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魏正卿顿住了，或者说他从伶舟絮和他说话起就不怎么答话，等到了萧隐刚才问了那句话以后，伶舟絮也愣住了，这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
可这种沉默只是印证了萧隐的推测：“这琼琚贵重，我必然不会私藏。”
魏正卿终于反应过来：“萧姑娘……”他声音听上去有些急切。
萧隐皱了皱眉。
这魏正卿好像不论如何都要她收下玉佩，可她却不论如何都不可能收的。
毕竟，伶舟絮对她是真心实意，和她又是同性，而且以伶舟絮的身份和性情，既然答应了说要把她留在身边，那么她就确实很可能将来就会常年累月在伶舟絮左右，到时候要想捞油水其实也不难，完全不用这么欠他人情。
何况她跟魏正卿既是异性，又是有明显的阶级差异，拿了不该拿的，确实就容易引火烧身，于是萧隐也不想和他多纠缠，这芥子囊、玉佩和羽衣她注定不要。
可魏正卿一听萧隐说不要那玉佩，他立刻开始想办法补救，又是说自己这次挨罚是因为行为举止乖张，又是说自己是真心要将玉佩和芥子囊都送给她，不需要还礼……
伶舟絮也不理解了：“芥子囊就算了，这玉佩你居然也能送？当年我问你要这个玉佩，你怎么都不给，怎么现在还强求着别人收呢？”
她疑惑地问，接着看看玉佩、看看萧隐，然后又看回了那倒悬山玉佩。
魏正卿哑然，“我……”
伶舟絮却道：“算了。”她噘嘴，又擦擦手，抓了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我俩都不要。你自己宝贝着去吧。”说完，她手一挥不再凝气，那玉佩立刻失去了白光包裹，没了声音。
萧隐从伶舟絮手中接过了重新存好了羽衣和玉佩的芥子囊，伶舟絮显然还心有忿忿：“他们开口闭口就是‘女人心，海底针’，你看我师爷和我师兄，一个刚开始怎么都不肯让你跟着我，后来又松口，另一个一开始怎么也不送玉佩，现在又逼着你收，他俩这副德行岂不就明摆着把这句话都打破了？”说着，她又就了一口菜，含糊不清道：“真是反复无常的。”
萧隐闻言笑了下：“确实。”
伶舟絮撇嘴：“我真看不起他们这个样，说话做事总是出尔反尔的，搞得人心里七上八下，还得提防着他们啥时候又改主意……累得很。”
萧隐却忽然道：“絮姑娘发现一个普遍规律了吗？所有人对于别人的认知，其实都源于自我投射。”
伶舟絮捏着筷子偏头：“啥？”
萧隐啜了口茶，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旧唐书·魏徽传》中这一段话其实放在了生活中用以归纳总结人心也是很实用。对于过错和得失，君子往常可以推人及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过很多事也都是推己及人的，比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其实就用了这点人心中的习惯逆推得出了一个有利于君子所为的概念——我以为这是因为大多数时候，人们只能考虑到自己，很难完全的共情别人，也许是基于经验和身份背景等事物的隔离，也许是出于别的，总之，再怎么‘设身处地’的琢磨，任何人也无法成为另一个人，于是每个人最终其实都囿于一己之见中。坦荡的人自然觉得人做事都应当坦坦荡荡，而好猜忌的人自然爱揣测别人所作所为是否别有用心……换到了别的事上，也是换汤不换药而且一切都有迹可循的。”她放下茶杯，看向伶舟絮。
伶舟絮有些不知道萧隐究竟想说什么，可她总觉得萧隐有千言万语想和她说，一时间她有些怔愣，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想说，那些讲女人心思难猜的人，本来就是以己度人？”
萧隐点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也是他们自我投射之一，并且还通过把女的推出去来掩饰自己的罪过。”
“什么罪过？”伶舟絮蒙了。这怎么说来说去还说到罪过上了？
萧隐说：“统治阶层的人奢靡昏庸致使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诗人写诗却不敢直接对权贵亮剑，也就只敢说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
“可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始作俑者，是商女，还是王权在握的那些人？那些人又有多少是女人？真正不知亡国恨的，又是谁？
“作者既然真想表现自己忧国忧民的襟怀，怎么又愣不提那帮真正的刽子手，反而要把商女拎出来做替罪羊加以讽刺？”
伶舟絮听着，拧眉：“也不能这么说吧……他可能只是想通过‘商女不知亡国恨’来讽刺那帮掌权的在这危急关头还想着勾栏听曲……”
“即便是通过说她‘不知亡国恨’来侧面说那帮人的糜颓无能，可这种‘侧面说’也已经把女人推到了前头去为那帮人挡枪了，而这就已经是在间接给那些人打掩护了。”萧隐指出：“就和我们之前探讨的人数多少问题，是一个道理。”
伶舟絮皱眉更紧，究竟没有再反驳什么。
萧隐提壶给她倒了杯茶，伶舟絮仰头一饮而尽，依然眉头紧锁。
“近三年来玄门中风头比较盛的女性，絮姑娘知道分别都有谁么？”萧隐忽然问。
伶舟絮闻声愣了下，这话题跳转得太快，一时间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萧隐低眉，屋子里光影刚好有些昏沉，她神色看上去有些不分明：“刚才那些话题太沉重了，换个轻松一些的聊。”
伶舟絮点头想了一下，“你说的是哪种类型的风头比较盛的女性？”
“都行。”萧隐说，“不管从天资还是从才学上比较出挑的女性，我都想知道，太久远的可能想起来会比较麻烦，于是就先就近了解了。”
“天资或才学……”伶舟絮回想了一下，“近几年整个玄门都没啥天资出挑的人，不过才学上出众嘛，我倒真听人说过，有一个。”
“谁？”
“不认识，不过那好像也是个女的，出身低微，资质也不好，更没读过多少书，然而她竟然写了首诗把修仙的门道大致讲清楚，还一下子就写出了修士在修为瓶颈时的感受！而且当时她还没修过仙也没进过任何门派……这都有如此悟性，属于说相当有慧根了吧。”说着，伶舟絮顿了下，凑近了萧隐小声道：“我师兄据说就特别赞赏那个女的，这些年他还经常绞尽脑汁琢磨着和人家做至交呢，可是一直没找见……”
闻声，萧隐忽而抬头看向了她：“那首诗可是名叫《学真》？”
伶舟絮瞪圆了眼：“你也听说过？”
萧隐应声。
伶舟絮惊奇：“我还是因为我们这儿有人出去选新生然后才听说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隐回答：“那首诗是我写的。”
“啪嗒”一声，伶舟絮的筷子忽然从桌子上栽去了地上，可她没有立刻低头捡起来，而是就那么看着萧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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