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宗原身其实是两宗,其实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应该叫两支。因为追根溯源这两支还是一宗,总之就是分分合合近百年,到了师父和明师叔这一代才将子神宗和丑神宗合二为一,以二人姓氏为名,方才铸就了今日的明阳宗。”
欧阳富春侧头见车内潇潇正襟危坐,正对着他,像是听下属汇报一样面不改色,也是好笑。
“大师兄,我看你和三师兄都穿的这套衣裳,这个是宗内统一服饰吗?”
藏青缎面竹叶刺绣圆领袍,朱红色的交领内衬,倒是显得马上人修长挺拔,仪容更甚。
“这个确实是,而且还是男女统一服制。待你孝期过了,走完拜师礼,怕也是只能天天穿这么一身。”
欧阳富春见她发问,只当她是感兴趣,便又笑着说,“说来也是好笑。男弟子也就罢了,这女弟子嘛……这弟子服可没少被你那些师姐师妹们诟病。他们都不太喜欢这么深沉又俗气的颜色,就着这事,素日里没少向尚服司抱怨。你若是也不喜欢,到了宗内跟她们倒也是有共同话题了。”
谁成想,潇潇却嘴角弯弯,笑到:“那倒没有,我挺喜欢这个颜色的。”
一张秀气的脸蓦然探到车窗前,光亮点燃了她的眉眼。
“师兄,你能不能借我看看你的剑?你的剑鞘很漂亮。”这话可是让人一下子联想起当日潇潇挑衅拿起牧升的剑时候的情景。
欧阳富春看了一眼阳潇潇,心中无奈,还是解了腰间系带将青白色的剑鞘连带着鞘中剑伸到窗内。
口中道:“潇潇还是小心一点观赏。我这把剑和牧升的不同,我这柄可是开过锋的。”
潇潇接过剑,触感清爽冰凉。
一排细小的字在剑鞘下面轻轻凸起。潇潇也没用手摸,就着光,将剑凑到眼前去仔细辨认。
上面刻着——明阳宗,欧阳富春。七个字。
还好还好。
潇潇甫一来到这个地方就关心自己的名字,奈何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相询。好不容易沈大娘给她写了一封信,却恰巧没有提这桩关键问题。
眼下,一见这“明阳宗”三字清清楚楚地刻着,再结合着这个师兄之前所说,潇潇心里了然,也有几分松口气的喜悦。
原来她还是阳潇潇。
她借剑不过是此目的,目的一了,装模作样前前后后观摩片刻,也没有把剑从剑鞘中拔出来,便双手递还回去。
“师兄,你刚才说三师兄的剑未开锋。你的剑却开过,这是有什么讲究?”
“这是因——”
欧阳富春的话音未落,一道响亮的吼声已经压过了他的声音。
“大家注意警戒,这附近好像有劫——”
匪字的尾音蓦地一颤。
瞬间,马上的人被一个箭羽射穿了胸膛,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不过片刻 ,打斗声轰然响起,不绝于耳。土路旁的尘土蓦然被卷起,层层叠叠,糊了人满眼满嘴。马背上有人很快被箭风掀下马背,温热的血喷洒地到处都是。
“走个土路也能碰上劫匪,真他奶奶的倒霉!”
“别说了,快反击啊——”
“小心——”又是一个宗内弟子被四面八方席卷来的流矢放倒。
如果这只是普通的劫匪,怎么会这么训练有素。如果这只是劫匪,怎么会选择来袭击他们这群人马。他们佩着剑,身着明阳宗的宗服。
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这么没有眼力见儿打这样一群人的主意。
欧阳富春脑中飞速运转,手中的剑却是已成残影,紧紧护住身侧马车。猝不及防与车内人视线相撞,两人俱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果然,下一秒——
“大家不要慌,这可能不是普通的劫匪。”立在队伍最前面的阳智静突然使了内力,厚重的声音覆盖了嘈杂混乱的声音。
闻言,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心中一惊。
谁敢光天化日动明阳宗的人?明阳宗大掌门可还在队伍中坐阵呢。
莫不是那几个素日里与明阳宗有旧怨的宗门?
呸,这特么的也太会挑时机了。
来不及在脑海中将那些细思极恐的猜想发酵成型,一阵悠扬的箫声由远及近响彻众人耳畔,时高时低,绵延如伏线千里,波动似能摄人心魄。
流矢的势力不减反增,密密麻麻好像噬人的黑色怪物,莫名令深陷“陷阱”中的众人窒息无力。
手中有剑的人越来越少。
阳智静面沉如水。
冥音宗,就是冲他来的。
这是冥音宗的“慈悯幽”,玉箫和流箭想和,于箫声中麻痹人心,在箭阵中杀人无形。
“师父,您没事吧?这定然是个陷阱,我们损失这么多人,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了,必须快速离开。我们是退回去还是冲出去?”
