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点燃了整个明德中学初中部。
走廊里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填满，肆无忌惮的嬉笑打闹声汇成一股喧嚣的洪流，冲击着耳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关押了一整天后终于重获自由的躁动。
杨伊恩几乎是第一个从座位上弹起来的，动作快得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他一把将桌上那几本几乎没翻过的课本胡乱塞进那个饱经风霜的书包里，拉链都没完全拉好，就迫不及待地单肩甩上，准备冲出这个让他憋闷了一天的牢笼。
“呼——总算熬完了！” 他长舒一口气，感觉连空气都自由了几分。
然而，就在他迈开腿，准备汇入人潮时，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程奚。
动作慢条斯理得令人发指。
他正将摊开的课本一页页抚平，角对角地对齐，然后才轻轻合上。接着是练习册，同样的流程，一丝不苟。最后是那支铅笔，被小心翼翼地放进笔袋里一个固定的卡槽，拉链拉上，严丝合缝。
“……”
杨伊恩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这磨蹭劲儿，跟个老大爷一样。
他还得跟这个“老大爷”一块上下学。
杨伊恩抓了抓鸟窝头，转过身，几步跨到程奚桌边，故意把身体重量往前倾，一只手“啪”地一下撑在程奚刚整理好的桌面上，半个身子几乎罩住程奚。
带着点汗味的蓬勃热气瞬间侵袭了程奚周身那清冷的小空间。
“小哑巴！”
杨伊恩故意凑得很近，声音带着欠揍的戏谑，“磨蹭什么呢，属蜗牛的？快点！再磨蹭天都黑了！”
他一边说，一边故意用手指在程奚数学课本封面上“哒哒哒”地敲了几下，留下几个清晰的指印。
“瞧你这书新的，跟没翻过似的，装给谁看呢？”
程奚的动作终于顿住了。
他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杨伊恩，那放大的带着恶劣笑容的脸，清晰地映在浅琥珀色的瞳孔里。
程奚的脸上依旧没有波澜，但杨伊恩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手指，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丝极细微的被惊扰的不适。
哼哼，恶心死你，就不信拿捏不了你，小样～
“走啦走啦！”
杨伊恩心情不错的咧开嘴，伸手捞起程奚的书包带子往上一提，动作略显粗暴。
程奚终于被这侵入个人领域的动作惊动了。
他轻吸了口气，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短暂地掠过一丝类似错愕的情绪。
“走你！”
杨伊恩才不管那么多，像拖麻袋一样，拽着程奚的书包带子，连人带包就往教室门口拖。
“磨磨唧唧的！等你收拾完黄花菜都凉了！”
程奚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被迫离开了座位。
他单薄的身体轻微摇晃，失去了平时那种平稳感，脚步略显凌乱地跟了上去。
琉璃瞳孔中，错愕迅速褪去，他微微垂下了眼睫，目光落在杨伊恩那只紧紧抓着他书包带子的手，像是在研究一个奇怪的附着物。
“噗……”
教室里还没走完的几个同学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尤其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赵磊：“嘿！杨伊恩！你这‘照顾’新同学的方式挺别致啊，跟牵小羊羔似的。”
杨伊恩头也不回，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叫效率，懂不懂。” 他拽着程奚，像拖着个无声的挂件，硬生生挤开门口的人流，冲出了教室。
走廊里的人流已经稀疏了不少。
杨伊恩松开拽着书包带子的手，拍了拍，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映着满是人头的广场脚步碎的像要去赶集一样。
程奚默默整理了一下被拽歪的书包带子，抬头看着前面那个张扬跳脱的背影，停顿了几秒后便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只是这一次，眼睛里多了一丝专注，像是确认了某种事情。
刚走出教学楼大门，杨伊恩就看到了陈炼。
他站在教学楼侧面的梧桐树荫下，身姿笔挺，目光穿透人群，落在程奚身上。
杨伊恩脚步顿了一下，心里有点发怵。
但想到自己是在“执行任务”带程奚“一起回家”，他又放松了下来，眼珠一转，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爸不是说要多“走动”吗？去隔壁“玩”？择日不如撞日…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身后几步远的程奚，脸上堆起一个灿烂到夸张的笑容：“反正你回家也是一个人闷着，多没劲，去我家玩呗？我家有最新款的游戏机，还有张姨烤的小饼干，可香了～”
他自认话说的有理有据，他们总不能拒绝他的一番好意吧？
程奚也跟着停在原地，眼尾低垂，像是在分析这句话背后的意图。
杨伊恩最受不了等待，平时看电视看到转折点都想钻进去替主角手撕恶婆恶公。
他不耐烦跺脚，两个鼻孔冒出烦躁的气，最终还是没忍住上手去拉程奚手腕。
程奚也不反抗，任由杨伊恩生拉硬拽。
杨伊恩回头看了眼低着头的程奚，嫌弃的撇撇嘴。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稀罕东西，头都不舍得抬一下。
陈炼眉头蹙了一下，但没有上前阻止，只是沉默跟在两人身后。显然，程夫人的指令里，包含了“体验正常社交生活”这一条，邻居家男孩的邀请，似乎属于可接受范围。
“哈！那就这么说定了！”
杨伊恩打了个帅气的响指，也不管程奚有没有真的“说定”，拉着程奚向校门口大步走去，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流行歌。
路边，一辆低调的奔驰E等待已久，司机张叔站在车旁，四处张望着。
两人钻进了车里，杨伊恩把书包踩在脚下，抱着冰镇草莓果汁一顿狂吸。
