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已临近晌午,正是一天中最热乎的的时候。
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走得久了,还觉出几分热来。
三个人或推或拉着板车,不紧不慢地抵达杨柳村村口时,一队骡车先一步进村。
去的路上还说起买骡子的事儿,柳满月不免多看几眼。
人家的骡子养得真是好,个个膘肥体壮、皮毛顺滑的,蹄子踏在地上“哒哒”响,听声音就沉稳有力。
再一看车上的东西,也着实不少,棉被、木箱、桌椅板凳……件件都挺新,样式也比自家那些“老古董”好看。
正好奇是谁这么大手笔,买上这多好东西,就听车队前头有人喊——
“路不平,箱子里头可还装了碗碟,你们仔细些,摔坏了是要赔钱的。”
柳满月循着声音望去,这才发觉为首的是辆马车,而转头看过来的赶车人她也识得——正是宋夫子身边的侍童,季书。
对方明显也发现他们,扬起手高声呼喊:“柳姐姐,你们回来了!”
护送骡子的汉子自觉停下脚步让到路旁,柳满月犹豫片刻,带着弟弟妹妹快速上前。
“房子就收拾好了?”
“应该差不多吧,村长爷爷说会多找几个人,”季书和宋砚舟昨夜都住在镇上,一早起来就找人帮忙搬家,还没来得及回村里,也不清楚情况,“柳姐姐每天都去卖鱼啊?”
“那就没问题,村长办事你们尽管放心,”路不够宽,没法并排走,柳满月紧跟在马车后面,也不得不大着嗓门说话,“也不是天天去,得趁天气好,多挣一点是一点。”
“走这么远的路,还要拉车,可真不容易。”
柳满月笑笑,“能赚钱就行,可比种地轻省。”
俩人聊得正欢,马车侧窗上悬垂的帷幔被掀起一角,宋砚舟探出头来:“季书,叫人把柳姑娘的东西搬到骡车上去。”
柳满月双手交叉置于胸前,连连摇摆,“哎?不用不用,这都是空的,又不重。”
宋砚舟垂下眼眸,没有搭话。
季书会意,立马嚷嚷开:“喂,后面的,来几个人帮忙把柳姐姐车上的东西搬一搬,放骡车上去。”
车头领头是个会来事的,晓得这家主顾出手大方,少不了赏钱,二话没说就招呼两个弟兄上前。
宋砚舟这才再次开口:“就当是昨日带路的答谢。”
“那行,”柳满月拦不住,索性站到一边,大大方方坦然接受,“帮着拖到前头碾场上就行。”
“嗯,”宋砚舟颔首,听见木桶中水声哗哗,又问:“鱼没卖完?”
“对,还剩了两条草鱼,”板车上被搬空,再拉起来果然轻松许多,柳满月直起腰,眉眼带笑,“夫子吃鱼不?一会儿可以提回去添个菜。”
宋砚舟似乎迟疑了一瞬,才开口:“吃的,两条都给我行吗?正好今日搬新家,烧鱼庆贺一番。”
“不过我不懂行情,多钱一条?”
前方赶车的季书探出头,欲言又止。
柳满月并未发觉,还在说话:“嗐,用不着给钱,夫子喜欢,拿去吃就是。”
“嗯。”宋砚舟似是应下了。
俩人并不相熟,柳满月也不晓得该跟人聊什么,便没再出声,只不远不近地跟在慢悠悠行进的马车后。
但等到了碾场,柳满月将两条不甚精神的鱼捞出来,用草绳系好,交给季书后,宋砚舟还是掏出一串铜板,递到她面前。
“说好了不要钱的。”
宋砚舟摇头,又将手往前送了几分,“你们打渔不容易,再说做生意哪儿有不收钱的道理。”
柳满月盯着那串铜板看了看,终还是接过,解开红绳,数处三十枚拿走。
宋砚舟望着躺在纤细修长手指之间的铜板,慢慢皱起眉头。
还未来得及开口,到嘴边的话便被柳满月堵回去:“这两条鱼都不大精神,算你七文钱一斤,也不过秤了,余下的便当是搬家贺礼。”
还真是一点儿便宜也不占,前面刚收了“谢礼”,马上就要回份“贺礼”。
宋砚舟笑了笑,抬手欲拿。
谁成想,往板车上装木桶的老大哥没注意,转身时动作太大,一肘捣到柳满月后背。
柳满月一时不察,被突如其来的大力撞得向前栽倒,下意识紧紧抓住宋砚舟的手,才堪堪站稳。
宋砚舟低头,微微睁大双眼。
或许是常年劳作,掌心交握的那只手并非肌肤细腻,带着层薄薄的茧,被太阳晒得有些热。
让人无法忽视。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不小心干了坏事的老大哥急急忙忙弯腰道歉,“没伤着吧。”
“没事儿,”柳满月松开手,转头看向老大哥,“还得多谢几位大哥帮忙。”
老大哥憨憨一笑:“我们就出个力,都是主家心好。”
这话说的没错,柳满月回身将剩下的铜板直接塞进犹在发愣的宋砚舟手中,“今儿真是麻烦夫子了,往后都在一个村,有什么用的上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说完,不等人应答,便拉起板车向前。瞅见拉着马的季书,笑道:“小树,得空去找小风玩啊。”
“好,柳姐姐慢些走。”季书呲着牙挥手。
一回头发现自家少爷还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铜板不晓得在想什么,歪头小声提醒:“少爷,柳姐姐他们走了。”
咱是不是也该继续赶路?
宋砚舟微微攥紧手中的铜板,其上残留的温热似乎渐渐爬上脸颊、双耳。
与姑娘家牵手的感觉是这样吗?虽说事出有因,但这样肌肤相贴,是不是太冒犯?
