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当乌家的平静因莱国公府的到访而被打破时，莱国公府里也是一派的鸡飞狗跳。
炎炎夏日中，一声怒喝忽自前院书房炸响，惊得树上的蝉都息了一霎——
“不行！我不同意！”
明哲堂里，向来持重的莱国公怒极拍案，瞪着面前与他对峙的逆子。
飞溅的笔墨染花了桌上即将完成的临帖，弄脏了地上名贵织金的地毯，还有一滴别出心裁，挂在了莱国公愤怒颤抖的胡须上。
“平日里你胡来也就罢了，只要不太出格，为父都能容忍。但这是婚姻大事，怎可儿戏？！”
“之前永安侯府有意找人来说亲，你一句不喜，事便作罢，谁也没逼你。”
“但你也不能太胡来吧！”
面对父亲的暴怒，少年不惧不畏，仿佛早已见惯了似的。
只见他转身拉开书房门，几步迈到院中央，而后一撩袍子，开口便让莱国公这半晌的苦口婆心化为泡影：“父亲不必再劝，此事我心意已决。父亲若不同意，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混账东西，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莱国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好好好，你想跪就跪，最好去祠堂里跪着，让列祖列宗都看看，不肖子孙有多荒唐！”
莱国公被气得浑身冒汗胡子乱颤，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甩出一句：“总之我绝不会同意！”后便砰地合上了房门。
然而没一会儿，屋内又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来人！打水！！！”
满院的下人们这才敢露头，却也一个个屏息凝神、缩着脑袋，只当自己是能走会动的木头人，生怕多做一个动作触了主子的霉头。
少年跪在烈日下，额头上很快便见了汗。但他不为所动，任由汗水汇聚流淌，大有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期间莱国公想出来，一推门看见他还跪在这儿，顿时又被气得堵回去。
父子俩就这么隔着一道门僵持着。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
地上的影子被越拉越长，一直到金乌西斜，霞光漫天。仿佛已跪成一尊石像的少年才终于抬起头，侧目给身边小厮使眼色。
早已着急上火了大半日的小厮得此示意浑身一振，忙不迭地就往后院而去。
莱国公府的老夫人谢氏正准备用晚膳，听闻儿子和孙子又闹起来了，饭也顾不上再吃，让丫鬟扶着便往前院赶。
一进院门便看见庭中跪着的身影。
“这又是怎么了？”谢老夫人哎呦一声甩开左右自己疾步上前。
“祖母……”少年闻声像是见到救星般抬眸哀唤。
这一声似小兽呜咽，含冤带泪，满腹的委屈和可怜。
谢老夫人的心立时就被叫软了一半。
低头再看，只见平日里丰神俊逸的小孙子此刻双目无光，形容憔悴，脸上还因暴晒而泛起一片不正常的酡红。
谢老夫人最见不得孙子这模样，剩下的一半也开始丢盔弃甲。“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起来了！这么跪膝盖可怎么受得了哟……快快起来！”
少年面对祖母全没了中午对着父亲时的凛然和坚决，乖顺得像只只会撒娇的大猫。可怜兮兮的模样只惹人心疼，分毫生不出怒来。
就着谢老夫人的搀扶，少年手掌撑地想要站起。谁知他跪得太久，乍然起身膝盖根本受不住，刚爬起来就“咚”地一声又摔跪下去。
这一下摔得是结结实实，本就受伤的膝盖再被这么一磕，直接连跪都不能了。
谢老夫人心如刀绞，那声闷响仿佛不是砸在地板上，而是狠狠砸在了她的心上。连声哀呼：“大夫呢，快去找大夫！把小少爷抬回房去……”
“我不回去！”少年整个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却仍就执拗地不肯让步。“父亲不答应，我就不回去！”
一边嚷着一边拒绝周围下人们的靠近，“都不许碰我！”
院子里闹成这样，莱国公也无法再坐视不理，推门冷哼：“你少来这套！有本事就一直跪着，真要能跪到海枯石烂，我就同意。”
眼见这父子两人谁也不让谁，话不投机又要掰。谢老夫人夹在中间满头雾水，“这又是在闹什么呀！”
她看看儿子，“和乌家的事你不是已经同意了吗？商贾之女就商贾之女吧，他喜欢你就由着他呗。抬个人进来而已，哪家公子房里没个出身不高的美妾？何至于闹成这样，传出去叫人笑话！”
说完又安抚地瞧瞧孙子，“放心，祖母今日已经叫你谢姑母去乌家说这事了。”
莱国公急了，指着儿子恨声道：“母亲有所不知，这小子不是想纳妾，他是想要把人给娶回来！这要是同意了，那才真叫人笑话啊母亲！”
“娶回来？”谢老夫人微怔，这和之前安排的可不一样啊？
她自是知道小孙子与乌家女的事。为这事家中已经闹了半月有余，最终还是抵不过孙子的软磨硬泡，松了口。哪成想这小子动了真情，竟然想要娶她为妻。
堂堂国公府的嫡公子，娶一个商贾之女，成何体统？
少年似是猜出父亲和祖母心中所想，不服气道：“国公府的面子有大哥和二哥撑着呢，反正我一向顽劣，父亲和祖母不都习惯了？再容我任性一次又何妨！”
