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朱唇轻启,缓缓道∶“——是幅人皮画像。”她轻笑一笑,“人皮画像已经够恶心了,三叔竟还把它做成了鬼面具——三叔夜里扣着那张人皮面具出门时,心里可怕过冤魂索命恶鬼缠身?”
萧熠闻言脸色骤变,手背青筋暴起,拍案而起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萧楚碧嘴角勾起笑,那笑在萧熠看来诡异无比。
她拍了拍袖子,轻声道∶“没什么大事,三叔莫怕,太后让我给您带句话——自己留的尾巴自己切干净,您记住,萧家不是只有你一个萧熠。”
萧楚碧的眼睛黝黑黑的,萧熠脸色煞白,嘴唇不自觉抖了几抖,他很快稳下心神,再抬头时,萧楚碧已经走远了。
*
婢女一直候在后小门,见萧楚碧出来,赶忙撑起帘。
“尚仪,您出来的正巧,雨刚好停了。”
萧楚碧朝她点点头。
婢女看着她的神色,忍不住又多嘴问道∶“我瞧着您不太高兴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楚碧摇摇头,示意她起轿。
婢女放下手臂,隔着轿帘,说∶“尚仪还想别的地方吗,平康坊的巧记甜食?您以前可爱吃那的果子了,今日好不容易出宫,奴婢去给尚仪买几个尝尝?”
以前,萧楚碧像,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贪食果子时才**岁,如今转眼都要二十二了。
萧楚碧叹口气,道∶“不了,直接回宫吧。”
婢女应了声,不敢再多说什么,吩咐轿夫往承天门去。
*
马车碌碌滚过青砖,轧空的一角溅起水花打湿帘布,雨后的天空如被洗刷过,干净得透亮。
车内偶尔传出“叮咚”磕碰声,却一直没有人说话。
闵碧诗看了赫连袭半晌,终于抬起手腕,扬扬上面那只紧扣的爪子,道∶“能不能先放开我?”
“行啊。”赫连袭吊儿郎当地歪在车壁上,“我松手,换锁链绑你,都一样。”
他这么说着,手却没有一点要松的迹象。
闵碧诗试图和他讲道理∶“万年县的案子还没办完,离不了人,况且圣上召你入宫,我去做什么?”
“我知道办案要紧,所以把狄小店留那了。”赫连袭直了直身子,“这也不算坏你事,再者说,我又没要你与我一同入宫,我只是——”
赫连袭伸出两根指头,指指自己双眼,“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上次我怎么说的?”他双手抱胸,顺手把闵碧诗手腕揣进怀里。
“——你别想离开我的视线。”
闵碧诗深吸一口气,打算最后再挣扎一下∶“狄小店擅长断案,但功夫还差些,他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而且南衙……”
赫连袭闻言立马坐直,双眼微微眯起,冷声问∶“你担心他?”
闵碧诗一下没反应过来∶“谁?”
“狄、小、店。”赫连袭咬牙切齿道。
“我没有!”闵碧诗赶紧摇头,“你先别急,先听我说完——而且南衙要抓的不良帅还未抓到,我在万年县也算一个帮手。”
赫连袭不可置信∶“你能这么好心?”
闵碧诗无语地看着他。
“不可能。”赫连袭摆摆手,“你别想了。”
多说无益,闵碧诗绝望地想,就不应该跟他讲道理,讲了也白讲。
车前传来玉樵驱车赶马的声音。
“爷,咱们进京都地界了。”
赫连袭淡淡“嗯”了一声。
闵碧诗掀起轿帘,状似看风景,斜对面屋脊后方显现出黑色身影,脖领围着一抹红,那是一直埋伏在暗处的元昭。
进了京都便不必再盯,闵碧诗看向她,示意她先回家。
元昭隔着瓦片,攥拳举起,以示知晓,接着后翻下屋顶,听令撤离。
闵碧诗放下轿帘,见赫连袭还紧紧攥着他手腕,生怕他跑了似的,不禁在心里叹口气。
*
萧熠在房里越想越不对劲,恐惧深深笼罩着他,心中的惴惴不安几乎要从喉咙里飞出。
太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萧家不是只有一个萧熠”?
太后要做什么,过河拆桥,还是干脆直接除之后快?萧熠想得满脑门儿都是冷汗。
——不能再耽搁了。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与其等待被替代,不如先行动手。
——萧楚碧。
萧熠将所有矛头对准这个名字,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入宫才几年,当上内廷女官又才几年,就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他。
怎么,不会以为他萧熠不行了,她萧楚碧就能接替他继续为太后办差吧?
