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嘉楹看着总谱,犹豫道:“马勒的这个《第五交响曲》第一乐章是葬礼进行曲,适合在文化馆举办的新年活动上演出吗?”
闫铮很喜欢这一部分对死亡与命运的表达,他也认为曲嘉楹现在可以演绎好,不过场合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曲嘉楹又看向乐逸和向旻:“你们俩确定不一起参加吗?”
乐逸迟疑了一下,向旻坚决摇头:“我给王洲那边解释,你一个人参加演出吧。”
“那就选第三乐章的谐谑曲吧,比较轻快。”曲嘉楹也很想演绎马勒这首逐渐被世人认可为二十世纪最受欢迎交响乐之一的作品。
向旻点点头,出了排练室去打电话。
毕竟是同一个系的,他和王洲有过些来往。
王洲疑惑:“为什么你不写曲子啊?我记得你写的很快。”
向旻回头看了一眼排练室的门关紧着,这才低声道:“我最近什么都写不出来,也提不起劲儿。”
“这样啊……”王洲倒是可以理解,“那曲嘉楹和乐逸就搞一个经典的奏鸣曲合奏。”
“就让曲嘉楹一个人表演吧,她一个人效果更好。”向旻刻意说道,他可不想看曲嘉楹和乐逸两人开心地合奏。
王洲带着了然的笑着应道:“行吧。”
向旻挂了电话,靠在墙边叹了口气。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叹息什么。
他不是写不出来,是想写的东西太多,可全部都是混乱的,前后逻辑不通,都没法留下来。
因为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
曲嘉楹回头看他,他就会高兴吗?
好像也并不期待。
曲嘉楹只盯着自己的小提琴事业,他好像也不那么愉快。
不多会儿,向旻站在排练室门口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的马勒《第五交响曲》的第三乐章。
充满活力和奇幻色彩的音乐飘了出来,时而狂喜,时而怪诞,迷幻又肆意。
只不过是第一次视奏,就能演绎得如此精妙,他再也没法说曲嘉楹的琴声机械了。
一曲结束,闫铮探出头催向旻:“快点过来调整谱子!”
向旻深吸了一口气:“来了。”
曲嘉楹大部分演出前都要做一点调整,因为不是每次都选小提琴协奏曲,大多数选了交响曲,这些曲子的主角不是小提琴,因此小提琴部分单独拿出来不是最好的小提琴作品,所以向旻和闫铮都会帮忙。
向旻很快做好了调整,曲嘉楹试了一遍,她拉得非常流畅,而且在不影响原曲的结构和分句的情况下,完美符合她的演绎习惯和风格。
曲嘉楹不甘心极了,向旻都能轻易做到了解她,可从小看她长大的夏晓蕾老师却做不到信任她。
前不久师生二人刚争执过,依旧是老生常谈,不过夏晓蕾掰开了揉碎了坦白她的过往经验和感悟。
“古典音乐是有范式的。”夏晓蕾说道。
“我明白,可我并没有做太多创新,最关键的分句没有胡来,我从五岁开始接受古典音乐的训练,对调性,和声,节奏,全部的认知都是西方古典音乐,只是多了一点自我的表达。”曲嘉楹说道。
夏晓蕾认为无论是从性别还是族裔,她都不占优势,打保守牌才是最稳妥的,在站稳之前,先按常规路线才是最佳方案。
曲嘉楹也明白这一点,尽管她自己不是很在意,阮琪更关注自己的身体条件,身边的几个女生里高莹比较在乎性别带来的劣势,邱雪也有一点,她和自己聊过,她父母更希望她和大部分女生一样,去学小提琴或钢琴而不是男生更多的单簧管,但这也只是她们关心的一小部分。
蔡睿,向小娟,夏晓蕾老师的过往也证明了族裔在古典音乐界的劣势。
可是,时代变了,他们都是六七十年代生人,现在国际上知名的亚裔演奏家都是八零后九零后,为什么一口咬定他们这一代年轻人就没有机会了呢?
