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中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她旋即起身走出门,迎着微光练了一套刀法。庙外花草含露,一派柔和静谧的景象,却倏地被一股肃杀之气席卷。
破风之声锐利如割,较之往日,她的刀势更快、更狠,每一招每一式都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仿佛势必要将这晨曦映照下的宁静撕碎。
走到镇上时,远方的云层才刚翻出淡淡鱼肚白,大多数商铺仍紧闭门扉,街上只有零星散落着几个早起小贩,挑着担子,穿行在寂静的青石路上。
叶小龙十二岁之前,常被师兄师姐们带着偷偷跑到永安镇玩,那时总是十分热闹,过年时一起在雪地里放爆竹、吃糖葫芦、赏花灯。后来师兄师姐们一个一个出门闯荡江湖,她也就再没下过山。
她曾一度认为,自己必定是跟着师兄师姐们一起闯荡江湖的,如今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忽地有些迷茫和恍惚。不过叶小龙觉得没什么,她还算是个乐观的姑娘,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她一身功夫,总不至于饿死。
叶小龙脚步飞快,很快就把整个镇子逛完了。她记得,师父说过江湖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便是客栈、酒楼、茶肆、赌坊、花楼,这些地方鱼龙混杂,人多了,消息自然也就多了。
永安镇是个宁静质朴的小乡镇,没有茶肆赌坊花楼,叶小龙便去了当地最大的饭馆。
落座后,叶小龙等了许久,店??才一边系着油腻腻的围裙,一边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问:“客官,吃点什么?”
叶小龙也不知该点些什么,只问:“你们这最便宜的是什么?”
店小二嘴角一歪,发出不屑的嗤笑,抬眼随意打量了她一眼——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脸蛋上两团高原红,粗布麻衣,背着个莫名其妙的大背娄,典型一个山沟沟里来的土丫头。
他嘴里不耐烦地嘀咕着:“没钱进什么馆子。” 心里却飞快地打起了算盘,眼珠一转,道:“我们这最便宜的就是一壶茶,两文钱。”
其实店里供应的茶水不过是最便宜的粗茶,勉强比白开水多点滋味罢了,向来是点了吃食就免费添的。他这两文钱的报价,足够买一小叠卤水花生了,他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趁机坑一把这个初出茅庐的山野丫头。
果然,这蠢丫头豪不犹豫地掏出钱: “好,那我就要茶。”
叶小龙其实挺喜欢喝茶的,茶叶清香,唇齿留香,但两文钱,还是让她还是有点心疼,尤其当她喝到这和白开水差不了多少的热茶时。
算了,她又不是来消遣的,打探打探江湖消息才是正事。她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抿着,直到快至晌午时分,才陆陆续续有短工、樵夫、脚夫、农贩走进饭馆。
有的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有的三三两两围坐一起,喝酒交谈。
叶小龙便竖起耳朵听,练武之人五感敏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耳力极好,稍一凝神,便能捕捉到极细微的动静。
可她坐了一整天,都没有听到什么有用信息。
饭馆里多是赶集歇脚的乡民,谈得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事——谁家的稻子收成好、谁家的猪喂得肥,或是抱怨今年的雨水太多,玉米田里积了水 ;哪个地主在镇里招长工短工,工钱几何;哪个倒霉蛋被疯狗咬了,没几日变得状若疯狗;哪家的寡妇长得水灵,惹得村里年轻小伙偷偷爬墙,又或者,谁家添了大胖小子,谁家老人过世…..
叶小龙来者不拒,一一纳入耳中,奈何这半日下来,全是些无关紧要、带着浓烈乡土味的八卦,跟她预想中的江湖恩怨、英雄豪杰,比武切磋、横空出世的少侠…..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看来这个小镇还是太封闭了,人不够多,不够闹,不够江湖。她想打探消息,可连个能开口的人都没有。
听得久了,不免有些消耗心神,肚子也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引得那店小二的眼刀一阵一阵扫过来。
叶小龙仿若未觉,一壶茶从早上喝到黄昏,早已凉得彻底,她仍是坐得稳如泰山。
正当叶小龙打算换个地方,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语气颇为诡秘的絮叨声——
“哎,你们听说没?青神县的那件惨案。”
“惨案?“ 对方显然提起了兴致,“这倒没听说。”
“我有个表兄,在青神县保长家里当马夫,前段时间摔断了腿,回家养伤。我去看他时,他跟我说了件青神县的怪事,说是,有一户富贵人家,一家老小五十八口人,连同护卫丫鬟仆役,一夜之间被杀个精光。”
叶小龙把玩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侧头看去,只见说话的大汉约莫三十出头,身形魁梧,穿着件旧褐色短褂,袖口还沾着些面粉,应是个做苦力的。
“什么?灭门?”另一人惊呼一声,随即压低嗓音,语气里透着几分胆寒,“谁家啊?什么深仇大恨,竟下这么狠的手?”
