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
天刚蒙蒙亮,一些人家尚在酣睡,寂静村落里偶尔响起的鸡鸣声便显得愈发高亢嘹亮。
因这富有生气的响动,加上有人做伴,即便走在白雾弥漫的河岸边,也不觉得害怕。
只是晨时露气重,新长出的绿草叶上挂满晶莹剔透的水珠,一路走来,裤腿、鞋面被浸得透透的,沉重且带着早春凉意。
“大姐,鱼笼下在哪儿呢?”柳长风扶着板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有泪花挤出,“我咋不记得了,这芦苇窝子都一样啊。”
“你这是还没睡醒,犯迷糊呢,再往前走两步不就是了。”柳满月说着,松了松绕在腰间的麻绳,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
以往出摊儿都是她爹拉车,自己在后面推,感觉也还好。今日一试,这绳子是真勒得慌,得亏昨儿下河晚,没捞上几条大鱼,不然可有罪受。
如果有头毛驴或骡子就好了,能轻省不少。
但这事儿一说,爷爷奶奶必定会让小叔家也出份钱,与他们搭伙,免不了又要扯皮。
想想就心烦。
不如他们多拿些银两,独买一头,到时喂草、用车都能自己做主,不必担心与人闹出什么矛盾。
还是要分家搬出去才行啊。
“大姐,咱是不是也买头驴?”柳满星心细,注意到阿姐的异样,与她想到一处了,“每日这么拉车,也不是法子。”
柳满月点点头:“是要买的,不过得再等等。”
“听说买驴子要不少钱呢,咱是不是,还差得多?”柳长风只以为是银两不够,大姐正为此发愁,声音中都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柳满星反应快,立马猜出她的打算:“大姐是想分了家再买?”
柳长风瞪大双眼,立马不困了,“真分啊,那爷奶能答应?”
“他俩又不是听不进话的老顽固,只要我们都想分,铁定能成。”
“爹娘就不想。”柳长风撇嘴,说完还哼哼几声。
柳满月笑,爹娘确实性子软,没什么主见,向来都是听爷奶的安排,但他们心中未必没有积攒郁气,生出些想法。
“咱们这么多人的意见还比不过他俩?”
“也是,”柳长风又高兴起来,“那姐姐你们可不能改主意。”
“是是是,不改,”柳满月连声应下,解开绳索将板车停住,“行了,你俩在这儿守着,我去取鱼笼。”
柳长风飞快抓起一只木桶,嚷道:“我也去帮忙。”
柳满月看他一眼,没多说什么,他便拎着木桶蹦蹦跳跳跟上。
鱼笼没有放入深水处,都沉在苇草丛里,用不着划船。
姐弟俩脱了鞋袜,卷起裤腿,光脚蹚进芦苇丛里。
初春晨时的河水与淤泥冰冰凉,柳满月风里来雨里去的,倒是早就习惯,没什么太大反应。
柳长风却不同,一下水就被激得吱哇乱叫,惊起好些藏在草丛深处的野鸭。
但他也并未后退,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弯腰扒开湿软、**的草叶,搜寻掩藏其中的竹笼。
柳满月自己下的笼子,多少有些印象,一会儿功夫已经摸到两只。收获都不小,虽然只是些小鱼小虾,架不住数量多,提起来沉甸甸的。
水从孔眼中哗啦啦流出,只留鱼虾在里面蹦跶,湿透的竹笼内壁被拍得啪啪响,一看就鲜活得很。
柳满月笑眯眯把它们转入木桶,一回头看自家小弟跟没头苍蝇似的,撅着屁股在芦苇丛里钻来钻去,挂在臂弯的木桶却依旧“轻飘飘”,忍不住扶额——
“那边儿又没有,你找什么呢?过来!”
“哦。”柳长风屁颠屁颠就小跑而来,溅起的泥水糊了一身。
等他到了跟前,柳满月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抬手指向右前方,“喏,那边有一笼。”
柳长风满心满眼都是鱼虾,根本没发觉她的小动作,顺着手指的方向一路蹚过去,定睛细看,果然发现一只竹笼,顿时大喊:“真有!好多小鱼,是要全收了吗?”
“瞧着肚子鼓胀的,就挑出来放了,等它下仔,”柳满月将抖落干净的竹笼重新沉入水中,随手拽了把草茎系牢,“收完换个地方把竹笼放好,下半天再来捞一回,自家也炕点鱼干尝尝鲜。”
柳长风一听,更有干劲儿了。
他虽然毛躁了点,但运气不错,居然还摸到一窝野鸭蛋,足足有五颗,个头都不小,凑合凑合,够炒几盘菜的。
起鱼笼、分拣鱼虾、换水去泥沙……如此一耽搁,等三人赶到集市时,太阳已完全升起。
湿透的鞋袜经风吹日晒,渐渐变得干爽,虽仍旧带着鱼腥味,但不再黏糊糊地贴着皮肉,舒服许多。
天气好,出门逛集市、买菜的人也多。
他们刚把大木桶抬下车摆开,就有人停下问询:“哟,今儿有新货,咋卖的啊?”
