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听着不乏稚嫩,来的也是个半大的孩子。
“哟,是个漂亮的小子!”
云海见到来人,当即乐了。
少年不过二十岁的模样,身上是一件彩色半臂,半臂下侧可见炎色,逐渐往上变为了碧蓝。两种颜色碰撞出一种可以说是漂亮的妖艳。肌肤透出象牙般的白色,胳膊上的肌肉勾勒出美好的曲线。
面部轮廓十分清晰,一双浓眉自带气势,眼睛是西域人特有的蓝色,倒是缓解了不少眉毛带来的凌厉。双唇此时紧紧抿在一处,对外人的闯入十分不满。
“少年郎,火气不要这么大嘛。”瞧着他这副模样,云海不禁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他可不是你家小舟儿。”云攸轻轻开口,提醒了他一句。
云海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将云攸放在凉亭内,自己走了出去。
“听闻,你要娶我徒儿?”
“什么?”澹台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李宴舟的师尊?”
“聪明。”云海打了个响指,又往前了几步,“你爹娘打算出多少聘礼啊?总得商量一下婚期啊。”
云攸扶额,还真要谈婚论嫁了!
“你……”澹台洛缓缓闭了闭眼,在心里做着自己的心理建设,“前辈,我无父无母,唯有一位师尊已然仙逝,婚姻大事可自己做主。不如,你与我一同商量一下婚期如何?”
云攸眉头一动,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这小子到底是玩真的还是假的?总不会真的盯上李宴舟了吧?她又侧头看向云海,有点期待云海的反应。
云海沉吟一声,眉头动了一下,“到底是有点仓促了。不过,既然要谈,那就在这里谈吧。”
澹台洛缓缓上前,步态沉稳。临到云海旁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慢着。我们两家的事,那些不相干的人,出现在这里不合适吧?”
云海意有所指,目光扫过前面的正殿。
澹台洛目光一冷,出口的话重了几分,“那不如师尊与我去别处。”
“哪有那么麻烦,把人请走便是。”云海说着便击出一道灵力,正殿的大门轰然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人影。
澹台洛眼底闪过一丝慌张,猛地站了起来。
“姜善渊道长,许久不见啊。”
声音陡然变冷,目光如同两柄利剑直奔房间里的两位。
云攸不再抱胸看戏,淡淡地开口,“此事,可大可小。”可大,魔界强抢人界修士。可小,悄无声息便无人知晓。
“说吧,什么条件。”
澹台洛呼出一口浊气,认命地坐了下来。
“此人是我带回来的,要追究什么责任,便由我一人承担!”
女子率先走了出来,脸色略有些苍白,但声音里透出坚定。她紧紧攥着拳头,盯着凉亭中悠然坐着的云海。
云海面色一沉,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你一个人便能担得住吗?人活一辈子,最紧要的,是认清自己的身份。你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固然是勇气可嘉,可要让整个魔界为你陪葬,这样的后果,你也能担得住吗?”
澹台洛看了一眼云海,斟酌着他说这话的情绪,心里一震,“阿姐,你别说了。李宴舟和与他一道来的弟子,我这就放了。只是这位道长,身体虚弱。”
“你们若是想他活命,便尽快把人送回去。”云攸没有错过屋子里的阵法,“你们的灵力并非同源,就算是你把内丹刨出来给他,他也只会死得更快。”
“什么?!”女子震惊地抬头,忽的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不可能!阿渊的身体……”
“最近好了许多是吗?”云海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姜善渊,又看了一眼澹台洛,“有个词,叫做回光返照,你应该不陌生吧。”
“不会的,你骗我!”
“到底是我在骗你,还是他在骗你?”
云海的眸光落在了沉默不语的澹台洛身上。
澹台洛闭了闭眼,有些无法应对,可他也知道,迟早有一日,真相会暴露。
故事说起来有些长,其中的波折也是真的一波三折。
界山未立之时,六界尚通,魔界的风里总混着人界的草木香,人界的那片林子,也混着魔界的热闹气息。澹台洛牵着阿姐澹台汐的手,在市井间穿梭,他那时才及阿姐腰际,眼里的光却比魔界的夜明珠还亮:“阿姐,今日能换个甜些的果子吗?”
