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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邹柏青

一九四零年,邹柏青出生于邹家湾,有一个比她大四岁的哥哥,一个小她两岁的妹妹。她爹是读过好几年书的人,去过镇上的新式学堂,于是湾里每年有六七个孩子要读书,就送到她家来,邹柏青和哥哥也是在家启蒙的。靠着点膏火之费,加上还有几亩地,她家算是没怎么挨饿,还从爷奶的老房子里搬出来,在旁边单修了两间土房。

可惜她爸妈都死得早,前后脚就两年,家里的三个小孩成了孤儿。她哥邹彭魄十二岁,开始跟着木匠师傅四处去做活,算是能自立了。邹柏青那年八岁,她妹妹邹彦灵还只有六岁,就分别给了大伯和大姨两家。邹柏青在家跟着大伯婶婶生活,他们家里有四个孩子,全部住进了新修的土房子里。

邹彭魄长期跟着师傅在外跑,哪里有人要打家具,就请了他们去。一走几十里路,来回都是他一个人背着大包,里面叮铃哐啷各种工具几十斤。他一个半大小子,肩膀和脚上,不知道多少水泡磨成了茧。当学徒是没有钱的,还要被师傅骂,唯一好的就是打一套家具少则几天,多则一个月,住在东家,吃得倒还算不错。有时候临走东家给备些干货薄礼,师傅愿意分他点儿,要是离小妹不远,他就送到大姨家,好找机会去看看小妹。

每年过年,三兄妹聚在一起能说整宿的悄悄话。到了初四五的,邹彦灵该回去了,哭着喊着:我不走,哥啊姐啊,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邹彭魄和邹柏青说,等过个几年,他自己能出来干活了,就把邹彦灵接回邹家湾,他们三个人住在一起。这是邹柏青最大的盼头,但等过了两年,他们都长大些,两个堂哥都娶媳妇了,他们知道这房子已经不是自家的了。

一九五六年,邹彭魄在镇上给一家人打家具,顺带当了上门女婿,改了吴姓。

一九五八年,邹彦灵嫁人了,婆家比先前还要靠深山里。

同年腊月,邹柏青和她婶婶的娘家侄子结婚了。吃酒那天,哥哥妹妹都来了,自这一次后,他们兄妹三人,鲜少有齐聚的机会。

次年冬天,邹柏青生下一女,叫作敏儿。敏儿机灵乖巧,邹柏青每天把她背在身后,她看到妈流一头汗,知道用小手去擦。那几年闹饥荒,时不时饿死个人不算稀奇事,孩子多的家里,总有个把夭折的。邹柏青在生产大队干活,敏儿饿了,悄悄捡地上别人啃过的红薯皮,放在嘴里砸吧味儿。实际上别人丢的是烂红薯皮,敏儿吃完后闹肚子疼,一疼就是几天,邹柏青丈夫背着她去找村医,抓了几幅草药煎来吃。她不觉得苦,还舍不得光自己喝,非要吹冷了喂到爹妈嘴里。

一九六五年,正月里,丈夫带着五岁的敏儿走亲戚,邹柏青身怀二胎,肚子已经挺得老大,独自在家。到了初六,原本该回来的日子,不见二人回来。邹柏青以为他们是耽搁了,又等了一日,小叔子及其他亲戚原路去寻,在狮子崖下边找到二人的尸首。

邹柏青在一个月后难产,生下个男婴,出来后一声没哭,艰难地喘了会儿气就没了。她自己身体也受了重创,接生婆说再也生不了。据说邹柏青那时候已经疯了,她自己不记得,都是后来听别人讲的,说是从丈夫和敏儿的身体抬回来后,她就不正常了。再不和人说话,嘴巴像缝上了,发不出丁点儿声音,但到了晚上邻居听到她干嚎,一嚎就停不下来。

人疯了,但还是知道干活,生完孩子躺了三天,照常天不亮就起床下地了。这天中午,她在门口的地里扯苗,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踉跄往这边来,嘴里喊着:“姐啊,我来了。”

邹柏青站直身子,眯了眯眼,看清眼前灰头土脸的女人正是邹彦灵。她昏了两个多月,突然醒了,丢了手里的锄头,大哭道:“妹啊,我的妹妹啊,你怎么才来啊。”

原来邹彦灵算着姐姐要生产的日子,托一个跑山郎给捎点东西,一个月后这人回来了说,她姐夫侄女都没了,姐姐生了个死胎发疯了。于是早上四点,邹彦灵趁着丈夫婆婆还没起来,丢下家里两个大孩子,抱着八个月的小女儿,走了一天半的路,翻了几座山赶回邹家湾。

姐妹二人在门口抱头痛哭,怀里的娃娃也饿得大哭,邹彦灵一路没吃多少东西,奶已经喂完了。邹柏青把孩子抱过来,这是她第一次见香儿,哄着哼着拍着。看她渐渐不哭了,自己又哭了,想到她的敏儿了。

