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阳潇潇？”李牧升被这一句话惊了一瞬，但是看着阳潇潇饶有兴趣的表情，他没敢向前再走一步。
“你是说师叔宁可相信那个姓梁的也不会相信我吗？”
欧阳富春望向阳潇潇的眼神充满了探究。
“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阳潇潇道。
“梁安同告诉我的，今天这场伏击——你们那位明师叔也贡献了一份力。”语气讽刺至极。
富春瞳孔微震。
李牧升闻言却觉得如坠冰窟，他是觉得荒谬，简直荒谬至极。
“他的话你也信？他既然敢来杀师父，你怎么能肯定他不是故意诓你，然后借题发挥，让明阳宗内部分崩离析？”他怀疑阳潇潇没带脑子。
“我不了解这个人，不好说信不信，但是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阿爹亡故，你们口中的这位明师叔很大可能会因此获利。”潇潇抱着胳膊，语气平淡。“所以，也可以说知道这一点可能性，我更会考虑直接把梁安同杀了，他如果被带到明阳宗，跟明如玉再串通起来。咱们大家都有危险。”
明师叔，也就是明如玉。盯着他们的脸，潇潇这回知道他们恐怕是从来都没有料到这件事。
她本来可以回去再单独找这位大师兄好好说说，但是她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她与他们再不熟也比和那位明师叔更熟，所以她不会私吞这个秘密。当然，私吞了也没有用，她不会报仇。但是他们大概会。
李牧升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将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一个很有可能是他的仇人身上，事后醒悟只会更加痛不欲生。欧阳富春没有理由一直替他承担着。
“师妹，你当时怎么不说呢？”欧阳富春轻声道。
“李牧升不太冷静，他的情绪波动太大。在那样一个环境下不适合说。出来才最要紧。”
“那你觉得眼下这个环境很合适?”李牧升突然压低声音吼道。
“明如玉这么着急的赶过来，我觉得我已经从半信半疑变成了信了大半了。再加上——”潇潇卡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李牧升你不能冲动吧。”
“你说的不一定是真的。这并不能排除是梁安同故意地。”迎着阳潇潇似笑非笑地神情，李牧升没有呛她，只是不由自主地反驳。
他的底气很弱。他和师兄都是师叔从小看到大的。他宁可相信是梁安同的问题，也很难觉得这背后有个很大的令人无法接受的阴谋。
“那你就当我说的是假的吧。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把梁安同分享给我的也分享给你们。你们就当我现在充当了一个传话筒的角色吧。”阳潇潇学乖了，也不再企图为自己的观点寻找证据。她尽量把自己的看法一笔勾过。
欧阳富春抿了抿唇。
潇潇可以相信她听见的，因为她也没见过或者说没有和师叔相处过。
那他们呢？
当眼见和耳听冲突的时候，他们该怎么想才是最正确的。真相是什么?
怪不得阳潇潇会那么果断地解决了梁安同，照她自己所怀疑的那么做了。
欧阳富春在心底做了决定，他们不是单打独斗，他们还有师弟师妹。起码得先回到明阳宗。上一次跟阿熠和……扶婉通信还是好多天之前了。
他重新背起两套被血浸透的包裹，兀自沉吟半晌，“师弟，等回去明阳宗再说吧。你师姐和小师弟可还等着咱们呢。”
“你……就按照我之前说的做，先不要说实话。”
“可是我……”李牧升顿住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肿的像两颗杏仁，暗夜中闪现出通红的颜色。“不信”两个字卡在喉咙里，他肉眼可见的从有心反驳变成了失魂落魄。
他的师兄从来都是谨慎过了头。但是……他怕自己再往下想也变得怀疑。
“你听见了没有？”富春又道。
“我……知道。”
…………
“你是说富春和牧升还有……潇潇一起进入了影音环境？”明如玉微眯了眯眼睛，仔细审视眼前被压在剑阵之下的冥音宗弟子。
他早已收到了阳智静的信件，也得到了他要将他早年流落在外的女儿带回来收入门下认祖归宗的消息。
阴冷的笑意让人心惊胆寒。
站在他的身旁的瘦小男子却是见怪不怪，垂着头回答了他，“师父，听他的意思确实如此。”
说话的人是明如玉的首席弟子，朱常。
“他们进去多久了？”
“好像是，对了，好像是日头西斜的时候。”那个冥音宗弟子脸色惶惶，唇色略显苍白，一双手指尖止不住颤抖。
鬼知道他被一群明阳宗中人一眼不带眨的看着吹了好几个时辰的箫，整个人都快脱力了。还不知道师哥那边……怎么样了。