澹台汐笑着揉他的头,“等阿姐把这筐灵草卖了,就给你买蜜饯。”
她那时灵力尚浅,却总把最好的留给他,姐弟俩相依为命的日子,苦里也掺着蜜。
也是在那时,澹台汐遇见了姜善渊。
那日她在人界的河边洗灵草,忽闻一阵水响,抬头便见个灰衣道士栽进水里,手里还死死攥着个酒葫芦。她笑着捞人上岸。对方呛了半天水,红着脸作揖:“在下悬云观姜善渊,多谢姑娘搭救。”
“我叫澹台汐。”她递过块干净帕子,有些不解,“道士也可以喝得这般醉吗?”
姜善渊挠挠头,露出几分憨气:“师兄弟们嫌我笨,说我这辈子都修不成金丹,我……我便想借酒壮胆,若是能在师兄弟面前御剑飞行,也是极好的。”他晃了晃手里的葫芦,酒液洒出来,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没想到反倒栽进水里了。”
澹台汐看着他未及眼底的笑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后来他们常约在河边见面,姜善渊带悬云观后山采的野果,她带魔界酿的青梅酒,酒过三巡,他便红着脸讲观里的趣事,说着说着就叹起气:“若是我天赋好些,是不是就不用总被师兄们笑话了?”
“天赋算什么?”澹台汐碰了碰他的酒杯,酒液溅出些微,“我看你心性纯良,比那些眼高于顶的臭道士强多了。”
情根便是在那时悄悄埋下的,时间久了,像河边的芦苇,不知不觉就长满了心湖。
直到界山骤起,两界被硬生生隔开。澹台汐站在街道尽头,看着眼前的结界满心焦灼,手里的信纸被捏得发皱。那是她写给姜善渊的第一封信,字里行间都是惦念,可灵力探出去,总被结界弹回来,反反复复,却像把灵力甩在了棉花上。
“阿姐,别试了。”澹台洛拽着她的衣袖,小脸紧绷,“界山的灵力太凶,你会受伤的。”
澹台汐像没听见一般,指尖凝聚的灵力越来越盛,直到指节泛白,嘴角溢出血丝,才踉跄着后退,泪珠盈满了思念,坠落下来,“阿渊还在等我……我们约好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月,她耗尽半数灵力,终于结界一处发现了裂缝,灵力流转在这里变得扭曲。她揣着两坛新酿的青梅酒,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闯了过去,心里的雀跃像要炸开——悬云观的轮廓就在眼前,姜善渊说不定正坐在门口等她。
可刚跨出裂缝,她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姜善渊蜷缩在道观门口的角落,灰色道袍被血浸成深褐,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新伤叠着旧伤,连露在外面的脚踝都缠着渗血的布条。他听见动静,惊惶地抬头,看见是她,眼里的光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慌忙往阴影里缩。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是死前的回光返照。可那道身影却越来越近带着熟悉的淡淡香气。
澹台汐颤抖着走到他跟前,颤巍巍地抚上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
“瘦了,阿渊,你瘦了。”
“汐儿,是你吗?”
脸上的温柔让他确认,这是真的,真实的澹台汐。
“他们又打你了?”澹台汐的声音发颤,蹲下身去碰他的伤口,指尖刚触到,他就疼得瑟缩了一下。她眼眶瞬间红了,从袖中摸出伤药,小心翼翼地替他清创,“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告诉师父?”
