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告诉你们，在回都城的一夜，皇宫里派出的兵差点要了我的性命”
晏保宁不说，他们也未追问青枝的死因，很快这件事也被抛之脑后，只一心考虑晏保宁和离退亲，他们辞官归乡之事
季云罗声音发颤，手心攥紧，很是后怕
“是陛下派的人要杀你?”
回忆又将自己带入那个冰凉刺骨的夜晚，手心仿佛又感知到青枝血液的粘稠，晏保宁脸上血色退尽，她摇头
“我不知道是不是陛下也有参与，但他一定知道”
“当年公主选伴读，父亲和您都以为是陛下的主意，其实是公主越嫣，是她一早就选好了兄长的第一任皇妃”
晏峥眉头紧锁，季云罗倒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她预感到女儿口中即将所说的话，绝非他们能想象
“在洁洲时我当了教书先生，有一家人如亲人般待我，而她的孙女却也因为我的缘故，死在公主派人所放的一场大火里”
晏保宁强力压下嗓音中的哽咽
“在即将归家时，青枝死在追杀我之人的箭下，后来我仔细想我身边发生的一切，终于将一切关联起来，从伴读的那一刻开始，晏家掉进了陛下所布之局中，而我不仅是陛下控制晏家的机关，也是公主利用憎恨之人”
她的目光坚定澄澈，一旦下定决心，虽九死而无悔
“所以父亲、母亲，我按照你们所准备好的路走下去，即使陛下抬手放过，越嫣也绝不会留我性命”
书房陷入一片死寂，晏保宁的话语像利剑一样扎入两人的心口，痛地他们喘不过气来，原来他们差一点见到的就是女儿的尸首
楠木桌被重重砸中一拳，发出闷哼声，晏峥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文官读圣贤书，总不会将人往最坏处去想，即使年过半百，也总念着知遇之恩，晏保宁的推心置腹让晏峥重新看清晏家的前路，不反抗只会死路一条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吐出时化为无奈的叹息，仿佛将毕生的信念一同摒弃
“是我迂腐，险些误了全家性命”
停顿片刻后，晏峥的目光变得锐利，重新恢复了家族顶梁柱的威望与果决
“此事务必周密，按你所说谨慎开始，陶家联络也要务必可靠，一步踏错，前路便是万丈深渊”
他们的儿女终究是长大了，侧目看向晏保宁，眼神沉重如山
“无论结果如何，你放心大胆去做就是”
迎着他的目光，晏保宁没有退缩
“我会护好晏家的”
一夜间，祈朝暗流开始翻涌，暴雨不知何时停下，只有飞丝偶然掠过脸庞，寒冷让人清醒
季云罗追上女儿，将披风替她系紧，作为母亲她还是开口道
“我的女儿长成了参天大树，能为家族遮风挡雨，阿娘为你骄傲，可你与他之间的感情，阿娘怕你们夹杂的筹谋算计太多，有一日会受伤”
感情易碎，期待越过纯粹，便越不能看见杂质，否则伤人伤己，晏保宁从别人口中得知越瑾西北战事，而她为家族筹谋也拿着对方作为诱饵，这样开始的感情早晚会两败俱伤
母女两人并肩在点点星子下驻足
“阿娘，想太多反而会适得其反，我心疼他的过去，也愿意将真心托付，同样也不会因为感情丧失自己的判断，将责任丢给你们”
“傻孩子”
季云罗将她冰凉的手放进自己的手里，轻轻摩挲着
“每个人都有难言的苦衷，阿娘真心希望我们保宁能有爱人长相厮守，能将真心托付良人，至于未来如何，坚定地走下去，总有答案的”
晏保宁目送她回了主院，已经习惯了身边没有丫鬟伺候，将季云罗派来跟着自己的人也打发了回去
“出来吧，怀竹”
“早就发现我了?”
晏怀竹惊讶，自己一直藏在假山后面，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
“阿娘来时提着的灯笼将你的影子拉得老长，要不是她心事重重，不然你早被揪出来了”
朝方思苑的方向走去，晏保宁率先道
“当日你同我说‘不得善终’，不早就猜到我会去找阿爹”
一同长大的默契就是如此灵敏，晏怀竹当日抱着目的和她说了重话，实在是因为晏峥和季云罗都沉浸在陛下所给假象中无法自拔，这些年他如何规劝也无用，才动了让晏保宁去试试的想法
“阿姐，对不起，我不该...”