“怎么让他们出来？”
“我如果……不继续吹下去。恐怕这个入口会关掉。”他颤抖着嗓音回答道，迎着明如玉探究的神色，他还以为他是不满意他的回答，忙道，“影音环境内可能还有一个出口。如果他们运气好的话有可能会找到。”
“你的意思是那个入口也有人在支撑？”
“大概是。”那个弟子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猜不到他的意思。
朱常还是面无表情，双手交叠像是一尊不动如山的雕塑。
明如玉冷肃着面容，心中却早就料到。
姓梁的小子倒是还知道给自己留一条活路！他还以为他早就一门心思恨不得去跟他爹他娘在地下团圆呢。
他和梁安同合作的事，只有冥音宗掌门知晓，除此之外，并没有透露给他们冥音宗的人。
那些随同而来的弟子还真就只当作是奉命。
“他们说阳掌门也在幻境之内，确有此事？”
“这个我实在不知。”这弟子听着终于带了怒气的质问只觉心中惊颤，也只当是这位副掌门挂心于他师兄的安危。
“师父，我刚才问了一圈。他们都说并无阳师伯踪影。倒是有两个小师叔说师伯好像是……突然就像一阵烟似的飘走了。”朱常说的不确定，讲的话的内容也明显令人匪夷所思，但他却面无异色。
若不是被剑阵压着肩膀，一众冥音宗弟子简直要啧啧称奇。早年便听闻明副掌门为人脾气古怪，远不如阳掌门脾性和煦。奈何素日里深居简出，大多数小辈都无缘拜会。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的阴冷气质，真不知道这徒弟是练了什么气性，在这个随时爆发的火山面前还能岿然不动。
话说，整个西南道都晓得阳和明这对师兄弟从来关系甚笃，就这么个迥然不同的性子，怎么笃得来呢？
“谁指使你们来的？”
“……”
“太好了！副掌门，他们回来了……”一个明阳宗弟子突然跑过来说。
朱常抬起头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师父的脸色，不经意皱起了眉头。
好个屁……
明如玉却没说什么，疾步走向远处的来人。
侧寒刀的刀穗在他的刀鞘上微微摇晃。
“师叔——”欧阳富春恭敬地唤道，声音略带哽咽。
阳潇潇一直紧盯住李牧升，他倒是没有哭，一双眼睛呆愣愣的，仿佛就是行尸走肉。
“富春，你们……无大碍吧？你们太莽撞了。影音幻境……你们几个单枪匹马怎么好这样硬闯？”说话的人语气不太客气，带着一点冷硬责怪的意味。
阳潇潇挑起眉毛，她先前猜测过这位明阳宗副掌门大概会是一个擅长伪装，虚与委蛇，最起码也得是表面和善、挑不出不妥的那种。但现在看来……她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中年矮胖的男子赫然映入眼帘，留着两撇歪斜胡子。一身黑色宽大的衣袍，神色阴冷，让人半点不觉得自在。
看起来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
谁成想——
李牧升在听见这一番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不近人情的斥责之后，却陡然又红了眼眶。
阳潇潇有一点傻眼，他是用水捏的吗？一听别人说话就想哭。她有时候甚至都怀疑第一次见面就是他最硬气的一回了。
她不知道的是，恰恰是明如玉这种熟稔的斥责和直白不加掩饰的口气让李牧升找到最后抒发的出口。
“师叔。师父他没了。”他的声音涩然。
围着的几个人俱是沉默。
李牧升和欧阳富春都不安的垂下头，脸上挂着的泪痕恰到好处。这是控制不住的真情流露，不需要刻意。
明如玉却是依旧的神情，既没有如释重负神情松缓，也没有悲戚难抑泪如泉涌。良久，这位长辈一只手抬起来，拍了拍面前已经高出他半个头的两位师侄。
出乎意料，他没有询问任何关于影音幻境内的事情。
在一众随行弟子和长老的哀默中，明如玉以一种凌冽的充斥着复杂情绪的眼神扫视着欧阳富春手中血淋淋的包裹，血已经差不多干了。
他没有假手于人，而是毫不犹豫地将包接到手里。几滴残留的深红滴落在他黑色的衣袖上。
他似乎才反应过来。
“这位就是潇潇吗？”明如玉的口气比之前竟然还要和煦。
阳潇潇猜到该是阳智静在颍村的时候就提前去过信儿。顿时，受宠若惊般向这位明师叔行了一个礼。
“不必叫我明副掌门，你既是师兄的女儿，便随着他们几个唤我一声师叔吧。你与师兄，唉，怨就怨你们父女缘浅。”眼前的中年男子莫名幽幽长叹。
父女缘浅。
底下几个小辈面面相觑，视线逡巡之间带了几分同情。
欧阳富春和李牧升却看见，隐在暗处的阳潇潇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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