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秋日午后,古老的石桥上,有个女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她挺拔清瘦,身穿一袭红色的长裙,长发如瀑,眼神深邃而幽远,痴痴地凝望着桥下潺潺的流水,微皱着眉头。光是这样看,就能感觉到在她身上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故事。
“你看看她,又站在桥上了。”在桥边浣洗衣服的妇人一边捶打,一边转头对同伴说。
另一个妇人拧干一件衣服的水分,瞥了一眼桥上,“每天都在桥上晃荡,她不会是脑子不对吧。还有那身红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撞见鬼了。”
阴阳怪气的话一出来,把两个人都逗乐了。
“谁知道呢?”最先说话的人伸手把衣服浸在水中,“这个镇上都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没准啊,是从外面来的。”
此话一出,另一个人仿佛被惊到了似的,“胡说,怎么可能,这可是雾都。”
“镇上的谁不是彼此知根知底?再说哪有人天天身上穿红的,也就她了,看着怪瘆人的。”妇人收拾起洗衣服的盆和刷子,站起身来,“再说了,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就当听个闲话,干嘛这么较真。天快黑了,赶紧回去吧。”
“你等等我。”一个人抬头看了眼渐沉的夕阳,慌忙地收拾起了东西,紧随其后,“这话可别乱说,怪吓人的,我一把年纪了,心脏可受不了。”
两个人端着盆子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雾气中,桥上的女人终于回头,愣愣地看了看方才她们洗涤衣服的地方,挺拔的鼻梁遮盖出一片阴影。
这座石桥位于一个寂静而神秘的小镇上,镇子被人们称为“雾都”。
没有人知道雾都存在了多久,没有人知道桥通往哪里。
这里常年笼罩在一层浓厚的雾气之中,宛如人间仙境。桥上的雾气更甚,传闻都说它是连接外界的通道,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听镇上的老人说,那是雾都的魂灵在惩罚每一个背叛家乡的人,走出去的代价就是——没有过去,没有退路,也没有未来。雾气会淹没所有试图离开和试图闯入的人,所以雾都才能永远和平,永远安居乐业。
每逢黑夜降临,桥岸的灯光亮起,像是星河落入人间,映照着桥下潺潺的流水,水面上飘荡着雾气,给人一种到达极乐世界的幻觉。
镇上人家都会在此时紧闭门户,长辈会告诫尚且年幼的孩童,不能靠近石桥。
浓雾永不消散,时时成年年,年年砌成此生。
这里的人都敬畏雾都,没有人敢轻易离开,似乎也从没有外人到来。
小镇上有一家名为“醉情楼”的小店,这家店有一种锅子,传说吃过之后,人们会有进入梦境之感,体验到最想尝试的一切。因此,这是小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为了争抢每日限量的锅子,大打出手的也不是没有。
而那个时常立于桥上的女人,也不时出现在这家店里,却从没有吃过锅子,她向来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存在不被镇上的人接受,她也不想融入这里。
没有人知道她如此频繁地现身“醉情楼”是为了什么。
女人只是望着窗外。
她在等待。
——————————————————————
张铭来到雾都已经三天了。
他是一个画家,彼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入了,靠着朋友的救济度日。那天跟着同伴来到陵江边采风,烟雨朦胧,不知道是路途劳顿还是饥寒交迫,总之在船上昏睡了过去,等他再苏醒时,已经到岸。
他环顾四周,只见自己躺在弥漫雾气的石板上,这里没有船、没有渡口、没有人。
“吴聪!!你在吗?吴聪???”他试探性地开口,眼睛里溢满了惊慌,没有回应,他的声音被雾气缄封。
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席卷而来,仿佛只是眼睛一睁一闭的时间里,他已经被全世界抛弃放逐,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他飞也似的从地上爬起来,站起来的时候感到一阵重量,背包还在,冰冷的实感让他安了安心。
张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仅存的理智思考起来:这是哪里?他不是躺在船舱里面吗?吴聪呢?先不管了,当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人。
他沿着青石板的路,在浓雾中向前走去,可往前望去,仿佛没有尽头。
他若有所感地回头,果然,也不见来路。
“怪事,真是怪事,这到底是哪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张铭颤抖着往前飞奔起来,仿佛只要慢了一点,他自己也会被这浓雾吞噬。
终于,终于看到了房屋,张铭激动万分,却在这时候猛然发现——浓雾已经消散了,只薄薄的一层浮在表面。回头望去,只是一座延伸的桥,同他脚下的一般无二。
“我到底是,在哪里?”
