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很快端来水晶盘，碧色薄荷叶在Mojito的碎冰间舒展，青柠切片渗出几滴酸涩汁水，与琥珀色坚果、绯红草莓组成奇异的搭配。
爵士小号如泣如诉的呜咽，裹挟着威士忌浓烈的烟熏气息，在被壁灯染成蜜色的空气中缠绵盘旋。卡座间此起彼伏的欢笑声，碎成点点暖光，在潮湿的空气里忽明忽暗地浮动。几个穿着宽松卫衣的大学生高举高脚杯，杯盏相碰的脆响，宛如挂在雨檐下的风铃，清越空灵，却始终无法穿透林晓琳周身萦绕的寂静。
她垂眸盯着杯中沉浮的薄荷叶，深绿的叶片在冰块间时隐时现，青柠汁晕开的涟漪，一圈又一圈，恰似她紊乱无序、理不清头绪的思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玻璃杯壁，感受着冷凝水珠顺着纹路滑落的凉意，恍惚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泛着冷光的杯盏。
骤然间，一阵激昂的吉他扫弦撕裂了慵懒的爵士旋律。前奏响起的刹那，林晓琳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无意识地抬了抬眉。
那跳动的音符，像一把锈迹斑斑的旧钥匙，带着时光的重量，硬生生撞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铜锁。醇厚而富有磁性的男声，裹挟着吧台蒸腾的雾气，漫过整个酒吧：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
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
林晓琳缓缓抬起头，聚光灯如同一束滚烫的日光，直直地灼烧过来，刺得她瞳孔微微收缩。当那道身影撞入眼帘时，呼吸瞬间凝成了冰碴——秦翰怀抱原木色吉他，端坐在舞台正中央，椎光灯像融化的蜜糖，顺着他挺拔的肩线流淌，将棱角分明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苍白的指节紧扣琴弦，每一次拨弄，都似要将心底翻涌的暗潮注入震颤的旋律。
混着电流杂音的歌声裹挟着混响扑面而来，尾音像沾着晨露的羽毛，轻轻扫过她发烫的耳垂。林晓琳的指尖瞬间失去温度，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冰凉的指缝蜿蜒而下，在胡桃木桌面上晕染出深色的水痕，而她却浑然不觉。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几乎要冲破胸腔，盖过了台下如潮水般此起彼伏的掌声。
秦翰忽然抬起头，目光穿透氤氲的烟雾与晃动的光斑，像两道灼热的箭矢，直直撞进林晓琳的眼底。这一刻，酒吧里鼎沸的喧嚣、闪烁的霓虹、浮动的酒香，统统褪成了模糊的背景。暖黄的灯光顺着他微卷的发梢倾泻而下，将那双深情的眼眸染成浓稠的琥珀色，每一次琴弦震颤，都像是跨越人潮的私语。他静静的看着林晓琳的眼睛，一字一句都唱进她的心里：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
是前世的因缘也好
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
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
——《鬼迷心窍》李宗盛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秦翰放下吉他，金属拨片与琴弦碰撞出一声清响，在逐渐安静的酒吧里格外清晰。他修长的身影裹着聚光灯的余温，穿过零星散落的光斑，缓缓走向卡座区。林晓琳喉间泛起Mojito的薄荷凉意，舌尖还残留着青柠的酸涩，水晶吊灯折射的光晕如流动的碎金，将秦翰的轮廓细细勾勒，他肩线处晃动的光影，像是未唱完的音符在跳动。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秦翰在桌前站定，温热的呼吸裹挟着威士忌的醇厚气息，漫过杯口漂浮的薄荷叶。他垂眸微笑的模样，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仿佛两人只是在街角偶遇般自然，谈论的不是命运的交错，而是最寻常的天气：“如果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林晓琳盯着杯中不断碰撞的碎冰，清脆声响如银铃轻摇，却摇不散她眼底的怔忪。今早为收集关键证据匆匆赶来海城，又因骤雨误打误撞踏入这家酒吧，此刻面对意料之外的身影，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职业素养筑起的防线。
“介意我坐在这里吗？”说话时，秦翰的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桌面木纹，这个细微动作却泄露了他平静表象下的暗流。
林晓琳垂眸避开他的注视：“好。”这个字轻得几乎要被背景音乐吞没。
秦翰落座，皮革卡座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两人之间的果盘里，车厘子殷红如血，摇曳的烛火在彼此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沉默如同涨潮的海水，将空气都压得粘稠。