“那家人姓何,何家在青神县可不是普通的富户。”男人砸了砸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 “外头都说何家是青神县的‘粮王’,七成的粮铺都是他们家开的,连县衙采买的粮草也绕不开他们。往年闹灾荒,何家囤粮抬价,活活逼死多少饥民?据说这何家老爷早年发家也不干不净,黑白通吃,欺行霸市,害死了不少人……啧,这世道,哪有无缘无故的灭门案?”
“可…… 一夜之间,杀死这么多人,没闹出动静?”
“可不是嘛!”大汉叹了口气,又压低声音,显得神秘兮兮:“你说惨也就罢了,最吓人的是……他们死得邪门得很!”
“邪门?”邻桌的旁人也凑近了些, “怎么个邪门法?”
“听我那亲戚说,出事那天,天还没亮,街上就炸开了锅。衙门的人一大早就围住了何家大宅,可大门一推开……”那人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周围人纷纷屏息凝神,才压低声音道,“满院子血流成河!每个人身上都是血,脸扭曲得不成样子,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像是死前遭了极大的痛苦!”
“嘶——”对方倒吸一口凉气,“真、真有这么邪乎?”
“何止啊!”大汉眼神突然透着几分说不清的惊悚,像是亲眼目睹那场面一般,双手比划着,“更怪的是,那些尸首身上没半点伤口,就像……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活活夺了命!更吓人的是,尸体被发现时,竟然全都朝着大门口的方向,整整齐齐地跪着!”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
叶小龙皱了皱了眉,目光沉了下来。没有伤口?却血流成河?尸体跪着 ?
良久,有人悄悄咽了口唾沫,颤声道:“这……难不成是闹鬼?”
“鬼?”大汉冷笑一声,“我可不信世上有什么鬼,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依我看呐,这何家定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狠角色!”
“有道理,那些心狠手辣的江湖人,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可这何家,生意既做得这般霸道 ,想必背后也是有江湖势力罩着,怎么如此轻易被人下手?”
“谁知道呢?何家树敌太多,想索他们命的人恐怕能排到我们镇上。”
“那官府可查出什么?”
“听我表兄说,衙役忙活了一个多月,愣是没查出个所以然。最后怕闹大了惊动上头,也只能定案为匪盗夜袭。谁不知道这是糊弄人的套话?不过青神县的人倒也没在意,反倒觉得何家人罪有应得,死得不冤。”
“大哥,你方才说的青神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一道清脆的女声突兀响起,叶小龙不知何时已挤到大汉跟前,正仰着脸,一双乌溜溜的眼亮得瘆人。
那挑起话头的大汉正和旁人聊得起劲,且说的是邪乎之事,冷不防被个小丫头凑过来,吓了一跳,皱眉打量着她:“你谁啊?什么时候蹭过来的?”
叶小龙露出憨厚的笑脸:“就刚才,听大哥说得有意思,忍不住过来问两句。”
大汉瞧她皮肤黝黑,衣裳虽旧却干净,倒不像是讨饭的,便随口道:“青神县?那可是淇州数一数二的大地界,不是咱们镇子能比的。就是乱得很,三教九流,帮派盘踞,各路人马都在那儿扎堆,刀口舔血的买卖更是家常便饭。”
叶小龙眼睛一亮,追问道:“那我要找人的话,是不是比这儿容易多了?”
大汉嗤笑一声,拿起酒碗咕噜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那得看你兜里有几个钱儿。别说找人,活人给你变没了都成。”
叶小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我去那里,挣的钱会不会也多?”
大汉道:“这得看你怎么个挣法。正儿八经的活儿?钱不好拿。可要是胆子大,手上有几分本事,那青神县的金银可比这儿的泥巴还多!”