两姐妹在一起住了九天,同起同睡同吃。地里的活也不格外使劲儿,累了就休息,闲下来就说话。从死去的爸妈开始说,像要说完一辈子的话。香儿只要吃饱了,就不哭不闹,躺在两人中间咿咿呀呀地挥手。

第十天早上,邹彦灵起床收拾好自己,和邹柏青说:“姐,我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两个娃呢。”

邹柏青再不舍得,终究不敢留她,泪眼汪汪地给她准备路上的口粮。

“从爸妈死了,好像就过了这十天的轻松日子。”小时候寄人篱下,长大了嫁人做媳妇儿,六年生了三个,邹彦灵身体也不好。“姐,香儿我不带走了。”

邹柏青问她:“啥意思?”

邹彦灵俯身,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女儿,“让她跟着你吧,给你作个伴儿。”

“瞎说,你抱回家去,我不要。”

“姐,她跟着你比跟我回家强,你就留下她吧。”

邹彦灵走了,邹柏青站在门口送她,一直到连影子都没了才进屋。她把依然熟睡不知世事的香儿抱起来,贴上她的脸,冰凉的泪流到孩子温热的小脸上。

“以后你就是我女儿了。”

一九六九年,香儿长到五岁,到开始记事的时候了,邹柏青决定带她离开邹家湾。一是不想让她听到流言,二是坚决要让她以后读书识字。吴彭魄把她们母女接到镇上,安置在老丈人家的豆腐坊后的小棚屋,她帮忙磨豆腐卖豆腐,不要钱,只要个住处和三顿饭。

一九七零年,香儿上小学,吴彭魄给她改名叫邹纬,他感念小妹舍了个孩子,让邹家有后。邹彦灵一年前生下最后一个孩子,在冬天过世,她重病时请人带来口信,想看看香儿。兄妹二人立马带着邹纬动身前去,到的时候邹彦灵已经死了两天了,从此邹纬再也没去过她出生的小山村。

一九七三年,邹柏青再嫁,对方是一个带着两个儿子的鳏夫,比她大六岁。她和邹纬终于从豆腐坊里的小棚屋搬出来,住进了镇上的平房。邹柏青每天起早贪黑操持家务,还要跟着男人酿酒,好在邹纬懂事,成绩又好,她熬着也不觉得太累。

邹纬小学毕业那年,因为考得太好,被二哥扇了一巴掌,只敢捂着脸默默进屋哭。午饭的时候,隔壁家的小孩过来串门说起这事,邹柏青确认后,二话没说在饭桌上两巴掌扇了回去。男人不满地摔了碗,当着三个孩子的面,踢了她两脚。邹纬惊恐地缩起身体,被邹柏青看在眼里。她从小到大过得不是什么好日子,但也没有挨过打,更没打过邹纬。于是气血上涌,掀了饭桌,操起手边的菜刀跟男人往死命里干,虽然伤了自己胳膊,但之后几年风平浪静。

一九七八年,邹纬和她二哥同时初中毕业,上高中得去县里,男人只想供儿子继续上学。邹柏青和他大吵大闹无果后,带着自己这几年攒下的一点点私房钱,和邹纬去了县城。她们坐大巴四个小时到了县里,带着全部家当在街上晃悠到晚上,才找到一个临时住处。之后的几年,她们搬过五次家,邹柏青四处打零工。

一九八一年,邹纬考上了江城师范大学,开学前邹柏青几乎把家里能带的都给她带上。邹纬怕她在家什么吃的都没了,硬是不愿意带,两人吵了一架。邹纬半年才回来一次,这么多年第一次分开,邹柏青晚上常常思念到睡不着,到邹纬大二时,她便去了江城打工。

一九八五年,邹纬进了江城十一中,成为一名中学教师。次年,在学校领导的介绍下,认识了比她大三岁的老赵。处对象的第一天,她就和老赵说,将来结婚可以什么东西都不要,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把她妈接到身边一起住。

一九八七年,邹纬和老赵结婚,带着邹柏青搬进江航家属楼,认识了薛元青万立文夫妇。

一九**年,邹叡和薛慈前后相差十天出生,邹纬没有奶水,万立文主动让邹叡吃自己的奶。邹柏青发现万立文竟然出生于六五年正月初六,正是敏儿死的日子,又得知她五岁丧母,精心服侍起月子。九月,薛元青在一次江面作业时坠江身亡,万立文肝肠寸断。邹柏青对她更是心生怜惜,在随后的年月里,渐渐把她当女儿一般看待。

一九九零年,老赵不与邹纬商量,擅自辞去铁饭碗,还要搬出家属院。邹纬不同意,他们在三个月后离婚,房子归邹纬,但要求她十年内不许再婚。

这一年,邹柏青五十岁了。她再次打起精神,成为她们生活的主心骨,邹纬和万立文白天上班,她就在家照顾两个小孩。养育下代和下下代的心境全然不同,邹纬要求又高,讲究各种条条框框的科学育儿,邹柏青常常一边骂她一边照做。

