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郡主?”少年微眯双眼,“和我说这些,又想做什么?”
玲珑不再遮掩,直截了当道:“小公子,我们敞亮说,我帮你找到若蝉,弄清楚你的身份;你帮我重新得到陆起。彼此交换,很公平。”
少年嗤笑,“让我杀他说不定可能性大一点,我可没办法帮你得到他。”
玲珑轻笑,“你去勾引若蝉,他们分开,陆起自然就回到我身边了。”
甚么玩意?
勾……引……?
玲珑投了一道目光在他手上缠着的紫纱上,道:“你不认识她,她却认识你、画过你,你就不好奇么?而且眼神和动作是不会骗人的,你如果对她不感兴趣,就不会盯着她那么久,还骑马去追她。你对她有意,何必不承认?”
少年只是冷笑一声,“少故弄玄虚,你既知道她去处,有功夫在这闲聊,不如去把一箩筐的话都撒给陆起听。”
玲珑叹一口气,“若蝉在,我说一万句也没用。所以才要请你把她的心夺走,这样陆起才会空出耳朵听我的话。”
“这等横刀夺爱的事,我可不做。”
“怎么能算横刀夺爱呢?”玲珑摇摇头,“若蝉生长于内廷,从小没见过几个男人,一个王上,一个陆起。强烈对比之下,自然对陆起情根深种,因为她没得选。
可小公子你俊秀非常、耀眼夺目,说不定她见到你,便会感叹在世上除了陆起之外,竟还有这样的男人。
何况她画过你,定然是记得你,而且关系很不一般。说不定不需要你刻意勾引,她自然而然转了心。用中原的话讲,这叫‘水到渠成’,并非‘横刀夺爱’。
还是说,小公子对自己没有信心?觉得在她眼里,自己比不上陆将军?”
盯着眼前人越来越黑的脸色,玲珑面不改色行云流水说完这一段话。
“好了,你自己想想吧,我去牵马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片刻,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玲珑唇边才浮上一丝讥诮的笑意。
·
天热路远,二人御马前行。
因着无聊,到需慢行之处,玲珑便与少年搭话,讲得多是若蝉的事。
“她从小做事就奇怪荒唐,可不光只是和陆起这一遭。”
据玲珑说,若蝉做过三件震动王宫的事。
第一件是在十二岁,若蝉偷偷藏神庙一晚,不知偷吃了什么,竟吐了神像一身,自己却倒地不醒,此后据说病了好几日。
第二件在十四岁时,若蝉为不去翌日朝会,冬天故意洗冷水澡,而后烧得昏昏沉沉,又破戒饮酒,撒得庙中到处都是,引起一场火来,幸好宫人发现及时,灭了火。
第三件在十六岁,她正在庙中为神祈福唱诗,却忽然疯了般掀翻供台上贡品,又撕烂自己刚呈上去的诗歌和画像,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神不敬,吓得人人惶恐。
果然第二天神罚再次来了,她的左手无故折断。
“后面几年,都觉得她好了,没想到今天,第四件事就有了,真是个荒唐的人。”
玲珑啧啧叹息。
荒唐不荒唐,少年听不出来。
他只听出来,她一定极不痛快。
他不禁皱眉,“为何非要强迫她当那劳什子神女?”
玲珑道:“她天生命格如此,当神女是多至高无上的荣耀,你们中原人不懂。”
边聊边行,渐从市集走到荒野,跑马一段路,眼前林中有一岔路。
玲珑手指着东边,“你向这条路跑到底,便能看见一重兵把守的庙宇,若蝉必然在里面。你小心点,别被那些护卫发现。”
少年皱眉,“我不明白,她分明被陆起带走,而你带我来的是相反的方向。”
玲珑一笑,甜美容颜竟因这一笑在炎夏生出几分寒意。
“逃不走的,她试过很多次了,就算求助陆起又如何呢?逃不走的。”
她调转马头,“不过,也许,像你这样的世外人,能帮帮她吧,谁知道呢?”
