴吐槽几句，后来不也亲亲抱抱地安慰过了？只有关起门来，逗弄掷珠时，会引诱对方说些什么“主人专属的■■”“发■的■■”“想要■■”“尽情玩弄”之类的话。但就算是调戏得最露骨的时候也不曾下过重口。
在掷珠面前，洛奕的怒了一下，从来也只是怒了一下而已。
掷珠的想法却和这些都没有干系，他永远不能绕开的是那一夜的心结。
“即使修士不曾明说，掷珠也知道了。那夜在东厢，您亲口对悬秋说，白石屋的侍从，只是无味的消遣，比不上你一分半点。这些话，我都听在耳里，一分不差。”
洛奕闻言傻了眼：“什么时候？”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印象？
掷珠苦笑道：“修士忘了吗？您总是会去东厢，和悬秋公子密会。那时候，会和他说好多甜蜜的话，那样的话，掷珠从未听您对我说过。
“我早就明白，修士的心里会有很多人，滕师兄也好，悬秋也罢，可是我也曾想过，哪怕我不能独占修士，只要在您身边，分享那一点点爱就好，哪怕那只是所有爱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掷珠越说下去，洛奕的疑惑就越深，听到滕师兄的时候，他惊恐得几乎要跳起来。
“我对——滕师兄，开什么玩笑？而且、甜蜜的话，对悬秋？”
洛奕再度怀疑这是心魔作祟。
掷珠若是指责我口不对心也就罢了，这举的例子，都是什么没有的事？
我在意滕师兄不假，但绝非出于爱恋。和悬秋密会……难道是揭穿他和飞绡关系那次？但我怎么可能会和悬秋说甜蜜的话？
掷珠被洛奕的语调慑了一下，一时噤声。一成不变的表情，就像认准了洛奕遮掩事实，反而欲盖弥彰一样。
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说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洛奕绝不能接受被这样污蔑，“我与师兄，是竞争对手，怎会萌生爱恋之心？我与悬秋……悬秋既与飞绡成眷属，怎会与我乱话私情？
“你听谁人乱说嘴，莫不是他对你传错了话？我喜欢的，分明、分明……”
是眼前的真珠。
可是你的这副表情，却让我觉得，我只是个骗子。
为什么我从来不曾表达爱意呢？过度的羞耻心，反而把你愈推愈远。
可是，这不应该。
我本以为，我与你之间，是细水长流、日久天长、天地可鉴。哪怕我不曾直说，你便不能抓着那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抽丝剥茧，把我一层一层揭开吗？
掷珠，你当真如此迟钝？
还是那些捕风捉影的假象，已经消磨了你的勇气，阻却了你的步伐？
掷珠呆呆地盯着洛奕的唇，等待对方落音。
倘若不是滕师兄，不是悬秋，修士喜欢的人，还能是谁？
他抬起眸子，在洛奕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不可能的……
可是此时此刻，就算是欺骗，他也想要当真。他已经不想再思考，美梦被戳破的代价。
于是便眼睁睁地看着洛奕越来越近，抿着双唇，像是紧张地伸出手，握住了他。
“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脑洞分散时一切正常，加上过渡就莫名其妙，如何改善[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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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掷珠第九·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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