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素净一张小脸,静静地站在一旁,未置一词。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两个人已经浑身湿透,面色惨白。
谷小六颤抖着唇,整个人顶不住后背火辣辣的痛感,早就软软的扑倒在眼前的蒲团上了;李庄倒是勉力的支撑着身子,只是垂在身侧紧攥住的拳头暴露了他的勉强。
他们没力气说话了,大概也是忌惮着什么而无力辩解。
只有三十下,但是一下、两下、三下……这过程在一声又一声聒噪的蝉鸣中显得格外的漫长,格外的让人感到于心不忍。
…………
行完处罚之后,几个当事人又规规矩矩的聆听了一番教训,也就被放回家,继续由家中的父母叔伯看管——本来还要关祠堂的,一众村民怕因这夏日暑气重,伤口得不到及时的处理会发炎,也就一并求了村长下不为例。
村长自然没再多说什么。
冷眼瞧着已经昏过去的李庄连同谷小六,被族中长辈连背带抬的带回去,阳潇潇也抬脚走出了颍村的草堂。
正是夕阳时分,落日的余晖刺眼,风是热的,直晃晃的吹在她的面上。
话说,村长出面亲审,为什么李庄和谷小六的家人都在场,不少想要看热闹、看笑话的人也在场,独独是她的家人不在呢?
在颍山谷底的时候,她模模糊糊的好像是听见了那两个家伙提到她的母亲,还有……父亲吧?
她前世什么都没有。
赫然是一声微不可觉的叹息。
潇潇并没有承继这具身体的主人的记忆。所以,在这一片偌大的村庄里,要找到“顾娘子”的家——属实是有点为难她了。
但她也实在不方便在村子里继续这么随便晃荡下去了,本来就犯了错,好不容易没受罚,哪里有脸在村子里“大摇大摆”的,又不是多光荣的事。但是,鬼知道家在哪里啊?
正当她预备着假装崴脚,然后好随机请托一个路人扶她回家时,一个声音远远的迎着风传过来——
“潇潇,潇潇——你在这里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你阿娘她……哎呀,这都什么事啊!”来人是一个中年妇女,脚步匆匆掀起土路间的尘,神色上却是异常的慌张。
怎么回事?有人为她带路固然算好,但这话里话外中“家”里又出什么事了?顾娘子难不成有事?
潇潇蹙起了眉,内心颇有几分颓然和无奈,短短不过一天,意外又太多。
但是,这人明显很急切,也没顾得上发现小姑娘眉目间的冷然,在匆忙间扯过她的手腕,就要把她带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去。
像是一个拐子,她想。潇潇仔细盯着自己纤细得不足一握的手腕,走在前面的那个妇人松松一拽就将她的腕子完完全全的扣住了。
感觉也就十来岁年纪,怎么就没有家人来接她呢——平常在村子里正常走动也就罢了,今天不同往日,稍微挂心一点的都会来。要是早有人接了,她也就不必这样怀疑纠结了,她现在在众人眼里是顾娘子的女儿,却连家门都不识得,如果真让旁人知道了,多好笑。
正凝神盯着,一道极其尖利的声音霎然间划破了天际。
“顾娘子,顾娘子——醒醒啊!”
声音确实是从那所偏僻的院落中传出来的,闻之令人不由得心弦紧绷。
真出事了。
潇潇甩开身边呆住了的妇人,快步进了院子。
屋里乱哄哄的,哭嚎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人眩晕,潇潇甫一掀开竹帘,浓重的汤药味就混着奇怪的气息直直地钻入了鼻子。
起居的空间似乎很逼仄,矮榻前一位身着深褐色圆领袍,白须白眉的老人目色沉沉把着脉,隔着浅青色的床帐,也依稀可见床上的人额间、身上都扎满了银针。
而围着床榻边侧立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有神色慌乱者,泪流满面者,甚至是还有颓然悲恸者……
这情况怕是不好,潇潇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还是一旁随时待命的小医童发现了来人,猜她大概就是顾娘子的爱女,当即喊了一声:“杨姑娘——”
屋内几人闻言,一时间都止住了哀嚎,只是将目光齐齐投射到她的身上。
还没待潇潇出口询问半句,人群中的一个身影在刹那间猛扑到近前,动作快到简直让人忘了呼吸。几个妇人见状都被吓了一大跳,无人反应过来要去拦住沈家大娘,只堪堪来得及闭上眼睛。
预料间的巴掌声并没有响起,反而无端端传来一声闷哼。
——潇潇微微侧身,任由那来势汹汹的掌风擦着她的衣袖落了个空。
想要打她的妇人咚的一声扑倒在地上。
难不成这才是她娘?