留下这句话,她一夹马肚,策马而去,留下满腹疑团的少年。
比起她嘴里荒唐的若蝉,她本身也不是个正常到哪里去的人。
少年望着玲珑的背影,又看着手中的紫纱。
终是定了眸光,朝东而去。
以他的修为,骗他也不能真得伤到他。
他要去见一见那个若蝉。
待视线开阔,他不再策马,而是步行。
果然在一刻钟后,看见玲珑所说的林中一方庙宇。
而那庙宇四周,的确守着身穿甲胄骑着骏马的士兵。
他把那段紫纱系在腰间,掐了段法诀,隐去身形,当着那些士兵的面穿墙而入。
进去一刹那,仿佛外面大部分光线和声音都被吞噬。
眼前昏暗,耳边寂静。
好在他依旧耳清目明,只需片刻就适应这里的黑暗。
圆形的穹顶依旧画满繁复的纹路,在黑暗中隐隐泛着淡光,抬眼望去,像黑夜天上细密交织的锁链。
里面有三楼,少年走到二楼,没见人影,走到三楼,发现那是藏经阁,全是堆满经书的书架,他仔细找了遍,却仍是没见人。
玲珑骗了他?
他放慢脚步,里外书架旁又找了遍,仍没身影,只好回到一楼。
茫然无绪时,却忽于寂静里听见一道清幽的女声,“你,找我。”
心蓦地悬起。
他倏地抬头,却发现黑暗深处不知何时有道朦胧人影,他竟未觉。
窸窣片刻,燃起微弱火光。
原是那白发女子持着一支红烛,烛光照得纤细身影在黑暗里摇晃。
两双眼睛再次遥遥对视。
瞳仁中摇曳着微光。
少年问:“你……看得见我?”
女子言语极缓,两三个字便要一顿,十分不流畅,回荡在这暗黑庙宇里,如仙似鬼,只是语气并不客气。
她道:“你,高大,我,不瞎。”
少年看向自己,却发现那隐身术法不知何时竟已失效。
她又问:“找我,何事?”
声音飘渺清泠。
少年滞住,片刻,想起什么,走上前。
烛光照着的那个身影倒映在他眼瞳里也越来越清晰。
那人坐在地上,被烛光照得发金的白发披散在身上,神情疏淡。
一点红痣,冶艳如血。
她……很眼熟,却又的确是陌生的。
他从腰间解开那紫纱披帛,递给她,“还你。”
她没接,看着那紫纱,又抬头问:“你,是谁?”
少年沉默,说:“我不知道。”
说完,也知自己这句话奇怪,便坦诚道:“我不记得,真的忘了,玲珑告诉我来这里找你,她说你是契国最博学的人,知道我是谁。”
她颤颤眼睫,慢吞吞道:“她,骗你。你,不知,我,怎知?”
少年这回真觉得玲珑骗了自己,毕竟在玲珑口中,若蝉是个风情万种、长袖善舞的美人,这样的人必然是极善言辞的人,而不是像眼前人这样,连三个字都没法流畅说出来。
不过下一刻,眼前人还真说出了三个字。
她忽一副恍然表情,慢慢地道:“我知,你是,浪荡子。”
少年瞪大眼睛,“什么?”
她盯着他手中的紫色披帛,道:“它,女人,私物。你,街上,扯下,冒犯我。”
少年听懂了。
大概在契国,这披帛对女子来说是极为私密之物,而他在大街上却把它扯下来。
这件事是他莽撞在先,他认错很快,“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
他自己停住了。
只是看到她的一瞬间觉得无比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说出来她会信么?感觉莫名像什么老套的搭讪话术。
听起来仿佛更像一个浪荡子。
看他僵住,她垂眸道:“想道歉,去后面,书架,拿颜料,红色。”
不是什么大事,他照做。
谁知他刚把后面书架那红色颜料拿到她面前,就听见她说了一句让他愣在当场的话。
“跪下,”还没完,她继续说,“脱上衣。”
她的眼瞳直直望过来,依旧一派坦然,不带情绪。
和她说的话的内容,完全不是同一种感觉。
他仿佛听错了,“什么?”
她便又说一遍,甚至把原本就慢的语速变得更慢,几乎要一字一顿,“跪这里,脱上衣。”
他质疑,“脱?”