“雾都是一个古老的传说,这里是安乐的天堂......”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张铭恐惧地四处张望,没有人。这声音像是他的幻觉,又或是,本来就是他脑海中的。
回过神来再细细品味这句话,张铭惶恐地咽了口唾沫......
雾都,是一个从前只是存在于他听闻的传说中的地方。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提醒不能暴露自己是外来人的身份,在这个神秘的小镇里,这会要了他的命。
跟随着人群,张铭走进了醉情楼,店内弥漫着诱人的香气和温暖的氛围。
看他们交易交流,都与外面的世界一般无二,张铭疑惑不解:看起来分明是与世隔绝的小镇,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还有别的通道存在,能够沟通外界吗?听他们的交谈,感觉小镇上的人都很排斥,不,应该是恐惧外来的人,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这也不对啊,那我来的时候怎么会经历那么怪异的事情?
大概是呆里立太久,又没有要点单的迹象,店家颇有些在意地看了这个怪人一眼。张铭察觉到这股考究的视线,生怕自己会引人起疑,他像前面那人一样,要了份一模一样的餐品,故作自然地寻找起空余的位置。
恰好有人吃完离开,落座的时候,张铭又看见了那一抹红色。这些天他装模做样地以采风的名义打听镇上的情况,总能在周围发现这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女人,或远或近。她没有跟他产生一丝联系,但又像是形影不离。
“又是那个美丽的女人。”他的目光借着盆栽的遮挡,不露痕迹地投射在那位孤独的女子身上,忽然间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每次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总是独自一人。虽说小镇上的人也并总是结伴而行,但我老是觉得她是不一样的,不像是,不像是镇上的人。
难道说,跟我一样吗?
想到这里,张铭慌张地收回了目光,为自己猜测赧然。
总不能是因为我寻找同伴的心情太迫切,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吧?当务之急,要先证实是否真的存在另一条通向外界的道路。
回去,赶紧回去才是第一要紧事。
上菜的时候,张铭不经意间抬头,视线却条件反射似的落在女子身上。
她坐在角落里,身穿着一袭红色大衣,散着头发,低头喝着清醇的米酒,仿佛没有注意到投射到身上的视线。
可是感觉骗不了人,她给我的感觉,相比起镇上的人实在是不尽相同,张铭在心里暗暗地想。保险起见,他思虑再三,最后还是没有上前。
那天之后,张铭还是时常背着背包四处采风,混迹在小镇的画家中,也以此暂时谋生。
不过他的目的却变了:他想留下画像,以证明自己并不是在梦中。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就像捕鱼人误入桃花源一样,他走进了传说。
借着这样的身份,他几乎走遍了雾都的每一个角落。
可走的地方越多,他的心情反而越沮丧、越惶恐——除了那座桥,根本就没有能联通外界的通道,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桥上来的。
他也尝试过沿着桥的反方向一直走下去,可是桥长得像没有尽头,他也没见到最开始见到的景象。
待得越久,画友和镇上居民的告诫就越是回荡在他每一个难眠的夜晚:雾都的魂灵不会原谅离开的人。
而除了这些,他的生活里出现最多的,还是那个孤独的女人——在桥上,在雾中,在小店的角落。
他们还是没有交集,但是他隐隐感觉到,女人就是冲着他来的,而且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那天他好容易抽出时间自己出来,正画着那座桥,女人不知何时走到了画板前。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遮住画面,可女子却并不在意。
她只是看着他,淡淡一笑:“我等你很久了。”
“什么意思?”张铭把手中的笔都攥紧了,微微颤抖出汗,他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画家,你不是这里的人。”女人的笑意更淡了,一双灵动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我一直在找你,为了确定你的身份也颇废了一番功夫。”
张铭心下震颤,他察觉到这个火红色的女人是如此的危险,本能的想要逃离。可还没等他做出行动,女人已经绕过画板来到了他面前。
“不要怕,我是来帮你的,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他开口想问,吞下一口唾沫,犹豫几次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张铭并不能完全相信这个女人嘴里的话,又或许这其实是一种试探,为了让他亲自承认自己外来人的身份。
“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好意思。”张铭回避了女人的视线,开始收拾起画具,他不敢赌。
仿佛看出他的猜忌,女人退后一步,和他拉开一定的距离,但是视线一直停留在男人身上,她感觉到对方冷漠的疏离。
“你不用惧怕我,本质上我们是一类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恕我失陪,抱歉。”张铭扛起画架转身就走,生怕自己再停留一会儿就会被蛊惑。
女人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没再开口,眼神晦暗不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