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的场记板“啪”的一落下时,桑染几乎是立刻松了一口气,后背抵着布景板滑座下来。戏服厚重的缎面被汗水浸的发皱,黏在胳膊上,带着股廉价的香氛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助理递来冰咖啡,吸管刚碰到嘴唇,远处就传来了导演的声音“杀青宴在今晚八点,地点刚才我们的执行总监已经发在群里了,各位老师辛苦啦!”。
桑染扯了扯嘴角,没有应声,只是仰头看着渐暗的天色。
摄影棚的顶灯一盏盏熄灭,留下几盏应急灯,把她的影子拉的老长。
“姐,我们去休息室换衣服吧。”
今天拍的是淋雨的戏份,冷水从消防管里劈头盖脸地浇下来,NG了7次,指导嘴唇冻得发紫,导演才说“过”。现在浑身骨头缝里还透着冷,她裹紧身上的外套。
“好。”
洛星北帮桑染收拾好东西,“对了姐,刚才有跑腿来给你送了一束栀子花。”
每一部戏杀青,都会有人来送一束栀子花,刚开始以为是粉丝,后来发现这些花里总会有一束和向日葵组和,还有一张未署名的卡片。
桑染无数次想过,会是他吗?
“姐,妆花的差不多了,回去卸还是在这儿简单弄一下?”洛星北的声音给她拽回现实。
桑染摇摇头,撑着膝盖站起来:“回酒店吧,杀青宴......露个脸就走。”
高跟鞋踩过积水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剧组的人还在收拾器材,说笑打闹声混着卡车发动的轰鸣,好不热闹。
“谢谢染姐请全剧组喝咖啡。”一个工作人员见桑染过来,笑着和桑染打招呼。“辛苦了姐,今天淋坏了。”‘
“没事儿,呈现效果好就好。你们先忙,晚上见。”
“好的姐,您慢点。”
杀青宴的包厢里闹哄哄的,推杯换盏的碰撞声、说笑声混着菜香飘满整个空间。桑染身为主角团的成员,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前的骨碟几乎没有动过,筷子被她无意识的拨弄着,碗里的汤早已经凉透了。
导演举着酒杯过来时,他才勉强挤出一个笑,端起面前的果汁碰了碰:“感谢导演这段时间的照顾。”声音里还带着拍戏时没有完全褪掉的沙哑,是今天淋雨戏留下的后遗症。
“小桑今天杀青戏份的状态绝了,那条淋雨的戏追求完美,我就说这丫头是吃这碗饭的!”导演拍了拍她的肩膀,酒气混合着热意扑面而来。
桑染点了点头,迎合着说了几句场面话,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瞟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
她忽然觉得坐不住了,胃里空荡荡的,却没有什么胃口,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来的烦躁在心里打转。
“张姐,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她跟制片人打了声招呼,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有人让她多留一会儿,她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脚步没停。
走出酒店大门,暴风雨的凉意扑在脸上,才算驱散了些包厢里的闷热。
“姐,我们现在回酒店吗?”
“这两天没有通告了吧?”
“没了姐,工作安排都在五天后了。”
“那回家吧。”
桑染这部戏在永安周边,她太累了,只想回家。
“好,姐。”洛星北帮桑染拉开车门,对司机师傅说了一个地址。
后视镜里,杀青宴得灯火越来越小,像被风吹散的火星。
她其实不饿,也不是多累,只是突然觉得,那样的场合她一点都不喜欢,只想离开,只想逃避,只想回家......
就像在六年前那个雨夜之后,她在所有关于傅桉的回忆里,扮演的角色一样......
路过那个熟悉的便利店,“停车师傅。”
“怎么了姐,我下去买点东西。”
“我去吧姐,你要什么,这雨太大了。”
“没事,星北,我自己就好。我下去转一转,很快。”
桑染打着伞小跑到便利店的屋檐下,伞骨突然在手里折成了诡异的角度。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上,溅起的水花瞬间漫过了高跟鞋边缘,她正狼狈的想把伞面拢起来,实现里却撞进了一个熟悉到几乎要在记忆力褪色的身影。
是他!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桉就站在玻璃门内侧,之间夹着一盒牛奶,目光隔着雨幕和水汽落在他身上。
六年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凝固了,又好像悄悄重塑了轮廓----褪去了少年时的锋利,下颌柔和了一些,可眼睛里的东西,桑染却读不懂了......
