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全过程的闵三注拖着沉重脚链走了进来，远远跪在堂下
“钱县令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杀了她们母女，你惊恐万分，你没想过亲妹妹会死在你面前，可人死如灯灭，你还有爱人，更何况你与他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忍着怒火帮他清理现场，可就在此时闵三注回来了”
晏保宁观察着闵三注，听到刘阿妹死因的他瞬间红了眼眶
“妻女躺在血泊中，他拿起长刀就要杀了你们，刘阿妹尚未气绝，她用仅有的一口气令闵三注愧疚，要他放过你”
仿佛又经历一遍当日血案的闵三注浑身颤抖，许久没感受到的太阳也未能暖上他分毫，站在堂外看着与他妻子相似的背影，他知道瞒不住的，他对她食言了，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搅乱这一汪春水，却早晚会归于平静，走完这一遭，他便去问问这么多年为何从不来他的梦里，去向她请罪没能守护好嘱咐的秘密...
铁链干涩的吱嘎声如同刽子手行刑前刀刃在磨石上发出的喘息，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那个被认为是凶手的男人
晏保宁还记得在狱中见到他的样子，双眼中只有对死的渴望，可现在那双眼睛却翻涌起了波涛
“是他们，是他们杀了我的妻子和女儿”他的手不自觉搅绕着连接的铁链
“那日是婧婧的生辰，我买了生辰礼早早回去想给她一个惊喜，可打开门却看到她们倒在血泊里，这个女人拿着衣袖擦着地板”
“婧婧的身体早就凉透了，我抱着阿妹用力压着她脖子的伤口，可是血又从她嘴里溢出，我想抱她去看郎中，是我回去的太晚了”闵三注的声音颤抖，说出的话就像刀片在他身上一片片划下
“她拉着我一个劲让我别怪她的妹妹，声音越来越小......”
“本来我准备杀了刘阿姝，再下去陪她们母女，没想到门帘后面还藏着一个男人，我拿刀伤了他们二人，却被赶来的衙役抓住，之后我趁他们不注意逃进山里，后面的事，大人已经知道了”
“既不是你，又为何要逃 ，晏大人不觉得他的话漏洞百出吗”钱书言看着不可掌控的局势怒问道
“为何要逃，呵，大人忘了是你专门照顾，才让我有机会逃走，你不是说，他逃了刚好有了替罪羊”
“还是大人杀过的人，做过孽太多，想不起来这些了”闵三注挑衅地问道
“那你为何十五年后突然认罪伏法”
“这厮惯会见风使舵，嫁祸栽赃，当日本官赶到案发现场时，你手握长刀，我命人拿下，谁知一着不慎，让你逃走，今又当着晏大人污蔑于我，简直不知所谓”
“大人英明，下官是财迷心窍，收受刘阿姝贿赂不假，却只是帮她掩藏身份脱离宫中追查，至于剿匪串通之事，实乃巧合，本官自上任以来及其痛恨山贼匪盗，借剿匪之机肃清县内诸事，虽有偏颇，但不曾违背陛下圣心，也不曾深夜在闵宅与刘阿姝相会，更不曾杀人灭口”
当下之记，认下一桩受贿罪，至多被贬责问，决计不能卷入命案
他正襟危坐，挺直的脊背撑起软的发虚的内里，挺过这一遭，就好了
“钱县令这是认了曾收受刘阿姝钱财，对吗”
“下官行差踏错，但绝没有参与命案”
“那你呢，和钱县令所言一样吗”晏怀竹问向半天不做声的刘阿姝
“钱县令所言句句属实”
“所受金银多少”
“下官记不得了”
“是，妾也不记得”
“既如此，钱书言罪一，受财枉法，视赃多少定罪，且先放放”
“钱县令说，到凶案现场时，闵三注手握长刀坐在血泊，是否”
“是，本官到时，凶徒全身带血，右手还握着凶器”
“为何如此及时到达案发现场”
“闵宅邻居报案，县衙所离不远，下官不敢耽搁”
“可有人证”
“李家已离开安宁县多日省亲，还不曾归来”钱书言内心窃喜，还好闵三注投案时便打发了李家人
“昨日本官开棺验尸，取刘阿妹颈骨蒸骨显形，若为长刀杀人，骨留痕细长，然尸骨所示，为短刃刺入”
“钱县令，尸骨不会说谎，现场并未发现短刃，但长刀的确有入皮肉留下血迹，从何而来”
晏怀竹伸手，晏家带来的护卫立刻钳制住钱书言
“带他去后间，验伤”
“你敢，晏怀竹，你岂敢随便脱我官服”被架着拖走的人显然破防到了顶点，很快又被拖了回来
“回大人，此人右臂有一长两寸半长刀所致疤痕”
钱书言还没张嘴，晏怀竹示意左右不必让他开口
“钱县令不必狡辩，我既能验骨，自然有办法查验证物房长刀上的血迹和你的血是否一致，省些力气。其罪二，谋杀，绞刑”
“不问前因，不论情节严重，肆意夸大其词令天子震怒，伏尸百里。谋杀平民，泯灭罪证，企图嫁祸于人，不需要你的证词，本官会随你一同回都城，亲自督办”