萧熠忍不住冷笑,太后做过的脏事逾满三朝,东府想来睁只眼闭只眼——流水的皇帝,铁铸的太后早已成为共识,谁能撼动得了这棵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要说他萧熠都擦不干净的屁股,萧楚碧凭何敢置喙?
萧熠的胸腔被嫉恨填满,满得要溢出——他绝不能把自己几十年来一步步,好不容易争到的位置就这么拱手让人。
*
从平康坊出来,马车沿胜业坊西侧街走,过水坑时,马夫怕溅起污水,于是勒着缰绳朝左转向,这么一转,左车轮不慎轧上一块大石头,那石头竟很脆,一轧就碎成小石块,飞进车轮里。
马车“咔咔”几声重响,蓦地停了下来,车夫下去查看,过了片刻,摇头道∶“主子,轴承卡住了,得叫人来。”
婢女不高兴起来,指着他道∶“你一个爷们修不了吗,怎的还得差外人来?”
“是能修。”车夫无奈地摊手,“就是得把车抬起来,我一个人抬不了。”
婢女白他一眼,低声道∶“真没用,那现在要如何?主子还在车里呢。”
萧楚碧掀开帘布,看看天,已经接近黄昏了。
“要不然,尚仪。”婢女试探地开口,“咱们去萧大人府上叫人来?”
萧楚碧思索片刻,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点头应允。
车夫领命,往萧府去求援。
人才刚走,街口就过来一辆马车,停在萧楚碧车旁。
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下马,朝萧楚碧亮出手牌,恭敬道∶“大小姐,我是萧府内务主管,闻您车马坏在半路,大人特派我前来帮忙。”
萧楚碧的面容掩在帘后,蹙眉道∶“我的车夫呢?”
管家顿了顿,道∶“那汉子路上扭了脚,府里人送他去了医馆,眼下宫门快关了,还请大小姐换辆马车回宫。”
他侧开身子,萧楚碧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提裙下马。
她其实是有困惑的,也有过怀疑,但犹豫片刻后,就上了他们的马车。
管家使唤一起来的人驱马,车夫低眉顺眼地坐在车前,布衫下虬结的肌肉若隐若现。
婢女迟疑一下,转头看向萧楚碧,萧楚碧朝她点点头,婢女便也坐在车前横梁上。
接着,车辘转动,马车朝北驾去。
萧楚碧在里面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时候,宫门差不多要关闭了,便想让车夫快一些。
她在车里唤了几声婢女,竟都没有人答,萧楚碧心里奇怪,起身准备一看究竟,手才掀开门帘一角,一只手就从外面猛地伸进来,一把攫住她的咽喉!
那手如同精钢铁爪,遒劲的手背青筋突起,一个暴冲把萧楚碧按在车壁上。
萧楚碧身娇体软,大惊之下骤然丧失了行动力,她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僵硬得不能伸展,眼前一片模糊,强悍的手臂如同铰链,萧楚碧可以清晰地感到自己胸腔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出去。
这种力量与她而言是碾压性的,对方目的很清晰,就是想弄死她——萧楚碧在几近窒息时猛然意识到。
她突然不知从何处迸发出一种力量,曲起膝盖奋力一蹬,这一脚虽不足以将他踹开,却也让他有一刹那的疼。
车夫瞬间弓起背,下意识去捂自己下腹,趁这间隙,萧楚碧一把抽出头顶的发簪,全身蓄力,狠狠朝他脖颈刺去!
那车夫眼尖手捷,迅速抬手去挡,车内瞬间响起一声哀嚎!
发簪刺透了他的手掌心!车夫双眼溢红,忍痛拔出断在肉里的一截簪子,一抬头,轿窗缝里滑出一缕裙角!
他妈的!车夫暗骂,萧楚碧竟然趁机钻窗跑了!
车夫顾不得手上伤口,伸手就去抓她的衣角,萧楚碧心里已经一惊,急忙从车轮上跳下。
“刺啦!”一声,衣帛撕裂,萧楚碧大半条襦裙险些被他扯下,然而逃命在即,顾不上体面,她连滚带爬地站起身,瘸着腿就巷里钻!