“都是一早从河里捞上来的,新鲜,”柳满月在衣角上蹭蹭手,上前一步满面笑容地答:“小白刁八文一斤,虾米十文一斤。”
问话的是个熟客,晓得柳满月打秤总会多出一点,也没和她讨价还价,直接道:“那你给称两斤鱼,一斤虾,正好我家那口子约了人喝酒,可以添两个下酒菜。”
“行,”柳满月回头,“小风,星儿,快帮忙捞鱼。”
柳长风和柳满星没怎么来摆过摊,被她喊了声,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捞鱼。
“俩小孩,手脚笨,”柳满月麻利地抓起几把虾米用桐叶裹上,“劳烦婶子等一等。”
“嗐,不碍事。你家的孩子咋都那勤快?不像我家那个,吃个饭都得三请四催的。”妇人嘴上这么说,眼中笑意不减,显然并不是真的在埋怨。
“婶子这才叫福气好,吃喝不愁,哪儿用得着孩子吃苦,”柳满月把用草绳缠住的桐叶包往秤上一挂,拨动几下悬垂着秤砣的细绳,“得嘞,一斤二两,您瞅瞅是不是?”
妇人随便瞄一眼,也不晓得看没看清,就说:“你这丫头信得过,我在你这儿买过那么多回,从来都是只多不少,不像那张大嘴巴,总是缺斤少两的。”
她所说张大嘴巴也是卖鱼的,就只隔了五六个摊位,柳满月也不好接话,只是笑。
幸亏另外两人终于把小白刁捞好,装进小竹筐里。柳满月掂量几下,又从桶里摸出两条小鱼扔进去。再一称,刚好两斤半,刨除竹篓本身的重量,与妇人的要求大差不差。
柳长风和柳满星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等妇人付完钱,挎着篮子走远,还仰起头,满眼星星地盯着她。
柳满月瞧得好笑,拿枚铜板在二人额头上各敲了下:“看傻了?”
姐弟俩竟齐齐点头。
柳长风:“大姐,你手怎么那么准?”
“这就叫熟能生巧,多练就有数了。你俩看了一遍,应该知道怎么招呼客人吧?一会儿要是有人要帮忙宰鱼,我可忙不过来。”
柳满星浅浅一笑:“打秤我是会的,就是动作慢了些。”
柳长风挠头,“那我还是捞鱼吧,算账应该也没问题。”
“那你俩自己看着办,出错不要紧,和人好好说就是。搞不定也不怕,有我在旁边看着呢。”
柳满月的话让姐弟俩安心不少,很快投入其中,言谈举止越发自然。
或许是小鱼、虾米新上市,买的人尤其多,都是几斤几斤地称,没多久就卖完。
倒是几条大草鱼没什么人问,一直在桶里慢悠悠地游来游去。直到附近摊贩都收工回家,也还剩了五六条。
柳满月站起身,活动发麻的腿脚,看见无聊到在地上画圈圈的小弟,说道:“走,姐带你们去买好吃的。”
柳满星双眸微亮,继而又面露犹豫:“可是鱼还没卖完。”
“我们沿路叫卖,能卖出几条是几条。”
柳长风直接跳起来,收拣东西到一半,突然抬手掩着嘴巴,小小声问:“我们偷偷买东西吃,是不是不太好?”
“什么叫偷偷?自己赚钱自己花还不行了。再说了,你们不说谁知道。”
柳长风把嘴捂得更紧,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过了会儿才松开,又问:“那咱吃什么?”
柳满月一时也说不出,便把问题抛回去:“你们俩想吃什么?”
“肉包子!”柳长风这下答得飞快。
“没出息,”柳满月看向妹妹,“星儿呢?”
柳满星视线在远处的早点摊子上转来转去,始终没定下来,最后干脆放弃:“就吃肉包子吧。”
得,弟弟妹妹还挺好养,一个肉包子就打发。
不过家里没人会蒸包子,他们确实不怎么吃这东西,买两个尝尝也无妨。
包子铺前很是热闹,排着长队。老板端着一摞笼屉从里屋跑出,搁在长桌上,盖子一掀开,热气腾腾,面香四溢。
一枚枚铜板落进木盒,一个又一个人捧着热乎的包子离开。
终于轮到柳满月。
“三个酱肉包子!”
“好嘞,一共十二文钱,您拿好!”
江州府盛产水稻,麦子却种得不多,因而面粉价钱稍贵,由此制成的面食也不便宜。
普通糙面馒头就要一文钱一个,肉馅儿的更贵,柳满月没舍得多买,只一人拿了一个尝尝味。
从人群中挤出,柳满月就连忙将肉包分给翘首以待的弟妹。
别说,这钱花得还挺值。
面发得极好,肉包子拿在手里很是暄软。看起来也是白白胖胖,褶子捏的和花似的,皮儿薄馅儿大,咬一口满嘴咸香,油润润的。
一个肉包子下肚,吆喝声都响亮许多。
只是依然没几个人买账,等踏上回村的土路时,桶里还游着两条偏瘦的草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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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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