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董既白委任，做国立大学文学部客座教授。开学之后，徐升铭号召了一批学生，给你做帮手。
这次调查活动被你搞得大张旗鼓，你特地包了一家饭馆，召集所有相关人士，开了一场动员大会。会上，你特别提点：
“文学源自生活，为了写而写，那叫无病呻吟。我们写文章的，要尤其关注民生问题，整理民间文学，更要深入老百姓，只有深入老百姓，才能彻彻底底了解民间文学，才能保存民间文学的种子。”
“要追根溯源，精确到哪条街哪条巷，要把自己练成察戈城的活地图，要做到每条街巷拎出来，都能讲出门道！”
调查活动很顺利，你作为活动主将，一干调查内容和报告，皆需汇总于你，你再找人校对排版，印刷成册。
英才巷区域由你亲自带队负责，有了文学调查的幌子，行动起来方便很多。你带了三个学生，挨家挨户走访。
你尤为留意耄耋老人，你说怕学生不得章法，挨个亲自访问老人。这些老东西，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大人物，对你的到访受宠若惊。你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很配合你，恨不得把陈芝麻烂谷子全倒给你。
采风活动并不顺利，从老东西那得的有效信息不多。你翻着手里的稿件，觉得希望渺茫。
而且邱世虞传信回来，近日即将回家。
但你不能轻易放弃，文学调查的旗帜已经打出去了，不弄点作品出来，你在文化圈的信誉会大打折扣。你开始着手整理调查报告，不理不知道，一理还真让你发现了端倪。
西|窑住了个老头，叫刘全恩，自称是齐太后身边大太监郭三阳的外甥，原是英才巷人，皇室西退那年迁了出去。刘全恩本受郭三阳照拂，代管皇庄，皇室西退之前，郭三阳因伺候不周，被齐太后处死，刘全恩失去依仗，佃户们揭竿而起，抢了刘全恩的家私，把刘全恩一家老小赶了出去。
你不好单独行动，第二天，你去了学校，找到负责西窑的学生付丰年。你带着付丰年，拎着礼品，找到刘全恩。
西|窑巷子很窄，你们找到那家门脸，半扇门开着，另半扇底下破了个大洞，补了两条颜色不一样的旧板子。
刘全恩到没让人唤，坐在破门槛上，掀眼皮看着你们，磕手里的烟|杆。
刘全恩见识过大人物，你气度不凡，他不敢小觑，但你有求于他，他故意摆谱，晾着你。
你见多了小人的无耻嘴脸，自然不会乱了阵脚。你规矩做得很好，俯蹲下身，说：
“老人家，身体可好？”
刘全恩两眼一眯，跟你装糊涂：
“哎呦，这是哪位大人啊？”
“这是杜确杜老师。”付丰年替你介绍。
“老人家，”刘全恩家没有凳子，你脚有点麻，但地上盖着一层灰，你不想席地而坐，“听我这学生说，您阅历长见识广，晚辈特地上门拜访，想跟您请教请教。”
刘全恩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理着花白的头发。头发不知多久没洗过，随着他的动作，飘出恶心的油臭味。你屏着呼吸，笑得还算得体。
他老得眼皮耷拉下来，眼睛浑浊精明，被皱皮掩盖着，只露一条缝。他声音含混着，像卡着浓痰：
“大人，我这……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晌午也没吃个饱，什么都想不起来。”
干瘪的嘴咂摸了几下，他一副扼腕的模样：“不中用喽！可怎么办。”
敲竹杠来了。
你会心笑笑：“是晚辈考虑不周。”
“丰年。”
你站起来，招付丰年过来，背对着刘全恩，塞给付丰年一叠钱：
“你叫个车，去我家里，跟卫兵说找刘姐。你让刘姐多拿些钱过来，上街采买点东西再过来。”
付丰年推辞说：“老师，这钱太多了。”
“不多，我家远，不多给点车夫不愿意跑。”
付丰年要还你一部分钱：“不，老师，这真的太多了。”
“啧，”你拍了他一下，让他别再推辞，“你一学生，跟老师还推来推去的，让人看了笑话。”
