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待欧阳富春将昏迷过去的李牧升拖拽出去，院子外面又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这回又是谁？
阳智静面色不好看，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富春。
阳潇潇对这一眼的意思了然，倒不觉得还是那个什么明阳宗的人，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果然，人未至，声先至。
“谁在内室大声喧哗？你们难道不知道屋内有病人吗？”尖利的声音中隐隐带了怒气。
阳智静微微怔然，阳潇潇却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正是昨天听到顾娘子要不行了时，那个哭的最伤心的沈大娘。
神色不由得一沉，潇潇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她没见到顾娘子的最后一面。
支离破碎的竹帘子很快被挑开，是一个中年妇女。平平的面容下，一双眼睛明亮的好像是燎原火焰。
“怎么回事，来探望病人，怎的要将人家的屋子都拆了——”这话自然指的是破破烂烂的帘子。
想到来的时候，师弟和他可是抱着砸场子的心态，欧阳富春一张白玉般的脸不由得微微泛红。
但这话题也仅存在了一会儿。
话音未落，风风火火的妇人顿住了脚步。
她将视线锁在阳智静身上。
“阳……妹夫？你这是从哪回来的？”
阳智静被这一声妹夫喊的一惊，再仔细瞧她，登时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个与越娘交好的寡妇吗。
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沈娘子，我……我听说越娘她……”
听说什么？听说越娘要死吗？
越娘对这个混账猜的果然半点不差！
“往日越娘照你留的地址，给你寄了多少封信，哪次不是石沉大海。现下，你一句听说就这么快赶回来了。未免太糊弄人了！”沈大娘心中波涛汹涌，脸色铁青，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支支吾吾。
眼见室内氛围越发让人窒息，欧阳富春生怕肩头的人不合时宜的醒过来添乱，略点了个头就想要向师父告退。
但是，这间屋子对于他和他的小师弟来说，好像注定就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似的。
不甚明显的动作并没有逃脱了沈大娘的眼睛。
这两人倒是眼生，她心中一惊。
“阳公子这是带了两个私生子回来拜见越娘的吗？”沈大娘憎恶的抬着眉眼，将之前那声妹夫恨不得能撇多远撇多远。
这又是从哪想到哪里了？简直胡说八道。满面铁青的人顷刻间就变成了阳智静。
“沈娘子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师父的弟子罢了。至于做人私生子？我们师兄弟可没那个本事。”
这话实在很讽刺了。嗯，也足够一针见血。
如果不是碍于身份，阳潇潇还是挺想拍案叫绝的。
想不到这个欧阳富春看着温和有礼，但实际上，口舌工夫可一点儿不比李牧升差。
阳潇潇轻轻搓了搓腰间垂落的浅绿色带子，她不太喜欢这么浅色的衣裳。
这般想着，潇潇倒没有注意到——沈娘子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室内一阵安静。
阳智静神情微松，又抬眼看了一眼富春。
欧阳富春自忖回讽的目的已经达到，勉强算是替师弟扳回一局，思量着日后还是要同这位新师妹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也不好逼得太过。便不动声色一派淡然地将人带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三个人。
杂乱无章的、可说不可说事情太多了，谁也不知道说什么。阳智静顿了顿，也不欲再在其他问题上和沈大娘纠缠，便沉声开口。
“沈娘子，你来晚了。越娘她，她已经去了。”一句话轻巧地断了人的生死，阳智静怔忡间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他还是难过的吧，毕竟，他们曾经在这个村子里也是有过几年美好的不可磨灭的回忆的，他静静地想。
“她最后……说什么了。”
很奇怪，沈娘子不是惊讶，只是徒留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盯着虚掩的床帐，灰败的情绪在她的眼里迅速滋生。
阳潇潇却神色难辨，看着阳智静，视线明晃晃的。
阳智静自觉猜到这个孩子心底依旧不相信他的话，莫名叹了一口气。
“她说要我带潇潇回去。”
“那你……就带她回去吧。”
没有大吵大闹，没有疑惑，一句颓然的叹息飘在空气中，像是下定了决心。
阳潇潇瞳孔轻轻收缩，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惊异。阳智静更是在眼中瞬间流露出复杂的情绪，眸光剧烈的晃动起来。
沈娘子都知道了，大概是越娘跟她说的。他其实也应该知道的，他在……她的眼里可能没什么信誉可言。
阳智静温和的笑了笑。
“我会的。”
“我在这里，多谢沈娘子这些日子里对越娘的照顾。”
终此一言，室内轰然一声哭泣。
…………
葬礼是一切从简的。
