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鱼放下手中天书，却见秋白鹭拿着那本书读得入神。
他凑近看了一眼，却见这本书上并没有不能读懂的文字，格式也十分清晰，是一本日记。
秋白鹭指着日记上的内容：“瑞府二十八年四月。依旧例作濯洗事。十方诸侯会聚神宫，我见战火复临中土。”
诸葛鱼反应很快：“瑞府是大离最后一个年号，但只有六年。这是天子暴死，大离亡国之后二十二年，日记主人是大离旧臣，不，她是离教森罗神宫的神官！”
秋白鹭略有些惊讶地瞥了他一眼，接着他的话道：“是，这一年之前，各方诸侯还是各自为政，共同尊奉神宫。这一年之后，天下大乱才真正到来。
濯洗神剑观礼之时，除了神剑主人，其他人全部卸除兵刃，原本持有神剑的几个诸侯合谋杀死了其他人，又彼此杀起来争夺神剑，神宫大乱，圣女北逃，司礼神官持从祀剑在神宫废墟上建立起了圣摩罗教。诸侯各自归国血战，互相吞并，天下复起刀兵。”
诸葛鱼沉默片刻：“原来竟然是亲历这段历史的前辈，想来是亡国之恨久久难忘，这才幽居地下。”
秋白鹭匆匆看下去，这本日记记得十分简略，有时候数月空白，即使是洗濯宴上的大事，也不过寥寥数语。其中也并没有是什么惊世秘籍，只是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独自在纸页间喟叹而已。
只有末尾一页上写了一段有些奇特的文字。
先是一行字：神鸟所传，祸乱根源。后面写了一些词，越是写到后面越是心绪激荡笔画纵横，逐渐难以识别，秋白鹭勉强辨认出其中几个名字，俱是上古名剑，如魔教教主佩剑从祀，和传说中已经失传的天子佩剑应紫薇。
她却目光一凝，落在其中两个名字上，忽然想起父亲最后的遗言，不由得吃了一惊，甚至暗暗怀疑自己多年来领悟错了父亲的意思。
难道父亲不是叫她放下仇恨，回到北漠去牧马吗？
诸葛鱼见她呆住：“秋夫人？”又去看她手中书，秋白鹭心绪大乱，只将日记递给他，自己走到一边，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
诸葛鱼看着她拿起那本天书，刚要提醒她，秋白鹭却被手中的书吸引去了心神，一字一句念了出来：“摩罗心法总篇？”
诸葛鱼这下再顾不得自己手里的日记：“是魔教的内功心法？”
虽然江湖说圣摩罗教是魔教，但没人说魔教的功法有什么不好，甚至众人都认同，魔教的内功心法是离教传承下的最正统，最高妙的内功心法之一。
秋白鹭手里拿的这一本薄薄的册子，拿到江湖上去竟是众人竞相追逐的无价之宝！
秋白鹭简单翻阅了一遍，道：“是全篇，没有残损。”
看见诸葛鱼疑惑神色，她微微一笑，解释道：“是雅言。森罗神宫是为侍奉鸾神而存在的，内部通用的语言自然是能与神交流的雅言。”
她将心法记下，将书抛给诸葛鱼，笑道：“姓张的果然不识货。”
诸葛鱼挑眉：“如果要通晓雅言才能识货，恐怕天下没有几个识货的人。”
秋白鹭又去翻阅其他的几本书，这几本也都是雅言写成，其中有一本是讲水火神术的，秋白鹭收在怀中。
其他几本都是一些仪式记录，琐碎冗长，或许曾经是神宫中的重要档案，如今却无大用了。
两人收获颇丰，走出藏书室，走到祭坛门前。
诸葛鱼：“开门？”
秋白鹭点头，二人同时运功，击碎了祭坛的石门。
门内守着两个劲装男子，秋白鹭拔刀出鞘，欺身前进。趁石门轰然倒塌，这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先将这二人斩首。
门内地上刻画着复杂的纹路，两个身穿单薄白衣的女子倒在地下，手腕处鲜血淋漓，暗红的血被涂画在法阵线条上。
张员外是个干瘦的老头，头戴一顶夸张的五色羽冠，左手拄着杖站在法阵中央，右手正向天伸出，仿佛要从虚空中握住什么。
两个同样头戴羽冠的神官分坐在阴阳两极，正闭着眼睛念念有词，浑然忘我，还不知道有人闯入。
余下两个护法原本守在阵法前，此刻惊惶地起身，一个莽莽撞撞冲向门口，一个却先被杀气吓破了胆，左顾右盼，先琢磨着要去哪里躲藏。
祭坛的石室内空荡荡的，除了地上的阵纹别无他物，又能躲到哪里去？
怂护法只得也杀了上来。
秋白鹭看诸葛鱼一眼。
诸葛鱼缓缓抽出足有一掌宽的玄色重剑，遥遥指向前方。
既然有诸葛鱼分担，秋白鹭不再顾忌两个护法，径直向前，足尖点地两下纵跃，如涉水白鹭一般在空气中点开一圈涟漪。两个神官才刚刚睁开眼睛，便见秋白鹭已经袭到张员外身后。
坐在阴极的神官扬首，竟然发出一阵催人肝胆的尖啸。
秋白鹭一时不察，被这一声尖啸搅乱内息，步伐一滞。她回头瞪视此人，却暂时无暇料理他，因为法阵已然生效，她面前的张员外右手从虚空中抓出一根羽毛，也在同时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狠厉又阴毒的眼睛，单看这一双眼睛，就能知道此人造下了多少杀孽，又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
秋白鹭和这双眼睛同时抬起，看向一只枯瘦手掌中紧握的羽毛。
那是一支巨大的羽毛，足有成人手臂长，青色的光晕蓄在羽管中，流转在羽毛的缝隙里，又有朱红色的光丝缠绕在它的尾端，神圣中竟又透出一丝妖异。
这支羽毛的光并不明亮，甚至是柔和近于昏暗的，甫一出世，却将祭坛中灯烛、明珠和兵刃的光亮一并夺去。
天地之间，斗室之内，在场的所有人瞳孔中，仿佛只余下一抹青红色的柔光。
青鸾羽。
秋白鹭眼神一凝，拔刀劈向张员外，上身顺势前倾，另一只手屈指成爪去夺他手中的青鸾羽。
拄着杖的张员外躲不开，当然也没有打算躲，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嘴唇翕动，念诵出一句简短的咒语：“神恩加佑，翼下存身!”