曲嘉楹上辈子在德国还受到了质疑,乐评人和当地听众认为亚洲人没法演奏出真正的源自西欧的古典音乐,她感觉很被冒犯。
隔着录音,谁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完全按照规范演绎,别人还会认为她不懂贝多,不懂莫扎特,不懂巴赫。
顾前顾后什么都获得不了,不如专注在自己的演奏上。
“我的演绎确实只是我个人的经验,也许女性化,也许会偏向民乐风格的流行乐,但也许更会像Z世代,也许,只是我作为一个人,一个小提琴手的感受。”曲嘉楹说道。
……
远在万里之外的阮琪最近遇到了瓶颈,参加了不少演出,还有华侨商会的活动,技巧确实提高了,演绎也更加细腻,但她距离顶尖还差一截,细腻也达不到极致,缺少特质。
她过了初来异国他乡的新鲜感,每天都要花大把时间练琴,本身没有多少时间社交,她还是和外国人玩不太到一起,他们对她或者说亚裔女性有偏见,尤其因为她很孤独,总是在换不同男生约会,更是加剧了对她的误会,似乎认为她们不是为了成为音乐家,而是为了嫁人。
阮琪也更加认知到作为亚裔女性在这个领域能走到顶峰的巨大难度。
她和父母祖辈移民的华裔也相处不太来,还是很孤独,好在学校有很多像她一样在内地长大的学生,她又绕了回来,在和几个男生约会后,最后还是和吕跃明复合了,只有他明白也欣赏她的音乐。
吕跃明的状态也好了很多,他努力学习,指挥能力有了提升,传统理念的老师勉强认可他了,但认为他的诠释没有作曲家所在国籍的文化意蕴。
吕跃明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算歧视吗?”
阮琪只认可一点,就是音乐学院缺少人文教育,似乎全世界的情况都一样,穆勒老师也对此不满,时常抱怨,他不喜欢音乐学院的教育模式,还是希望学生多了解作曲家所处的时代,而不只是乐理。
他们除了乐理,其他什么都不懂,音乐学院之外的同学在讨论社会时政,她却什么都不明白。
她自认已经比音乐学院的人要有意识了,可和这些人比还是不足。
尽管这似乎并非必须,依旧有很多不了解这些知识的音乐家,可阮琪对自己要求高,而且她认为这也许对自己的能力有提升。
前些天曲嘉楹和她视频聊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她们每天要在小提琴练习上花费八到十个小时,但阮琪还有精力为社交的事情心情低落。
曲嘉楹上辈子在德国待的时间比阮琪可要长得多,她没有那么多烦恼,她和同学朋友都是作为音乐人在来往,没有感受到其他区别。
“所以这是你放置他们三个的理由吗?”阮琪笑道。
曲嘉楹隔着屏幕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曲嘉楹沉默了一会儿,她根本没功夫思考其他事情,如何能演奏得更好才是她关心的。
她又说道:“我不如你,我做好一件事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法再兼顾其他事情。”
曲嘉楹最近正读着高莹介绍她看的钢琴家克拉拉的传记,过去她只知道克拉拉是舒曼的妻子,是勃拉姆斯的仰慕对象,现在更了解她作为女性,钢琴家,还有教育家的一切。
有些东西一直在她心头模模糊糊,可是看书后才更加明晰。
克拉拉当年很出名,是被她父亲培养出来的钢琴琴童,所以她父亲不允许和她相差九岁的舒曼结婚,想让她继续发展钢琴家的事业,因此将她关了起来,最后她把父亲告上法庭才获得了婚姻自主权,但在婚后,舒曼希望她回归家庭,不要去演出,她一度妥协,后来还是放不下,加上婚后家庭经济困难,舒曼有精神衰弱,他们俩还有八个孩子,因此继续演出。
她还演奏舒曼的作品将它们流传于世,又在舒曼过世后编纂出版了全集。
因此说演奏舒曼的作品,要看到他身旁的克拉拉,不然就没有完全了解这些作品。
只不过曲嘉楹觉得这个古典音乐的世界没有一点变化和进步,和两百年前培养模式几乎一模一样,另一方面作为女性音乐家,永远要平衡家庭和事业,所以向小娟和夏晓蕾她们俩非常厉害,直接选择不要婚姻。
可是她依旧觉得没有必要花太多心思关心那些东西,专注在自己的音乐上就足够了,其他都是杂音,不会对提高琴技和演绎有一分一毫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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