张叔扭头和善笑道：“程少爷，车里有各种口味的鲜榨果汁，您自己拿就行。”
话落，陈炼第一个出声替程奚礼貌回绝：“小奚肠胃脆弱，吃不了太冰的，杨先生有心了。”
张峰笑着摆摆手，默默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也没再开口说话。
小孩子什么的，他也不太懂，但杨少爷跟他自家孩子都爱吃冰。
也许是，身体不好吃不了冰的？
他看了眼后视镜，不知道心里作用还是什么，程少爷好像确实比杨少爷瘦弱不少，皮肤泛着一种不健康的白。
脑子里忍不住回想那些看过的豪门狗血剧情。
也不知道这孩子在程家都过的什么日子，大豪门的弯弯绕绕果然多啊。
……
回家的路似乎比早上短了些。
杨伊恩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不是吹嘘自己游戏打得多厉害，就是吐槽哪个老师讲课像念经，或者炫耀自己昨天又“不小心”弄坏了什么高级玩具。
程奚像个沉默的听众，没有任何回应，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自己的脚尖上，或者路旁绿化带里新长出的嫩叶上。
只有杨伊恩说到特别夸张或者手舞足蹈的时候，他才会掀一下眼皮。
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别墅区。
杨伊恩脚步轻快地推开自家雕花铁门，回头招呼：“到了！进来吧！别客气啊！”。
程奚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跟进去。
他的目光越过杨伊恩的肩膀，投向杨家别墅敞开的客厅。
里面隐约传来嘈杂声响，是电视正在播放某卫视火爆的家庭伦理剧。
一种与他平日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杨伊恩没注意到程奚这点细微的迟疑，他正沉浸在一种类似“展示领地”的兴奋中。
他一回生二回熟的抓住程奚的手腕。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手下那截手腕的纤细和皮肤的微凉，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轻微的僵硬，但他并不在意，自顾自喊：“张姨！我回来了！还带了……呃，朋友！” 杨伊恩扯着嗓子朝屋里喊。
程奚并不准备进去，他想要挣脱，那力道微弱却清晰。
但杨伊恩没轻没重，一身蛮力。
程奚睫毛开始剧烈颤动，想要开口阻止，脑海中却回想起少年刚刚暗含期待的眼神。
淡色的唇瓣又重新闭合，任由杨伊恩把他拽进了“新世界”。
“哎哟！伊恩少爷回来了！哟！这是……”
系着围裙的张姨闻声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被杨伊恩拽着进来的程奚，脸上露出惊喜又慈祥的笑容：“这就是隔壁新搬来的小程少爷吧？长得可真俊！快进来快进来！正好阿姨烤了黄油曲奇，还热乎着呢！”
从未体验过的温暖气息、食物诱人的甜香、张姨热情洋溢的招呼声、电视机里夸张的尖叫和听起来很脆的巴掌音效……
这一切对程奚而言，都像是突然被投入了一个充满不可预测变量的陌生世界。
他被杨伊恩拉着站在玄关光亮的地板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露出明显到无法掩饰的茫然和无所适从。
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轻轻磕在了身后的门框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杨伊恩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程奚的无所适从。
他松开手，看着程奚像个误入人类世界的精灵般站在那里，漂亮的脸上带着罕见的茫然，心里那股恶作剧得逞般的兴奋感瞬间爆棚。
这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一百倍！
“哈哈！别傻站着啊！” 杨伊恩大笑着，像是个没眼色的熊孩子，用力拍了拍程奚单薄的肩膀，把他拍得直咳嗽。
陈炼皱眉，上前一步想要拉开两人，却触到小奚投来的眼神。
他收敛起了情绪，又变成了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子。
但他不会放任不管。
从相处看，杨伊恩应该是个聪明的，现在这种态度，明显是故意的。
他会如实汇报给程女士，并建议重新为小奚选择玩伴。
杨伊恩对即将到来的变故一无所知，仍然沉浸在捉弄老实人的快感中无法自拔。
“走！带你参观参观本少爷的房间，顺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游戏装备。”
他兴冲冲地就往自己房间跑。
程奚跟在后面，目光扫过杨家客厅里随意堆在沙发上的游戏手柄，散落在地毯上的漫画书。
这一切都与他一尘不染的家形成了强烈对比。
他眼中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认真的审视。
他无声地扫过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脑海里的拼图正逐渐完善。
杨伊恩的房间在二楼尽头。
“当当当当！欢迎光临我的世界！” 杨伊恩十分中二地张开双臂，像个展示宝藏的海盗。
程奚站在门口，扫视着房间内部：窗帘只拉了一半，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凌乱的地毯上投下光斑。
地毯上散落着几本卷了边的漫画书，几件团成球的T恤，还有一只孤零零的臭袜子。
巨大的电竞椅歪在电脑桌前，上面搭着一件皱巴巴的校服外套。
电脑桌上更是重灾区。
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某个血腥的枪战游戏界面；键盘斜放着，键帽缝隙里能看到食物碎屑；旁边堆着几包开了封的薯片，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棒，墙壁上贴着几张夸张的动漫海报，边角已经有些卷翘。
整个空间充满了放纵和一种旺盛到近乎野蛮的生命力。
程奚视线回拢，强行压下了某种生理不适。
“嘿嘿，有点乱，别介意啊。”
杨伊恩毫不在意地挠挠头，一屁股歪倒在电竞椅上，随手抓起桌上半袋薯片，咔嚓咔嚓嚼了起来，碎屑掉了一身。