青鸾羽陡然爆发出一道强光，青色的光从羽毛的缝隙里淌下来，流水似的溶入羽冠之中，又覆盖了这恶徒全身。
刀势有如银川垂泄，落在张员外身上，却如同劈在了一个棉花球上，不，即使是棉花球也会被如此锐利的刀锋劈碎，而张员外却无损分毫。
他只是被刀势冲撞，仰面跌倒，又被劲气裹挟狼狈至极地滚出去数十步，青鸾羽的光晕方才从他身上退去。
张员外再抬起头来，已经鼻青脸肿。
他面色难看至极，显然是万万没有预想到，自己竟在人前丢了这么大的丑。
另一边，秋白鹭同样紧锁双眉，虽然变起仓促，但这一刀上她用足了十成功力，即使是沈江英或是宁都平当面，都要慎重对待。
可张员外只是念了一句词，这一刀竟然没有伤到他分毫，还叫他带着青鸾羽退开！
这究竟是这老术士道法高超，还是青鸾羽的威能无限？
张员外面孔抽搐着，再次举起青鸾羽，口中念念有词。
秋白鹭无暇再想，反手负刀，足尖点地，如同胁生双翼般极速贴近了张员外。
方才的失败反而激起她无穷的斗志，她双眸中神光湛然，一手屈起形如鸟喙，运起啄羽拂衣手直探面前人的喉咙。
青鸾羽在手，利刃伤不得他，地面却能将他挫伤。
那么，一只捏紧他喉咙的手呢？
顷刻之间，张员外再次呼出了青鸾羽，但他已经被方才一刀之力吓破了胆，对青鸾羽的效用生了怀疑，面对这一只冲他喉口要害而来的纤纤玉手，竟不觉吓退一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盘坐在地的两个羽冠神官终于醒过神，急忙站起来，原先坐在阴极的神官意图故技重施，仰头尖啸，坐在阳极的神官抓起自己放在身侧的长鞭，拔腿来援。
诸葛鱼一剑穿过莽护法，摆脱被两人围攻的局面，抬头见两个神官有了动作。
他单手架住怂护法，另一手自腰间摸出一枚铜钱，遥遥弹入阴极神官口中，叫他一声尖啸尚未成型，成了一声变调的鸡叫。
诸葛鱼望见阳极神官持鞭奔秋白鹭而去：“秋夫人，小心！”
秋白鹭的手被张员外身上的光罩几度弹开，又几度变幻身形，疾风骤雨一般连攻他咽喉十数次，每每触到张员外却又放缓，如掸去衣裳尘埃般轻轻拂过，如此终于模糊了攻击与触碰的界限，单手扼住了他的脖颈。
听到诸葛鱼的提醒，她顺势回头，正见阴极神官嗓子眼里卡了一枚铜板的丑态，不禁笑出了声。
她大受启发，揪下系带尾端作装饰的珍珠，一左一右，正好两枚，弹指射入阳极神官的双眼。
但听一声惨叫。
秋白鹭回头，将刀插在地下，从张员外手中轻巧地摘去了那一支轻飘飘的羽毛。莹润的光芒照透了她的手，一时间，竟分不清是青鸾羽还是她的手在发光。
诸葛鱼杀了怂护法，收剑回鞘，向她走过来：“杀了他？”
秋白鹭点头，缓缓加力收紧了手掌，几个呼吸间，张员外已是双目外突，面色发青，涕泗横流，那张干瘦的老人脸更是形同恶鬼一般。此时却忽听石室内轰隆隆几声，竟然从四角纷纷掉落了碎屑。
张员外“嗬嗬”两声，露出扭曲的喜色。
秋白鹭已经猜到，诸葛鱼也收回目光：“地下有自毁装置。”
只几句话的功夫，四角的坍塌越发猛烈，他们所在的中央也开始有了碎石掉落。
再也来不及耽搁，秋白鹭松了手，拔起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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