“牧升,你怎么到为师这里来了?我不是让你和富春去保护你师妹吗?”
烟雾赫然挡住了来人的身影,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阳智静心中惊诧,当即向声音的来处高声喝道。
“师妹身边有大师兄照看,不需我操心什么。眼下箭阵繁密,危险重重,我自然要来保护师父。”声音越发清晰,好像划破弥漫的沙尘。
这孩子还真是……阳智静心中些许欣慰,自然而然忽略了他口中无甚波澜,顺口而出的一声“师妹”。
“师父无碍,无须你护在左右,你还是……”
“噗——”
话音未落,阳智静瞬间僵硬了脖子,眼睁睁看见一柄剑穿透了自己的背心。
鲜红的血溅在脸上,还是热的。阳智静颤抖着眼睛,雪白的剑身映射出他满是血污且充满震骇的面目。
剑身很宽,是他临时挑选给他的。
“师父,是您先对不起三月的。”身后的声音仿佛是从牙齿缝里钻出来,阴冷的语气像是毒蛇吐着芯子嘶嘶贴着他的耳廓。
三月……
这事与三月有什么关系?
他难道……还是放不下?还有,他究竟是临时起意想要取他的性命,还是,这个陷阱就是他一手策划?不。不不,他的性子不会这么缜密,定是有人……
阳智静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在他最疼爱的三徒弟的手上。
他想转过身看看究竟是不是李牧升,他还是不相信是他。他没办法相信,他没办法相信是他……
血从口中不断的溢出来。
又是一剑,猛然捅在他的心上,然后毫不留情的从肉身里抽出来。
咣当一声。
“师父,您就是太心软了。”
“你——”阳智静没有再像往常教训弟子那样三分怒意,七分笑意的喊出来。
顶着身上两个巨大的汩汩流血的血窟窿,他颓然的倒在地上,一双眼瞪得很大,鼻尖口中气息断绝。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散发出诡异的气息,昏昏沉沉随时都要坠落下来。
要下雨了。
压抑的笑声藏在漫天翻飞的尘土中,隐隐透了几分畅快。
下雨了,什么都会冲刷的一干二净,连着这血……还有背后的真相。
披着斗篷的人蹲下身子,施舍一般最后看了一眼栽倒在地上的形容狼狈的人,抬起步子就要从这淡漠凌厉的风中退场。
一首慈悯幽已经快要到尾声,仿若轻声的呢喃,轻轻巧巧吹进梁安同的心里。
细若游丝的曲调磨的人心尖钝痛。
这是他的父亲写给他的母亲的最后一首……此后,再没有了。是他没有福气,是他们一家都没有。
恍恍惚惚地,他的步子越迈越大,头顶的帽檐稳稳遮住了他的眉眼。
终于结束了,终于……
突然————
本该湮没于尘埃的箫声仿若是峰回路转,向上,再向上。逐渐笼罩住他单薄的身躯。
梁安同瞳孔微缩,顷刻间顿住了脚步。斗篷下隐隐若现的人身形微微僵住。
不对。
这不对。
这首曲子该结束了,箫声该停下来了!
阴翳的崩溃的情绪瞬息间攫取了他的心脏,他很想侧过身子冲林中那个人吼一声——快停下!快停下!
可他的脚像是被钉子钉在沙土里。
熟悉的曲调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首他操练过千百遍的,也是他最讨厌的、曲子,一首会杀人的曲子。
血液从他的鼻子眼睛和耳朵中渗出来。
眼前突然倾颓而下的日光刺中了他的双目——他的兜帽被一挑而落。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来人就抡起了胳膊猛地压上他孱弱的肩膀,口中是不加掩饰的恼怒。
“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呦,正主来了,是李牧升那个蠢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梁安同竟然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梁道友!”
认出他的人是欧阳富春,语气中带着惊诧。
“梁安同,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牧升自然也认得这位冥音宗青庵真人座下的首席大弟子,梁安同。
其实从这一首名满西南道各宗门的慈悯幽响起的时候,在场的几个人便有了猜测,此次遇劫怕是和冥音宗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们没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梁安同。
兜帽下的青年被轻而易举揭穿了身份,却是温和地笑了——当然也只是他自己觉得温和。面容上深红的血被他的动作牵动,蜿蜿蜒蜒像张蛛网,沾染了整张原本俊逸的脸,显得莫名的狰狞可怖。
欧阳富春向旁边移动了半步,挡住了身后紧随他们而来的阳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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