随着两个小孩的长大,邹柏青每天感受到他们的依赖和爱,渐渐快忘了前尘往事,忘了邹家湾,忘了前几十年的飘泊苦难,每天睁眼只是邹叡和薛慈的外婆。

二零零年,薛老二搬进四楼,邹柏青一开始看不上他,觉得他是个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又来拖累万立文。但他老老实实上班,会替家里换煤气罐,会清扫五层楼的楼梯,会骑摩托车带她去远点的地方买东西,会给她买猕猴桃。他是第一个发现邹柏青牙疼的人,也是最清楚她口味的人。一起出门时,别人把他们当作母子,老二也成了邹柏青每天会叫的名字。

二零零五年,万立文意外去世,邹柏青仔仔细细给她擦洗身子,换上寿衣。她身体各处受伤,手指关节僵硬地蜷缩,一个镶琥珀石的金戒指怎么都摘不下来。邹纬说算了,让她带走吧。

邹柏青难得温柔,轻轻抚摸着万立文的脸,像平常一样和她说话:“立文儿啊,摘下来吧,留给小叡。”

然后,那个戒指就很神奇地被摘下来。

万立文去世后,邹柏青突然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老了,她没有力气再大嗓门嚷嚷,开始信奉神佛,尽管分不清佛教道教。在邹叡住校不回家的日子里,在邹纬忙于学生高考时,邹柏青和薛慈每晚都出门散步。一老一少牵手走过江边,走过步道,走过大桥。薛慈甚至学会了打毛衣,从此以后,每当烦躁焦虑时,他就靠两根棒子和一团毛线排解压力。

二零零六年,万立文去世半年后,薛老二身体愈发不好,回了老家。他走后再也没来过电话,每次看到402紧闭的大门,邹柏青都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过这对邹柏青来说不算什么,她的一生中经历了太多离别,这顶多就是阵风。二十年后,如果不是邹叡提起,她已经忘了薛老二这个人。

二零零八年,邹叡考上东市医科大学,薛慈留在江城。大二,邹叡与大学同学恋爱,薛慈给邹柏青和邹纬一人织了一条围巾,唯独没有邹叡的。

二零一二年,薛慈大学毕业,在江城找了一份平面设计的工作。他依然住在家里,每天晚上会按时回家陪邹柏青吃晚饭。

二零一四年。邹柏青给薛慈买了一张去东市的机票,亲手送走他。

二零一六年,江城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薛慈在楼下给邹叡堆了一个小雪人,邹叡把雪人偷偷搬进冰箱冷冻室。一个星期后,雪人已经化成了一滩冰,邹柏青打开冰箱,在透明的冰块里看到了她亲自从万立文手里取下的那枚戒指。

二零一八年,邹叡升为主治医生,按照约定,她和薛慈决定领证。领证前夕,薛慈入狱。

二零二五年,三月,薛慈出狱,然后失联。

二零二五年,六月,邹柏青打开薛家大门,发现薛慈房间的不对劲。

在薛慈入狱的前六年里,邹柏青隔两个月都会去看他一次,每次从监狱回来后,她都拿钥匙打开薛家的门做卫生。打扫完后,在客厅静静地看着万立文的遗像,坐上一会儿,然后关上门回家,把钥匙压在铜像下。

她没想到薛慈会提前出狱,邹叡告诉她,他出狱后回了昌水镇老家。邹柏青心里是有疑惑的,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听了她的话等着。

五天后,邹柏青再也无法忽略内心的不安,隔了四个月,她再次打开薛家的大门。薛慈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他回家即使只睡一晚,也一定是要打扫屋子的。邹柏青扶着门把手,在他房间门口站了良久,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床单和枕巾虽然都是白色的,但仔细看就发现,它们并不是配套的。

薛慈这人有个毛病,他睡的床单、枕套和被子一定要是三件套,如果确实没有成套的,那也要换成一个色系。但是邹柏青记得,这个床单就是买的三件套,明明有相配的枕套,他为什么要混用。

她立刻去衣柜里翻找,但没有找到三件套里的枕套,那枕套去哪里了。邹柏青开始在整个房间里搜寻线索,或许是老了,脑子跟不上,她想一会儿,要歇一会儿,有时候还会忘记刚刚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发现了问题。薛慈床头的书架上有一个玻璃奖杯,是他大学时参加一个美术比赛赢的,一直放在那里。她以前来打扫卫生的时候,还会拿下来擦擦灰,再放回去。

现在,奖杯不见了,原本放奖杯的地方,只剩一个明显不同于周围的底座印记。再怎么样,薛慈也不可能把奖杯带回老家。

邹柏青心想,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就知道,他出狱后,怎么会不告诉自己。

她给邹叡打去电话:“你马上回来一趟,小慈一定是出事了。”

没招了,我真没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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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邹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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