她倒是没想到他居然纠结的是脱不是跪,沉默片刻,道:“你,不想,道歉?你,害羞?”
听她说话确乎需要很足的耐心,然而他依旧耐性子听到话尾。
而后不由呵了一声,“笑话,我害羞?怎么可能?”
真可笑。
到时候难道脸红的会是他么?可笑,真可笑。
他不过是感觉哪里怪怪的,第一次见面就宽衣解带,当然不习惯了。
但少年仍是慢慢俯下身,烛光将他的剪影打在墙壁上,勾勒出依旧挺直的脊背。
她放下烛台,伸出右手接过他手上依旧端着的盛着颜料的盒,将它放在一旁。
而后她挑了挑眉,眼神示意他下一步。
他的手放在腰间系带上。
但是,不过,为什么非要……
没等他想明白,身前人素白如雪的指便忽放在自己系带结扣上,轻轻一勾。
衣襟微松,衣袖摩挲。
思绪瞬间滚烫,空白片刻,他赶忙捂住系带,“你,你!你干什么?!”
然而眼前原本神色淡然的女子这一刻竟然笑了,雪山也似化出一抹春。
他瞳孔微大,脸色微怔,一瞬恍然。
她的笑和她的话堵住他的羞恼。“契国,装扮,不同。你衣服,惹眼。”
言及此,他才回神想起,那契国男子,要么袒露上身,要么只穿坦领短袖,他的装扮的确格格不入。
舌头有些打结,“所以你想让我换衣裳?那也不能……你怎么能这么直接……我怎么能当着你的面?”
雪山收回那抹春,她脸上方才的笑意又化作淡然,只是言辞犹不放人,“你,果真,害羞。”
眼见他耳红了,她温和了声音道:“放心,上身,不是,裙子,不怕。”
不怕,什么不怕?他有什么好怕的?
真可笑,真可恶啊!她怎么这样说话?关键她的语气还更温柔了,究竟什么意思?把他当三岁小孩哄吗?
……算了。
心乱如麻想不清楚,干脆心一横,他扒着衣衫往外一拉,视线游离一旁。
谁知她竟沉默,沉默到他听见自己心跳越来越大声。
忽然听她道:“好看。”
原本就滚烫的思绪更是犹如火烧。
什么好看?
冰凉的触感忽从身上传来,他猛然回神,却见她右手指腹竟已摁在自己身上。
不由激起细密的战栗。
“别动。”她抬眸望他。
那纤细的指沾着朱红的颜色,以肤为纸,正在勾勒。
她又垂眸,神态认真。
一缕白发垂落,烛光映在眼里,带着碎金的色彩。
她愈发沉静,庄重如神的气息也愈重。
这样的沉静并没有舒缓他头上脸上的滚烫、平复他渐急促的呼吸,墙上倒映的影子愈发有些僵硬。
她的指或以指腹又或以指尖慢慢勾勒,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别的地方。
他说话转移注意力,“在我身上画画,就是你想要的赔礼?”
“赔礼?”她沉静瞳孔里终于还是透出一分不可置信,“我,赐福你。你该,谢我。”
他嘟囔道:“……我又不信你们这儿的神,要赐福作甚?”
身上手指一顿,而后又行云流水起来,她道:“在外,别说,这话。”
她指腹停下,画完,又闭上眸,嘴里缓缓慢慢一字一顿念着他听不懂的经文。
不知念了多久,少年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她终于结束,睁眼后望着他,却有些出神。
少年不习惯这许久的沉寂,便道:“其实你认识我吧?神女若蝉。”
清朗的声音在这刻显得低沉悠远。
她抬眸对上他探究的眼神。
他接着说,“你一定认识我,我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这里,你不惊不疑,还要‘赐福’给我。你认识我,对么?我是谁?告诉我好不好?”
若蝉颤了颤眼睫,眸中被烛光照得如有微微金光。
“带我,离开,契国。我,告诉你。”
她抬眸,一字一字极清晰地喊出一个名字。
“郑,思,如。”
小郑:可笑啊,我可是良家夫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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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诈尸了,谢谢还在等的宝宝,非常抱歉,非常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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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西陆蝉声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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