“家人的生死命悬一线，你为何要说抱歉”
晏保宁侧身对着他镇重道
“这些年，辛苦你了”
晏怀竹眸光收紧，他和晏保宁等大的年纪，再怎么早慧，这些年的摸爬滚打，受过的苦，没有坚韧的心智也很难挺过
晏保宁也同样知道这一点
“我会先利用姜暮晴将越瑾的消息传给三皇子，父亲的人会时刻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救驾的人马就交给你和陶辰”
“我知道了”
晏怀竹语气严肃，这条路，他们一旦踏上便回不了头
“前几日，刑部派去周边县属的官员回来说，榕山外下了大雪没有停下的样子，官道已经封了，定国公回来的灵柩只怕要到除夕后才能到”
仿佛老天在帮他们一般，晏保宁松了一口气，两人相视一笑，剩下的话尽在不言中
晏保宁接下了越嫣和姜暮晴递来的拜帖，起了个大早，难得穿得明艳张扬，似雪茫茫大地上独一束的腊梅
马车停在设宴地时，恰巧和长公主马车停靠一处，今日的越嫣气色也看着极好，她仍旧似当年伴读那般，眼睛亮晶晶兴奋地跑向晏保宁，
“保宁!”
晏保宁流于表面和煦地微笑
“参见两位殿下”
来来往往的贵女依次朝两人行礼，她们也许久未见晏保宁，好奇的目光源源不断投来
由姜暮晴在三皇子别苑所起冬日诗社主客区设立在湖心亭中，为了防止湖风袭人，特意在四周挂起暖帐，炭火也烧得火热，众人都将大氅褪下
“晏姐姐难得穿得如此艳丽，当真是有些日子不曾参加过诗社，今日我们这小小的亭子也蓬荜生辉起来了”
一如既往的夹枪带棒，除了姜暮晴炙热的眼光时时盯着自己，别的人听到后都躲闪着不肯接话头下去
正中位的越嫣轻咳一声，声音撒娇般道
“将保宁的位置放在我旁边”
命令完她才看向晏保宁
“我们许久不见，我想离你近些”
晏保宁从善起身，由得嬷嬷们将蒲团竹桌挪向主位
姜暮晴这些年哪里受到过如此忽视，不由拔高声响，似是打趣道
“公主也该唤晏姐姐为阿嫂才对，比起我这个嫂嫂，这个嫂嫂才是正儿八经的呀”
说完她用帕子遮掩笑意，不紧不慢抿了一口松山银针
越嫣的笑意僵在唇角，晏保宁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两人，怎么刚开始这两人开始内斗起来
只见越嫣缓缓抬眼，眸光冷冽射向姜暮晴
“三皇嫂，松山银针烫口，小心扎到嘴巴可就得不尝试了”
声音依旧保持着软糯轻柔的调子，姜暮晴后背寒意却直窜全身，只得讪笑
转而小太阳般的笑容对准晏保宁
“我习惯叫你保宁，叫阿嫂总觉得不够亲热，应当无碍吧”
她的眼神期待，就像小妹妹般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可偏偏晏保宁不想让她如愿
“不如还是唤我阿嫂吧，这样听着更像是一家人”
贵女们只当人家皇亲们其乐融融，有的喝了两杯暖酒后胆子也大了起来，礼部尚书家的女儿站起身来，好奇地问道
“五皇妃在西北待了三年，我听父亲说那里的雪要比都城的酣畅淋漓许多，不知是不是真的?”
晏保宁与她的目光对视，眼含笑意，点头肯定道
“的确，三年前我刚到洁洲时见识到的大雪真就像鹅毛般洋洋洒洒，等过一夜后，积雪大约都能没过膝盖”
贵女们的目光焕发出惊起，叽叽喳喳热烈讨论起来，其中一人又大胆道
“今日是冬日诗社，不如就以都城同西北的大雪差异为题，各自作诗可好?”
“好啊—好啊—”
又是一阵其乐融融地讨论，已经有人开始动笔题诗，大家也不拘着坐在原位，三三两两团坐过去，交流嬉闹着
似乎只剩下她们三人失了少女的天真，晏保宁为自己盛一杯暖酒，一饮而下
“当年赏荷宴，保宁所作‘独身立荷塘，只见岁暮长’还未有下半，不如今日补全可好”
往事重提，晏保宁早就记不清当日自己题了何句，越嫣的记忆她很是佩服
“此情此景不同，我只怕作不了下半”
“是啊，我感觉我们之间的情谊似乎因为因为时间淡去了”
越嫣意有所指，是对她的试探
“残梗栖红泥，已无旧时香”
晏保宁作完下半，起身独坐在亭旁石凳，让暖帘外的冷风悄悄透进几丝，平复刚刚不稳的心绪
越嫣并没有到她身旁，一个人定定地看着她喝过的酒盅，不知在想些什么
“晏姐姐，我给陶姑娘也下了拜帖，怎么她不曾赴约?”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晏保宁将撑着暖帘的手放下，转过身直视着她，有些好笑，神情确是格外严肃
“定国公即将归来，她要将家收拾齐整恭迎他们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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