“云腾在这边有个项目，三天前来做验收，今天结束工作和朋友小聚。”秦翰修长的手指搭上领口的珍珠母贝纽扣，动作间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他的声音沉稳得像是经过精心校准，与记忆里那个在小区水池边，因紧张而磕绊着说话的男人判若两人。
远处角落的卡座里，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肘撑着桌面，威士忌酒杯悬在半空。他们投来的目光如探照灯般交错：一人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浑圆，满是震惊；一人摩挲着下巴，眼神充满疑惑；还有一人微微前倾的身子，将不可思议满满写在脸上。秦翰察觉到视线，唇角勾起得体的弧度：“稍等，我过去和朋友交待一下。”
他起身时，定制西装的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挺拔的背影裹着从容不迫的气场，他过去不知道和三个人说了什么，惹得三人先是一愣，而后齐刷刷的三脸震惊。林晓琳看着那些西装革履的男人像是被驯服的烈马，虽难掩眼中好奇，却还是快速收拾东西离开，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渐渐远去。
目送走三人，秦翰又朝隔壁不远处一桌走去，乌木圆桌旁坐着两个男人，身着藏青针织衫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夹着腰果轻剥，镜片后的目光温和沉静，林晓琳看着他有些面熟，半刻突然想起，他是那天小区水池旁，一直站在秦翰身边的男人；他身侧的黑衣男子倚着椅背，小麦色皮肤在暖光下泛着健康光泽，黑色休闲装衬得身形愈发精壮，腕间一串檀木手串随着他把玩杏仁的动作，偶尔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两人面前两碟车厘子堆成殷红小山，碧根果与夏威夷果在白瓷盘里泛着油亮光泽，两只盛满清水的玻璃杯，却不见半只酒杯。当秦翰的身影笼罩过来时，戴眼镜的男人抬眼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黑衣男子也停下手中动作，两人默契的朝林晓琳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略显异样，却不像前面三位那般夸张。秦翰和两人交谈了几句，两人点头回应后，各自继续着手中的忙碌。
秦翰从容的走回来，带着先前的微笑，坐在刚才的位置，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好像从未离开过：“你是来海城出差吗？”
“是的。”林晓琳盯着杯中的薄荷叶缓缓下沉，声音像被冰镇过般清冷，却在尾音处悄然失了棱角。
酒吧里爵士乐的鼓点混着冰块撞击杯壁的脆响，在秦翰开口的瞬间突然变得遥远。
秦翰垂眸转动着手中的威士忌杯：“那天晚上在小区的水池边……我很抱歉，是我没有控制好情绪。”沙哑的嗓音里裹着夜色般浓稠的歉意，与周遭暖黄暧昧的灯光格格不入，倒像是闯入梦境的现实碎片。
林晓琳的指尖残留的薄荷酒凉意被掌心的温度渐渐消融：“没关系。”话音未落，玻璃杯里最后一块冰“咔嗒”一声碎裂，像是某种无声的嘲讽。
死寂的沉默如潮水漫过桌面，秦翰突然挺直脊背，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他郑重地抬起头，聚光灯在他眼底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是燃烧的星火：“林晓琳。”这声呼唤带着滚烫的温度，穿过摇曳的烛火与悬浮的尘埃，直直撞进她刻意回避的视线。
林晓琳的睫毛剧烈颤动，抬眼的瞬间，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整个酒吧的喧嚣都成了无声的默片。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而自己强装镇定的面具，正在对方的注视下寸寸崩裂。
水晶威士忌杯在秦翰掌心发出细微的震颤，他喉结如困兽般上下滚动。杯壁凝结的冷雾蜿蜒成河，顺着虎口滴落在胡桃木桌面，深色的水渍如同他心底晕染不开的情绪，层层叠叠漫延开来。
他仰头灌下一口琥珀色的液体，辛辣灼烧着喉管，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热浪。深吸一口气，带着清冷气息的白雾从齿缝间溢出，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像两簇燃烧的火焰，将林晓琳的身影牢牢钉在原地。那些被时光深埋的思念、辗转反侧的日夜，此刻都化作滚烫的光，尽数倾注在这道灼热的凝视里：“林晓琳，我有话想跟你说。原本是想从海城回去后专程去找你的，既然今天在这里遇见了，那就在这里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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