线香盈满室，白幡挂灵堂。
几个日夜，本就偏僻的院落因这白事莫名显出几分阴森萧条。白日里，有村中好信者借着吊唁的机会来打探顾娘子是怎么过世的，一律都被一句“急病暴毙”搪塞过去。
可是这……真的是急病暴毙吗？怎么丧事做的如此草率？
众人背后闲话觉得是杨家阴私，胆子大的寻了沈大娘去问，竟也没得出一个足以当的起饭后谈资的说法——倒是听说商议葬礼程序的时候，阳智静和沈娘子还因为这个问题起过冲突，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却也还是没有大办。
一时之间，各种猜测众说纷纭。
…………
头七刚过，明阳宗内亲信来接应他们回宗。
阳潇潇就坐在马车上，乌青的发丝垂落在素白衣衫上。
记忆似乎在错乱。她还依稀记得，在青滁，在他们为上一任王举国服丧的时候，着的是纯黑的最粗糙的麻布。
整整十四日，漆黑色如墨，沾染了满城风景。
这确实是两个时代，大相径庭。
夏日的风裹挟着令人透不过气的热度，无意间掀动马车一角帘子。马车还没有启程，外面却有声音。
很低很低，好像是絮语，偏偏潇潇还是能听见。
当然还是那个话题。
多没意思啊。这么好奇别人，又得不到答案。
他们都说是阳智静与顾娘子夫妻反目故不想大办，而作为顾娘子生前最亲近的沈大娘自然是据理力争不许他这份私心得逞。
表面上很像这么回事的。
可惜不对。压根，完全，不对。
阳潇潇的头靠在墙壁上，立着耳朵听外面忙前忙后装备行李的动静，心中竟然还有余力唏嘘不已。
据理力争，不愿亏欠的是阳智静；心如死灰，一切从简的是沈娘子。两人确实有过争吵，但更多的是她父亲的不解。
最后，沈娘子心力交瘁的拿出了顾娘子的遗书。
簪花小楷，纸面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梅花香气。在那封信上，她说她注定回不去顾家，也注定去不了别的地方。她是咎由自取，她不配。
潇潇感叹，但也没有多少同情。
说了不后悔，可还是后悔。否则，怎么会有所谓的“咎由自取”。
马车的车窗突然被轻轻的敲了几下。
“师妹，沈娘子托人带了封信给你，她……不来送行了。”欧阳富春扫了一眼紧紧压在窗口的马车帘子，在马车外轻声道。
这几日帮着师父安排顾娘子的丧事，他与阳潇潇也算打了不少照面，除了第一面……其实那个场景下不太愉快也是难免。其余数次——林林总总相处下来，他莫名觉得潇潇的性子有点太内敛沉稳了些，和三月……不太像，与阿熠倒是有的一拼。
她的身上没有活泼的气质，只有一种形容不好的冷冽沉寂。
或许，这么多年，她过的还不如原来的三月。
既然师父已经表态，那么他作为大师兄，就合该唤她一声师妹。
这般想着，欧阳富春将手中薄薄一封信顺着车帘的缝隙塞进去。以后，潇潇可能都很难有机会再踏足颍村了，而这最后一回，她最亲近的长辈却没有来送她，她怕是会难过，还是不要打扰了。
“多谢师兄代为转交。”微冷的声音，拖长了尾调。
欧阳富春微微摇了摇头失笑，抬脚向不远处面无表情收拾行囊的李牧升走过去。
一个个的，全都得是他做大师兄的操心。
三月的事暂且不提，便就剑论剑……
不就是一把没开锋的剑坏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辞别了村长李贞离开了颍村。
…………
路上的空气有点沉闷，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莫名觉得压抑。微风好像是消失了，土道旁的树叶只能发出微弱的摇曳声。
夏日里暴雨倒是常见，这天气怕是没个准。
阳智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和几个亲信骑着马行在前面商量是不是该抄了近道回宗。
师父有命，派欧阳富春和李牧升一左一右骑着马“护”在阳潇潇的马车旁边。
李牧升心中暗翻白眼——她那身功夫有这个必要？但毕竟得了师父承诺，回去便可开锋，也就被迫按捺住那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恨情绪，奉命看“护”马车。
车内的空气闷热，潇潇干脆特意卷了左侧的帘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这个大师兄介绍明阳宗内的情况。
如果说之前忌惮陌生环境下的牵扯不清，做好了六亲不认的打算，但这也只能是下下策。
潇潇暗自琢磨，还是得先跟他们回去。她不了解外面，她有能力自己活着，可是她需要一个名头，一个不会随随便便给她带来麻烦的名头。
反正她也回不去，得先借着身份摸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
沈大娘在信上倒是把顾娘子查到的情况七七八八的写个明白。可有些话还得听明阳宗内部人士好好说道一下才更清楚。
还是略微为富春说两句，大师兄是有亿点点小腹黑，但本质上很护短，很多事情也确实更拎得清。
至于他怼沈娘子那句，额，，，师兄大概是恨不得夺门而去远离是非之地不成有一点气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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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带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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