晏怀竹的每一步都出其不意，钱书言如同跳梁小丑般，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关押
“刘阿姝，你可知罪”
如同晴天霹雳般，没有公堂对峙，什么机会都不曾给她，无力感席卷全身
“回话”粗大的手推了她肩膀一下，她木然地盯着前方，眼神空洞无力
“刘阿姝罪一，擅离出宫且偷盗宫中财物依律，罚没赃物，行杖刑三十”
“其罪二，勾结贿赂府衙中人，纵其屠杀，依律，监禁上表刑部量刑”
“其罪三，谋杀亲妹，嫁祸他人，逍遥法外，依律，枭首”
“此三罪，可有异议”
晏怀竹的声音铿锵有力，条条罪状，不需要他们当堂认罪，证据就是最好的回击”
刘阿姝回神，带着干涩的嗓音开口
“我认罪伏法，但钰郎的确无辜，他为我才上山落草为寇，不曾干过丧尽天良之事，求大人放他一条生路，不要因为我受到牵连”她的钰郎是她唯一的牵绊，是宫中浮沉时让她活下去的希望，是不顾一切也要拼命保护的人啊
“即使他不曾参与山匪打家劫舍，但杀人命案，知情不报有意隐瞒，依律当堂杖三十，流放岭南”
刘阿姝袖下两人紧握的手被一根根掰开，晏保宁感慨她的钰郎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受完整个杖刑，一时之间心头涌上说不出的滋味
堂下还跪着一人，晏保宁不知这半日发生了什么，闵三注为何会改变主意翻口供指认真凶，只能耐着性子等退堂再细细向晏怀竹询问
“谢大人”
“结案还需时日，我会命人将你看管，一切结束后释放”
晏保宁感受的到晏怀竹和闵三注之间不一样的默契，就这样，一场她以为会轰轰烈烈的悬案在半日内划上了句号，说不上来的滋味
堂上剩下姐弟两人
“我们回去吧”晏怀竹卸下刚刚的锋芒凌冽，他累极了，晏保宁前去抓捕刘阿姝时，他去了牢狱见闵三注
闵三注再见到眼前这位钦差，他身旁没跟着那个在他心头剜了一刀的女子，若是他的女儿还活着，出落的也该像她一样亭亭玉立
晏怀竹长驱直入“为什么要帮他们顶罪”闵三注仰头看着他，不算笨，发现了真相，他不语闭上眼睛
“十五年是为了完成刘阿妹的嘱托，所以你完成了嘛”晏怀竹从身前拿出那封当初令他疑虑的信
“信是你代替刘阿妹写进宫的家书，却在某一日被退了回来，可本该是普通纸的信却换成了宫中用纸，但字迹内容都没有变，对吗?”
闵三注猛然睁开眼“你想说什么”
“白鹿罗文宣纸用特殊药水浸泡，上头临摹你的字迹，再将浸好的两张宣纸夹另一封信却不显内里字迹，这种伎俩你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吗?”
“若我没猜错刘阿妹是要好好活着，如今含冤认罪伏法，刘阿妹会原谅你嘛?她的救命之恩你也不曾偿还，不是嘛?”
晏怀竹仿佛点燃了他的怒火，不再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闵三注站了起来近乎嘶吼“她会原谅我的，她是顶善良的人儿，她会的”
“也许吧，昨日我去了她们墓前，那里早已荒草丛生，木碑上的字迹也不甚清晰，还有，她们娘两甚至没有一口棺木长眠，若你认罪，死后只会丢弃乱葬岗，也不会和她们埋在一起，还能找到她们说声抱歉吗”晏怀竹诛心，他本不想利用真心，可时间真的不够了
“若你反悔，还有一次机会，我放你出去完成她的遗言，为她换置棺木，清清白白的说声抱歉，但你也要给我放你出去的机会”
闵三注双目充血，压抑着声线道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十五年来，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我不信你无所作为”
闵三注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缓缓道
“故事要从她认识我，科举失败，本想投河自尽的我被她救起，后来机缘巧合她的温柔善良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我们有了小家，我贪恋那美好的一切。她说当初她和刘阿姝都被送到宫里，刘阿姝帮她逃了出来，刚到安宁县就救下想轻生的我，他们姊妹感情很好，隔几月就要托人往宫中寄信 ，直到有一天，那封信打乱了我们本该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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