好像是不会功夫的。潇潇紧拧着眉梢想。
但是她的假设很快就被推翻了。
其中一个女子终于反应过来,口中急道:“阿沈莫气——”,然后赶紧弯了腰将沈大娘从地上拖了起来,脸上还挂着尚未风干的泪痕。
实在是大家也没想到沈大娘性子这么暴躁,见得素日交好的小姐妹在床榻上昏厥过去,情急之下,竟然要扑过去替人教训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
沈大娘可不管其他人背地里怎么想她,刚站直了身子,嘴巴上就是不依不饶:“杨潇潇,你真是能耐了。你阿娘都这样了,我这个做姨娘的可不吝得骂你!”
话刚开了个头,不知想起什么,沈大娘面目上的愤然化为了怆然,又忍不住一阵阵地呜咽出声。
“你娘本来就病重啊——
她是心软,不想让你一直因了她的病挂心,才跟你说让你出门到村子里散散心的,谁成想——你倒好还真就撒手不管了,撇了亲娘偷偷跟那几个混小子上山胡闹!
你怎么好意思偷溜出去玩的?
今日你、你娘若是真有个什么不测,你又是对得起谁啊!
亏得以前还道你是个好的,现在看来,你与你那个爹不愧是父女,简直是无出其右,一整个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玩意儿!”
说罢,身形一动,还要再扑过来狠捶她的肩。
这回几个女人可算留意她的举动,仓皇之中拉扯住她高高扬起的手腕,又劝又哄又是掉眼泪的,吵吵嚷嚷,使得室内本来就极其闷热的气氛,瞬间又升高了几个温度。
简直是乱了套。
阳潇潇阴沉着脸,好似能滴出水来,一张嘴张开又阖上——这等尴尬难言她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向来可只有她说的人哑口无言的份儿。
但这也实在没办法,莫名其妙换了一个躯壳,还偏生就一点记忆没有,她可真不清楚原身为什么会到颍山去。
思及此,潇潇也只能装作不理会沈大娘一番“痛彻心扉”的质问,径直走向搭坐在榻沿儿上的老大夫,然后微微躬下身子,口中忧切问道:“劳大夫全力救治我母亲,不知她……眼下情况怎么样了?”
宋秋生抬眸瞧了瞧眼前这个小姑娘,心道这孩子倒是镇定,口气中的担忧之意也明显不似作伪,故也不隐瞒什么,只是面色凝重,微微摇了头:“孩子,唉——老夫也不愿瞒你什么。只是顾娘子实在是心中积郁过久,导致了肝气上逆,气机郁滞……又突然遭了事,怒火攻心,情况实在不算好。
我刚刚用了金针定在几处大穴上,又辅之以四物汤吊气,只可惜……
你们家里还是尽早给这位娘子准备后事吧,可能也就是这一两天了。”
一、两天?
这位大夫说“她”的阿娘就剩一两天的光景了。
猝不及防,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溢出来。
视线中好像氤氲出一层朦胧的薄雾。
潇潇怔住了,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要被什么捏碎。她想,这痛楚大概是来自于她的身体,源源不断,不受控制——这是那个人的感觉吗?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是会在听到这个惊天噩耗的时候掉眼泪。
身后的几个女子也是面色惨白,一瞬间屋子里响起极低极低的啜泣声,很明显是刻意被压抑着……
而刚才还指着阳潇潇鼻子骂的那位沈大娘,更是悲恸到腿脚发软,踉踉跄跄扑倒在榻下,一只手死死攥住床帐,泪水早已淹没了她的脸庞:
“怎么会呢,越娘?越娘——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是积郁过久?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越娘,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
为了一个男人,怎的……怎的就这么作践了自己的一条命呢?”
那人颤抖的指尖震颤了一整片轻薄的床帐,潇潇从背后看也只是看见一侧因抽泣而剧烈起伏的肩膀。
为了一个男人?
是谁?
难不成是“她”那位至今未曾露面的父亲?
潇潇倒是记得刚刚沈娘子痛斥她的时候,可是连着她爹一块儿半分情面不留的给骂了。
有了妻女,还想做负心汉,这是什么道理?
潇潇勉力压制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幽幽叹了口气。在今天以前,她可是从来都以为,有父亲、有母亲,这合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却没想到纵然高堂俱在,也不一定是称心如意。
还不如什么都没有,来得更了无牵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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