“反抗又能怎样?”姜善渊苦笑,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他们说我是悬云观的累赘,说我是个没用的废灵根……师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顿了顿,抓住她的手,掌心滚烫,“汐儿,你走吧,师父他们恨极了魔修,若是被抓,后果不堪设想。你快回去,别再来了。”
澹台汐没说话,只是咬着唇给他上药,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他。那晚她没回魔界,就守在悬云观外面的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枝叶照在她脸上,一半是心疼,一半是狠厉。
陪了姜善渊几日,伤药慢慢不够了。她便回一趟魔界,买齐了各种伤药便再次回到这里,与姜善渊相聚。
那日她再一次带着伤药回来,入目的场面让她心疼不已。
几个青衣道士将姜善渊堵在墙角,拳打脚踢,嘴里骂着“废物”“拖油瓶”。姜善渊抱着头,一声不吭地挨着,直到有人抬脚往他心口踹——澹台汐再也忍不住了。
她像道青色闪电冲过去,没等那些人反应过来,领头的道士已被她掐住脖子,回想起往日他们对姜善渊的殴打谩骂,眼神中泛起血红,她狠狠砸在对方丹田上。一个个元婴化作了齑粉,她拔出了长剑,对着几个道士一通乱砍。
剩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
姜善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怔怔地看着她,又看看地上的尸体,脸色惨白如纸。好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汐儿……你,你杀人了……”
澹台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灵力暴走的麻意,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她知道,从怨气入体的那一刻起,她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靠天地灵力修炼了。
“我带你走。”她抓住姜善渊的手,声音哑得厉害,“去魔界,没人能再欺负你。”
姜善渊摇了摇头,眼里满是挣扎:“我不能走,汐儿,我不能走……而且我不甘心,我修了这么多年,就差一步……”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眼神亮得吓人,“汐儿,要不……要不我们演场戏?”
他想让她“被擒”,再由他“大义灭亲”地供出去,既能让他在观里站稳脚跟,又能让她趁机脱身。澹台汐看着他眼里的不甘,又想起他满身的伤,终是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那晚姜善渊依照约定偷偷放她走,月光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诀别的凉。
“等我,”他低声说,“等我修为大成,一定去找你。我会风风光光地娶你。”
澹台汐笑着点头,转身没入夜色。可她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打斗声。
是澹台洛。
他不知何时跟了来,远远看见姜善渊今日的种种行径,只当是这人族修士利用阿姐,眼里瞬间燃起怒火,提着剑就冲了上去:“人族贼子!竟敢骗我阿姐!”
姜善渊本就灵力低微,又带着伤,哪里是盛怒之下的澹台洛的对手?不过三招,就被一掌拍在胸口,他闷哼一声,喷出的血溅在白衣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洛儿!住手!”澹台汐扑过去挡在姜善渊身前,眼眶通红,“是我自愿的,不关他的事!”
澹台洛收剑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阿姐护着别人的模样,又看看地上气息奄奄的姜善渊,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
姜善渊躺在地上,感觉丹田处传来阵阵剧痛,元婴正在破碎,像个被摔碎的琉璃盏。他望着澹台汐焦急的脸,张了张嘴,却只发出阵阵气音——他知道,自己再也修不成金丹了,再也没法去找她了。
那晚的风很大,卷着血腥味,吹过界山的裂缝,一边是魔界的灯火,一边是悬云观的钟声,像隔着一道永远跨不过的鸿沟。
澹台汐抱着姜善渊,将自己的灵力一次又一次渡给他,希望能够将他的元婴修复。可混杂着怨气的灵力与姜善渊体内的灵力相冲,不但没有救他,反而加重了病情。
澹台洛僵立在远处,久久没有动作,愧疚弥漫在心头,他便把自己的灵力渡给了姜善渊,为姜善渊续命。
姜善渊大病一场,众人只以为是为守护悬云观与魔修对战受伤,悬云观原道长感慨万千,最终把悬云观传给了他。
继任观主之位让他痛快了许久,只是,悬云观观主与魔修有来往,甚至要在一起,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二人便没有挑明,也没有断开,只是夜里偷偷相会。
日子倒是也过得去。至少,对澹台汐来说,是这样的。她盼了几十年,能够与他在夜里相伴,亦是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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