和六年前那个雨夜太像了,同样是暴雨倾盆,世界被雨声砸的七零八落,他在手机那头发的消息,只有一句“对不起”。然后就是所有的社交帐号全部变成灰色,电话被拉黑,像人间蒸发一样。
“对不起”这三个字如此扎眼,桑染从此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三字。可现在,“对不起”本人就站在面前。
便利店暖黄的灯光落在玻璃门上,成了一道无声的屏障。
桑染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溅湿的裤脚贴在皮肤上,凉的人心头发紧。
她该说些什么?
她该问些什么?
质问他为什么凭空消失?
还是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傅桉先动了,推门走出来,带着一身便利店空调的冷气。
他手里的伞递了过来,藏蓝色的伞面,和当年那把很像很像很像......
“雨大。”他开口,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一些,带着不宜察觉的滞涩。
桑染没接,只是看着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锁骨处晕开一小片深色。那些曾经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里盘旋的问题,此刻全部堵塞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话可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那些分享过的事情,一起相处的日子,深夜的电话,好像都被这六年的雨夜所冲刷的干干净净了。
“谢谢,但不用。”她最终只说出这五个字,弯腰捡起地上折断的伞骨,转身就往雨水里走。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她也没有回头。
雨点砸在脸上,和眼眶里的湿润混在一起。便利店的灯光被抛在车后,越来越远,像一场没能做完的梦。
桑染觉得,有些重逢,不是为了续写什么,而是为了证明什么......
卧室里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但却还是留了一条缝隙,漏进一点灰蒙蒙的光。桑染是被喉咙里的灼痛感弄醒的,挣扎的坐起来时,发现周南汐坐在她的床边,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疼的发沉。
她拿起床头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时间指向第二天下午五点。
喉咙干的像要冒烟,她想下床找水,脚刚一沾地就一阵发晕,扶着床才勉强站稳。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的乌青重的像被人打了一样,嘴唇干裂起皮---是淋雨发烧的后遗症。
周南汐睁眼发现桑染不在床上,连忙出来找她。
“我的祖宗啊,你咋起来了,你叫我一声不就好了。”
“没事,我好多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我记得我没有跟你打电话啊。”
“是小洛给我打的电话,说你发烧了,我就赶紧来了。”
“那你医院的事情怎么办?”
“就当休的年假了。”
周南汐拿出体温计给桑染在次量了一下体温,退了许多,不算严重了。
桑染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水晶碎片折射出细碎的光,晃得人眼花,恍惚间想起傅桉递伞的样子。他睫毛上沾着雨珠,说话时喉结动了动,像有什么话咽了回去。
她裹紧被子缩在沙发上,冷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和杀青宴上那股寒意重叠在一起。
周南汐在厨房里给桑染煮白粥,“小满,医生说你是淋雨加劳累,病毒性感冒,一会儿记得把桌子上的药吃了。”
“小满,小洛说你昨天在便利店门口淋雨了,那么大的雨,你怎么突然就下车了?”
桑染没有说话,盯着那碗粥发愣。
“南汐,我遇见傅桉了。”
一句话,屋内的空气瞬间凝结。
六年......没有消息、没有电话,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这么找了六年。
周南汐坐到桑染旁边,“小满,你当年为了找他,把能跑的地方全都跑了,可那又怎样,他不想让你找到他。那他现在回来了又怎样?”
白粥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桑染望着窗外的夕阳,突然想起昨天在便利店,傅桉递伞时手腕上的那块儿手表----和六年前他总爱戴的那块儿,一模一样。
“他刚发消息,说伞在便利店,让我去拿。”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的像自言自语。
周南汐“嗤”了一声:“拿什么拿?一把破伞而已,扔了算了。”她起身去给桑染倒了一杯水,玻璃杯配到茶几的声音很轻,桑染看着碗里的白粥,突然没头脑的问:“南汐,你说人是突然变得吗?”
周南汐扭过身瞪着她,“变不变的,跟你还有关系吗?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接下来还有两个综艺要接呢,对了,那天沈姐让我跟你说的他们公司找你代言的事情,想好了吗?”
“接了吧。谁跟钱过不去呢?”
她把水杯塞到桑染手里,“那就别想些有的没的了。”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桑染小口喝着粥,听着周南汐絮絮叨叨说着最近医院的事情,心里那点翻涌的情绪,好像被这烟火气慢慢压了下去。
或许周南汐说得对,有些人和事,早该像那把断了骨的伞一样,扔在雨里了。
也许有些重逢就像桑染所想的一样,不是为了续写,而是为了证明一些事情.......但事实绝不会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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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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