这么混账的话竟然被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来，连莱国公都一时语噎了。
少年却还不肯罢休，“我从小就没娘，好不容易遇见了心爱的人，父亲却还要如此阻挠……”
一句话说得谢老夫人心中阵阵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当下什么也不顾了，“行行行，你喜欢便依你就是！”
“不行！”莱国公早在得知母亲来了时便暗道要糟，老太太心软护孙子一向是出了名了的。这小子定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有今天这出的。刚顺过气来便连忙打断，“母亲，绝不能同意！”
“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依着他！”说罢便招呼下人，“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捆回房去。看着他不许出门，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说。”
“你们绑我也没用，有本事就绑我一辈子！反正我心意已决，非她不娶！”少年与上来绑他的奴仆们扭打着，挣扎间扯到伤处，疼得龇牙咧嘴，连声高呼，“祖母，救命啊——祖母——”
“把他的嘴堵上——”
“你们敢！”
“放肆！”
“嘶——”
“呜——”
“呜呜呜呜呜……”
最终，这场交锋以小少爷被强行送回而暂告段落。
百戏阁的院门被落了锁，除了送饭，一应伺候的下人都不得随意进出，直到小少爷想通为止。
平日里最热闹的院子，一下冷清起来。
“冰来了，冰来了。”缇灯拎着两只木桶快步走进来，先挑出几块儿大小合适的，拿厚帕子仔细包好，再把两只桶提得靠近床边，充当冰鉴用。
“少爷，您说您这又是何苦呢。”缇灯将包好的帕子轻敷在阮红尘的膝盖上。
跪了那么久，膝盖早已红肿不堪。尽管缇灯的动作很小心，但在冰块贴上来的那一瞬，阮红尘还是感到一阵刺痛。
缇灯的动作于是更加轻缓了两分，但嘴上的絮叨却是没停，“干嘛非得跟老爷这么硬碰硬地对着干，要是先去求老太太，就不用受这份儿罪了。”
“先求谁都一样。”阮红尘往身后塞了一只软枕，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婚姻大事不同以往，父亲定不会轻易松口，祖母也不会帮我的。我要是不真吃点儿苦头，逼他们一把，他们绝不会同意的。”
“狠不下心吃苦，还怎么用苦肉计啊。”他说得轻松随意，全无半点方才在前院大闹时的执拗冲动，仿佛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说完又似想到了什么，扭头嘱咐道：“一会儿弄完你就去找阎妈妈，让她寻个理由遣你出府，这段时间都别回来了。”
“奴才不走！”缇灯一听就急了。“奴才走了您怎么办？”
“是不是傻啊。”阮红尘抬手敲敲缇灯脑门，“我能有什么事儿，天塌了那还有老太太呢。但你不走留在这儿等着挨罚吗？”
缇灯当然清楚他的意思。少爷是怕后面闹起来把老爷气急了，他会成为出气的筏子。
“这事没商量。”见缇灯还想反驳，阮红尘不由分说地截断他没说出口的话，“你要不去，那我去找阎妈妈说。”
缇灯无奈，“去去去，都依您还不行吗。”
“话说回来。”缇灯抬起头，表情有些难言，“您既然也知道是大事，为何还非要……”
“非要娶她？”阮红尘仿佛洞穿人心，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
“咳，奴才是说少爷您不就才见了乌大姑娘一面嘛。”缇灯满脸堆笑，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想知道原因？”
缇灯点头如捣蒜。
阮红尘勾勾手指，示意缇灯附耳上前。
缇灯乖巧地探过头，却在听见那句话时表情一愣，随即满脸懊恼，“您又忽悠奴才！”
“你看，实话告诉你了，你又不信。”阮红尘仰身笑道。
缇灯替自己伸冤，“不怪奴才不信您，您那话说给谁听那也不会信啊。”
说话间，香案上新点的香已燃去了一多半。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缇灯将阮红尘膝上所敷的冰块拿下来。然后取出一早备好的药膏，替他涂抹。
待到这些都收拾妥当，缇灯叹口气，神色哀怨：“那奴才就去找阎妈妈了。”
“去吧去吧。”阮红尘打了个哈欠，“正好我先睡一觉。”
缇灯知道一旦少爷决定的事，自己是拗不过的，便也不再多言。只是连他都需要特意躲出去，不敢想象之后这府里得闹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缇灯不觉打了个寒颤，神思纷乱的一瞬间，耳边仿佛又响起少爷刚刚所说的话——
“因为她上辈子救过我的命。”
除夕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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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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