车夫顿时急了,扒着轿窗也想钻出去,萧楚碧身量纤细,从窗口钻出毫不费力,但那车夫背肌结实,要想钻出简直难如登天。
他的胸膛卡在窗柩里,眼睁睁地看着萧楚碧跌跌撞撞地跑进巷子里。
艹他娘的!车夫暴怒,两手一使力,硬生生把卡在胸前的窗柩掰断,跳下马车,追进巷子里。
萧楚碧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一转头,见那车夫已经追上来。
她发髻凌乱,满身污迹,襦裙被拽成丝缕,露出的雪白小腿泛着红肿刮痕。极度惊惧无时无刻不在透支着她的体力,她已经快到所能达到速度的极限了。
一个常居深宫的娇小姐,想要跑赢常年习武的精壮汉子,根本不可能。
萧楚碧的大脑敦促着她快一些,再快一些,但腿脚根本不听使唤,在背后重力袭来时,她被扑倒在地,摔了个结实。
那车夫拎着她后颈,提兔子一样把她提起来。
萧楚碧蓦地转过头,死死盯着他,厉声道∶“你是萧府的人!你是谁?!”
面前的男人凶相毕露,他略微冷笑——此刻的他看萧楚碧与看一块在盘中的鲜肉无异,至于她发出的那些怒喝质问,也不过是鲜肉炙烤时发出的“滋滋”声罢了。
一块肉类,没有资格知晓死亡的真相,谁想杀她,重要吗,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萧楚碧目光森寒,死死瞪视着他,随时打算玉石俱焚。她的双手被他钳住,她还有利齿,只要让她找到机会,她定会狠狠一口咬住他的喉咙。
空气中陡然传来“噗呲”一声,温热的液体溅到萧楚碧脸上,一热又一凉。
那车夫双眼瞪大,颈间的伤口淅淅沥沥淋着血,他身体僵直,迎面就要栽在萧楚碧身上。
萧楚碧大骇,以手遮面,突然,一片阴影投下,一只有力的手抓住那车夫的后脖领,将他随手一抛,扔向墙角。
没有想象中重物压下的痛感,萧楚碧微微抬开手,先看见的是车夫那双充血的双眼,还很新鲜的尸体软绵绵趴在地上,脸下晕开一大滩鲜红血迹。
腥气激得人想作呕。
她余光里瞥见一个纤长而笔挺的身影,彼时太阳还未完全落下,余晖从那人的身后投照,看不清面目。
萧楚碧怔怔看着眼前,直到那人朝她伸出手,戏谑道∶“吓傻了?”
声音略低沉却格外好听,是个女人。
萧楚碧惊奇地睁大眼睛,瑟缩了下肩膀,缓缓伸出手。
对面地人一把把她拉起来,好像她没什么重量似的,萧楚碧更惊奇了,这女人怎么如此有力气?
元昭夹住刀背,在小臂上一抹,拭掉血迹,接着干脆利落地将刀收入鞘中。
整个过程萧楚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元昭看她样子有些呆,忍不住双手抱胸,又揶揄道∶“小娘子,看什么呢这么专心,贼人已死,赶紧回家找你娘去,我还得去报官。”
这事说来简单,元昭接了闵碧诗命令,正打算先行回家。路过平康坊时,想起闵碧诗爱吃里面的甜食,于是打算进去买份果子。
如今他们没什么钱,住的地方小,伺候的更是没人。所以元昭就从近卫变成了近卫加婢女,偶尔也会管管闵碧诗吃食——虽然闵碧诗要她不必费心。
但这么多年来,随时关注闵碧诗的喜欢已经成为她的习惯,根本改不掉。
就是在买果子的路上,元昭听见了打斗声。她本不想惹火上身,但呼救声传出来时,她蓦地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女人的惨叫声。
几乎没有犹豫,元昭转头飞身追上,于是在这里,她遇见了萧楚碧。
当然,此刻,元昭不知道她是萧楚碧,只当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娇小姐。
元昭说完就打算离开。
萧楚碧见她转身,急忙要追上前,但方才打斗间,她摔进巷中杂物中,裙角绞进一个废弃的木榫卯,现在卡得她寸步难行。
她支着墙壁,想把裙子拉出,见元昭一走更是着急,她情急之下一抬腿,裙子又扯掉一大半,再扯一下,她的整条大/腿都有露出来了。
元昭脚步一顿,回头见她记得满脸通红,于是又折回来,抽出刀轻轻一挑,将夹住的那块裙布挑断,也没多说什么,转头便走。
萧楚碧抓着襦裙破损处,跟在她身后,有些惊异地问∶“你是女人?”
元昭眉头一皱,用余光看她,“怎么,不明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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