你又说：“让刘姐多拿些钱，这家日子过得太苦了，连个板凳都没有，咱做不了什么，给留点钱，也好让老人家多享几天福。”
付丰年点了点头，跑着出了巷子。你又回去，耐着性子，听刘全恩瞎扯。
付丰年和刘姐很快便回来了，你帮着把礼品卸下车，院子里的人听见动静全围上来了，一个穿着破短袄的男人，磕了磕手里的旱烟：
“老刘头，你这是竹杠专逮傻子敲啊！”
这会儿，刘全恩耳朵倒是不聋了，一猛子站起来，脱了鞋就往破短袄男人身上甩，一点也看不出吃不饱的样子。
围观的人打不散，刘全恩嘴里骂得难听，你给付丰年一个眼神，让他去拦住刘全恩。
“老人家，我不知道您好什么，就多买了些，大家都分一分，算杜某人感谢你们，配合我们调查工作。”
付丰年和刘姐挨个发礼品，抱着孩子的女人额外领到一包花生糖，尖着嗓子替你说话：
“老刘头，你别不识好歹，人家大人这么客气，来找你是你的福气，这老半天，你连个凳子都不让人坐。”
“呿呿呿，”刘全恩舍不得东西，挥着手赶她走，“你在院里看半天，你怎么不给搬个凳子！”
你出面平息纷争，刘姐考虑周到，买了四个凳子，你拉过来，请刘全恩坐。
人散了，刘全恩这才肯掀起眼皮，明知故问：“大人，您是想问什么？”
刘全恩人老得像枯树皮，脑子却是清醒的。他话很密，夹杂着许多没用的奉承。但他得了好处，倒没有耍你，把他所知道的英才巷的故事，原原本本讲给你。
都说英才巷是英才荟萃之地，这话没错，但不全对。除了文豪大儒，英才巷还住着皇家的爪牙。
最开始是监察百官的暗卫，后来人心涣散、国库告紧，暗卫便都撤了下去，换成了敛财的钱袋子。
有像刘全恩这样管皇庄的，有帮官府催税的，有倒卖皇室用具的，还有替皇家经营非法勾当的。
蘅芜苑便是那时候开起来的。
蘅芜苑进的都是皇宫里的货，宫女luan童们个顶个的水灵。察戈城的老爷太太们心照不宣，不惜挥掷千金，挤破脑袋，也要来尝尝皇上尝过的好东西，。
最开始那几年，蘅芜苑给皇家赚了不少钱。后来新鲜劲过了，皇宫里也再难出好货，蘅芜苑的门庭便渐渐冷落了下来。
与征伐军交战那几年，军费紧张，整个察戈城每户居民需供养一名皇卫军，英才巷也不例外，蘅芜苑作为重要产业，供养的是顺祥王亲卫，蘅芜苑遂被顺祥王接管。
“那顺祥王，是头鬣狗！不！是头豺狼！”
刘全恩忿忿不平，狠狠捶了一下干瘦的大腿：
“推了城南地里的庄稼，全种了鸦|片烟，再运到几个皇家的烟馆卖。蘅芜苑就是他制烟售烟的地界儿。”
“整个英才巷全是鸦|片烟味，白花花的银钱从蘅芜苑后门，成箱成箱往外抬。有的充了军费，有的啊，就进了他王府的库房。”
说着说着，刘全恩哭了起来，枯瘦的手蹭着眼角，残泪顺着皱纹，溢得满脸都是。他一边哭，一边叹，一边摇着头，又恨又无奈：
“我们穷老百姓，连饭都吃不起。造孽啊！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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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祥王。
你知道顺祥王，当今帝国，没有人不知道顺祥王。
顺祥王周维德，系当朝天子生父。先皇无嗣而终，周维德过继幼子，继承大统。
皇室凋零，周维德理所应当地掌握了军队。陆上会战，敌军猛如虎，皇卫军丢盔弃甲，征伐军大获全胜，占领察戈大陆。
而周维德败走，和皇室一干人一同西迁。
照刘全恩的话来看，周维德不会带兵打仗，却称得上会敛财。恐怕也正是靠着周维德的苦心经营，皇室才得以苟延残喘。
蘅芜苑曾是皇家产业，那么现在的玉树后|庭花呢？
现在的玉树后|庭花，和皇室又有多少干系？
邱世虞出入玉树后|庭花，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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