“随便坐，别客气，当自己家啊。”
他指了指房间里除了电竞椅外唯一能坐的地方
那张铺着亚麻色床单被罩的大床。
上面凌乱地堆着揉成一团的被子，还有一只毛绒玩具熊的腿露在外面。
程奚咽了下口水，双腿钉在了门口那块还算干净的地板上，纹丝未动。
杨伊恩看着程奚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坏水又冒了出来。
他咽下嘴里的薯片，故意用一种带着点炫耀和挑衅的语气说：“怎么样？很有意思吧，我跟你说，这才叫生活，懂不懂？”
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把手里的薯片袋朝程奚的方向递了递，油腻腻的手指几乎要碰到程奚雪白干净的校服袖子：“喏！尝尝？香得很！”
程奚的目光落在递到眼前的薯片袋上，那油腻的包装口沾着细碎的调料粉末。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向后挪了半步，抗拒的意味很明显。
“啧，真不给面子。”
杨伊恩撇撇嘴，悻悻地收回手，把薯片塞回自己嘴里，嚼得更响了。
他注意到程奚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杨伊恩就是觉得，好像看到了一道裂缝。
这发现让他既兴奋又好奇。
“行吧行吧，知道你金贵，不吃这些。” 杨伊恩用迁就的语气说着，娴熟地敲了几下键盘，屏幕上血腥的枪战画面瞬间切换成一个色彩缤纷的赛车游戏界面。
“来来来！玩这个，双人赛车！让你见识见识本少爷的车技！” 他拿起另一个手柄，递给程奚。
程奚看着那个被杨伊恩沾着汗渍和不明污渍的游戏手柄，眉头蹙了起来。
他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沉默了几秒，在杨伊恩以为他又要当哑巴的时候，程奚开口了。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杨伊恩耳中：
“脏。”
只有一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判定。
杨伊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举着手柄的手停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程奚。
脏？！他说他脏？！
被冒犯的怒火混合着被戳穿的尴尬。
他感觉自己的脸“腾”地烧了起来，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直白地嫌弃过。
尤其还是被这个他眼里的“闷葫芦”，“瓷娃娃”嫌弃。
“你……！”
杨伊恩气得差点把手柄砸过去，但看到程奚那双重新抬起的眼睛，还有门外隐约存在的陈炼身影，又硬生生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他收回手，把那个被嫌弃的手柄掼在键盘旁边。
“行！嫌脏是吧？”
杨伊恩气极反笑，脸上挂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咱们玩点干净的，高雅的，行不行，程、少、爷？”
他拖长了“程少爷”三个字的音调，阴阳怪气的令人不适。
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又开始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寻找着新的“玩具”。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桌角落那个落了一层薄灰的魔方上。
“这个！这个总干净了吧？” 杨伊恩抓起那个三阶魔方，胡乱地在裤子上蹭了蹭灰，然后塞进程奚手里。
程奚接住了那个魔方。
杨伊恩双手抱胸，挑衅地看着程奚，“别告诉我你连魔方都不会拧，那可就……”
他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那就丢脸丢大咯。
程奚不接话茬。
房间里只剩下电脑游戏里引擎的轰鸣背景音，和杨伊恩刻意收敛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程奚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动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优雅和韵律感。
指尖拨动着魔方的棱块，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魔方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中显得如梦似幻。
杨伊恩抱着胳膊冷眼旁观，他等着看程奚手忙脚乱，等着看他拧了半天也还原不了一面的窘迫。
他甚至想好了待会儿怎么嘲笑他。
然而，十几秒后……
“咔哒。”
最后一声清脆的咬合声响起。
程奚停下了动作，将手中那个已经被完美还原成六面纯色的魔方，递还到杨伊恩面前。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秒，快得令人窒息。
杨伊恩脸上的笑容一寸寸碎裂开来，与此同时，裂开的还有他的自尊。
游戏背景音里NPC傻瓜般的欢呼声，和杨伊恩因为过度震惊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逐渐重合。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那个魔方狠狠砸了一下，嗡嗡作响。
这……这不科学！
羊嗯嗯：“我不信我不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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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强行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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