旁边的伙计听得乐了,插嘴道:“你别唬人家小姑娘,小心把人骗去了,明天就让人卖进花楼。”
周围爆发出男人们的哄堂大笑。
叶小龙是个还没见过世面的淳朴姑娘,不太懂花楼具体是做什么营生的,但也能从男人们的猥琐轻佻的嬉笑中听出那绝不是好话。
她神色平静地看着那说话的伙计,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带愠色,更无羞窘。
伙计原本笑得得意,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抬眼便撞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像一口深不见底、无波无澜的古井,静得叫人心中莫名发毛。
她忽然开口: “花楼是做什么的?” 语气平稳得像在问今日的天气。
周围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却顺着问题把揶揄目标转到那伙计身上, “是啊,柱子,花楼是做什么的呀?我们没有你见多识广,快跟我们大伙说说,好让我们也开开眼啊!”
“可不嘛!人家小姑娘都开口问你了,你怎么倒先害羞起来了?”
“诶,柱子,你娘前阵子不是给你和大同巷杀猪匠的闺女定了亲吗?那姑娘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啊,听说杀猪活儿比她老子还好,人家知道你去花楼玩吗?”
“小心哪天她抄起杀猪刀,让你横着从花楼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笑得更欢。
那叫柱子的伙计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张了张,却憋不出半句话。
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乡下小伙,哪里花得起钱去花楼消遣?平日里最爱耍嘴皮子,逮着个年轻姑娘,就拿几句不正经的话逗弄一番,瞧着把对方说得羞愤含泪,心里便愈发得意舒坦,哪知今日碰上了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倒让自己下不来台。
柱子恼羞成怒,把一腔怒火全宣泄到问那蠢问题的蠢丫头身上,冲着叶小龙恶狠狠道:“花楼就是你们这些小娘们被男人X的地方!”
话音刚落——
“啪!” 清脆无比的一声,清脆得让所有人都噤了声。
柱子那张还没褪去恶相的脸猛地一偏,遂即迅速浮起一道红痕。
柱子下意识捂着脸,满脸愕然,他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脸上一阵尖锐的剧痛,仿佛有人拿刀在他脸上生生剜开一道口子。
一道残影还未散去,半截木筷划破空气,带着淡淡的劲风,在众人眼前转了个圈,最后“啪嗒”一声落在桌上。
叶小龙将手中剩下的半截筷子一扔,骨碌碌滚到柱子脚边。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此时终于回过神来,目光齐刷刷落在叶小龙身上,这才注意到她腰间的佩刀,顿时明白过来——这其貌不扬的小姑娘竟是个练家子。
柱子的表情从迷茫转到愤怒,又夹杂些惶恐:“你、你居然敢打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居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用筷子抽了脸?
耻辱、怒火一齐涌上头顶,柱子的脸涨得通红,活像一头被激怒的牛,举起拳头便要朝叶小龙砸来。
叶小龙侧身轻巧避过,柱子拳头砸空,整个人重心不稳,自己反倒摔了个趔趄,狼狈不堪。
有人上前扶起柱子,装模作样地劝道: “算了算了,男子汉大丈夫别跟小姑娘一般计较。”
叶小龙不再理会那些人,对大汉道: “ 我胆子还算大,本事也有几分,大哥若是愿意,不妨同我说说,青神县到底哪种法子挣钱?“
大汉一愣,心中止不住翻腾:这哪是有几分本事?刚才那一瞬,他甚至根本没看清这小姑娘是如何出手的。
他重新打量叶小龙——衣着朴素,脸上还带着些稚气,浑身透着浓厚的泥土气息,就好像是那种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农家丫头,淳朴勤劳、埋头种地,怎么也想不到,竟藏着这样利落的身手。
“看来是姑娘是个练家子,去武馆、镖局,或是做大户人家的护卫都是适合姑娘的正当门路。 ”
那不正当的呢?叶小龙很想问。
叶小龙颔首,又问了大汉怎么去。
“青神县离这八百多里的路程 ,若是骑匹快马,五六天左右便能到。”
叶小龙有些尴尬: “那要是没马呢? ”
大汉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她:“走路?”
叶小龙不置可否。
大汉摸了摸胡茬,掂量着路程,“若是走路去…… 少说也得半个多月。且你人生地不熟,路上难免耽搁,只怕得要一月有余才能到。”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姑娘不妨搭乘货郎的马车,虽说比骑马慢,但也总比一个人走去强。”
大汉是个热心肠的人,领着叶小龙来到街角,找到一辆次日一早启程、前往淇州槐城的货车。虽不是直接到青神,但却是朝着那个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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