“少爷,你快上车吧,脸都晒红了。”
宋砚舟一僵,继而将铜板塞进袖口,二话不说抬步钻入马车。
季书挠头——少爷做什么又瞪他,他又没说错话。
午后,太阳晒得没那么认真,偶有云彩遮阴,让它短暂歇息片刻。
柳满月照例出门打渔,因柳福生还在帮人家耕地,依旧是和弟弟妹妹一起。
鱼笼收获不似清晨那般丰富,但凑凑吧吧,也有一盆子,足够他们吃的。
院里的两棵枣树抽出新芽,刚好挡住偏移的太阳,形成一方阴凉处。
柳满月坐在树荫下,将菜刀磨得锃亮。然后转到一边,伸手从木盆中捞起一条小鱼,用刀尖轻轻在白嫩的肚子上划开,大拇指一抠,里面的内脏便清理干净。
鱼笼困住的鱼最大也不过手掌长,宰起来容易,连刮鳞都省去。待会儿清洗血水的时候,在手里搓一搓,自会掉落不少。
虾米处理起来更简单,多用清水泡一阵就好。
柳满月做惯这活,坐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二三十条小鱼仔剖干净。又淘洗了几遍,才端去灶房,抹上盐、放入姜丝和自家磨的木姜子粉腌制。
院外,柳长风拿了扫帚,将散落在地的内脏、鱼鳞扫进撮箕,拿去后院,倒进竹篱围成的鸡圈。
十几只鸡鸭扑腾翅膀,一拥而上,眨眼间就将新鲜食物消灭的一干二净。
鸡鸭要想勤下蛋、长肉,必须得吃饱吃好,不光要草料,谷糠、虫子也少不了。他们家因为打渔卖鱼,鱼内脏、田螺、河蛤等荤腥隔三差五就给鸡鸭喂,一年到头都不缺蛋,到腊月里,肉也卖得好。
柳长风看着鸡鸭吃完,扒到鸡笼顶上的草窝一看,果然摸到五枚热乎乎的鸡蛋。又在地上的草垛子里寻到三个绿壳鸭蛋。
掀起衣角兜住几颗蛋,高高兴兴地走进灶房,柳满星已经给灶里生上火,米也淘好煮上了。
柳满月正拿着木勺,往另一口大锅里淋菜油。
听到动静,回头一瞧,乐了:“今儿还捡了不少,有没有母鸡抱窝?”
“没呢。”
柳长风拐个弯走到墙角,半蹲着将蛋一一捡进竹篓。竹篓底部垫着干稻草,上面已经码了几层蛋,白壳黄壳绿壳的都有,明儿去摆摊就能顺便带些到镇上卖了。
“哪你们以后喂鸡捡蛋的时候留心些,若是瞧见母鸡撒翅膀逞凶,占窝不动的,就给奶说一声,好再孵两窝雏儿。”
姐弟二人齐声应好。
说话间,铁锅已经烧热,冒起细小的白烟。
柳满月示意妹妹将柴火退些出去,只留烧红的炭火维持余热。
自个儿则拎起腌好的小鱼尾巴,一条条整齐贴在油润光亮的铁锅内壁。
刺刺啦啦的细碎声响在灶房传开,鱼皮的焦香也渐渐散发。柳长风一条腿已迈出灶房,又生生折回来,凑到灶前,猛吸几口香气,才一溜烟儿跑出去,准备喊还在地里的大人回家吃饭。
鱼虽小,却要将里里外外,连肉带刺都煎得酥脆,急不得。需始终维持小火,且离不得人,要勤翻面,以免糊锅。
煎好的小鱼干两面金黄,一条条码在盘子上,碰撞间窸窣作响,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腾出空的铁锅再多添些油,烧热后将沥干水分的虾米倒进去,翻炒至变色。捞到碗中,撒上一点盐拌匀。
再简单煮个白菜鸡蛋汤,一顿晚饭就做好。
在外做活的人陆陆续续回到家中,从石缸舀瓢水,洗过手,擦下脸,就都坐到桌前。
方翠英拿起一只空碗,把煎好的鱼干往里拨了几条,推到柳长风面前,“赶紧吃完了,给夫子送去。”
柳长风含着口豆饭,不解抬头。
方翠英拿筷子点点碗口:“人以后要教你学问的,也算半个师父,得多孝敬人家。大虎子和牛蛋他们今儿都送了,咱也不能落后。”
“哦,我晓得了。”柳长风点头,扒饭的动作更快了。
方翠英十分满意,捧着碗刚夹起一团饭,又慢慢放下,将视线投向斜对面的柳满月:“月丫头,你和他一块儿去。”
“我?不大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你是他大姐,一道去送礼才显得看重。”方翠英随口就是理由。
可是听说,今日村里好些未婚配的姑娘,都陪着自家亲弟堂弟一起去给人小舟送东西。不管单纯好奇还是真看上了,反正这小舟受欢迎着。
她家孙女模样好又能干,不比别人差,为什么不能露个脸?
柳满月看看老太太,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答应了。
等吃饱喝足,和端着碗小鱼干的柳长风,还有拎了包干枣子的柳满星走在去学堂方向的路上时,她才后知后觉——
要显出看重,不应该爹娘陪着去更合适吗?
但来都来了,就去瞧瞧呗。
杨兴义办事果真靠谱,房门前的杂草锄得干干净净,打眼一看,十分开阔。屋顶的瓦片明显重新捡过,远远望去,整齐顺溜。
窗户也重新糊了油纸,不再破破烂烂的。
院子中央还摆了躺椅和矮桌,应是宋夫子带来的。
若不是之前来过,柳满月都要犯迷糊,这里何时新建了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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