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阳潇潇穿到这具身体的第一日,如此,在惶惶间落幕。
在送走了宋老大夫和他的小医童之后,潇潇就跟几位婶子姨娘陈明了自己的心愿,自告奋勇要在顾娘子身边看顾——既然时间注定不多了,她必须得替潇潇尽好这最后的孝心。
瞧见她一张小脸泪痕斑驳,偏生神色还是坚定,几位长辈也都不好再说什么重话,只得细细叮嘱几句,便各自归去。
——唉,他们确实也跟着忙活了一整个晚上,情绪几经起伏,身子骨也颇有些受不住;还有,杨大哥……这次越娘病重他迟迟未归家,恐怕……恐怕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来日顾娘子丧事,终究是不好由一个小姑娘家的随意操办,少不了他们出面操持周旋,现在攒足了力气倒也算应当。
这般想着,几个女子在院落门口满面沉重地另说了几句,又宽慰沈大娘好些话,才匆匆互相告了辞,回家之后又与自家的郎君好生絮叨了一些伤春悲秋的闲话,此处暂且不表。
…………
好不容易送走了人,屋内终于恢复了平静。
窗外潜伏在草丛中的蝉还在聒噪地响,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朦朦胧胧掺在如水的月色里。
屋子里乱糟糟的,蒲扇茶盏凌乱的散在各处,潇潇也懒得收拾这些,只是挑了一块儿比较干净的蒲团坐下,双腿盘起,然后闭上眼睛,静坐——调息。
轻缓抬手,循序渐进地运行一套调息的功法,体内躁热的气息终于归了正位,逐渐平稳下来。
不幸中的万幸,这具身体有内力。虽然与她在青滁时相比还差了一大截,但是毕竟有聊胜于无,日后勤加修炼,自然有机会增进。
阳潇潇垂着脖颈,凝神静思。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她对于这个世界的情况实在是知之甚少。
除了自家父亲、母亲那段讲上几天几夜都捋不清楚的“爱恨情仇”外,对于其他的,她完全可以说的上是两眼一抹黑。往常的时候,灵珏师姐总是劝她“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老天又给了她阳潇潇一条命,她其实理应珍惜这个机会。
寻死觅活没有用啊。
哪怕永永远远都没机会找那个老狐狸报仇,她也得先活着。
她或许应该先想办法离开这个村子,这里熟人太多会暴露——唉,近几日她还要打理顾娘子的事,恐怕是暂且不便出门。
思及此,潇潇抬眼,静静地盯住那片纹丝不动的床帐,里面,半点呼吸声也没有,只依稀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形。
潇潇站了起来,抬脚走到木桌边上,为小钵续了点灯油,然后撑着瓷灯,慢慢踱步到床榻旁。
短短几步,不知怎的,心脏跳的有点快。
她没有犹豫,一把掀开了床帘。
床头系着的菊花香袋因着动作而微微晃动起来……
刹那间,手中灯火轻颤,潇潇感觉得到自己——呼吸一滞。
床上的女子阖着一双眼,未施粉黛,却肤如白玉,唇似点朱,一头乌云堆雪的发盈盈披散在肩头,素色的衣衫笼住了全身、一寸寸蔓延下去,风姿绰约——每一处轮廓都仿佛经过精心的雕琢,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很难想象床上的人所剩时日不过一两天,一缕芳魂堪堪就要化作一抔土。
如果她能够睁开眼睛,如果她能够扯起唇角冲人笑上一笑……潇潇定在原地,不由得猜测起那该是怎样一番动人的场景。
这样一个美人,她爹还要抛妻弃子吗?
还有什么事的份量能完全超过这样一个人?
潇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莫名地心头一刺,阳潇潇只觉得格外气闷,就着幽暗的灯火,从矮桌上的竹编小盒中拿起一把勉强算得上锋利的剪刀别在腰间,然后又打了一盆水,仔细为顾娘子擦拭了脸和手——触感冰凉,鼻间气息微弱。
做好这一切,潇潇就将蒲团压在膝下,腰倚靠着矮榻,将半个身子伏在边沿上,只留一只手轻轻握住床上女子的手,然后闭上了眼睛……
…………
不知道过了多久。
半梦半醒中,额间碎发微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裹住了她的肩,软软一层落在了脊背上,是谁……
恍惚间,耳边响起一阵呢喃,携着风沁着凉意,她又沉沉睡过去……
…………
阳智静是趁着天还未亮从小道上进的颍村。
他埋在颍村的眼线昨日飞鸽传信于他,说是越娘已经病入膏肓了,还有潇潇似乎是闯了什么大祸……
潇潇的事不算什么,可是越娘……阳智静紧紧皱起眉头,步子向北边一处偏僻的院落迈去。
那小院与他两年前离开时相较,变化不算太大,一草一木熟悉多过陌生。
阳智静立在门口,只感觉脸都快僵住了,不由得深吸几口气,然后轻手轻脚地掀起了帘子。
屋子里没有点灯盏,漆黑一片,莫名有种瘆人的错觉。
习武之人能够夜视,依稀可见床榻之上有人。床上的人是越娘吗,她……她真的是情况不好吗,阳智静心中郁卒,干脆也没有点灯,直接一步步在黑暗之中向床的方向摸索过去。
潇潇是去了哪里,怎么也不在床边上随时侍奉着?
“——别出声。”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还没待阳智静反应过来,一个尖锐的硬物已经隔着衣衫精准地抵在了他的腰间。
陷阱?
是谁?
难不成越娘病重的消息是假的?
来不及细思,背后的人将手中的“凶器”又往前推进几分,堪堪刺破他的衣衫。只听得见那人压低了声音冷冷威胁道:“不想死的话就闭嘴。”
模糊中像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阳智静屏住了呼吸,不动声色地抬起视线定住那粉色轻纱裁成的的床帐。
真是奇怪,一个陷阱,怎么就只派一个女子来?
未免太小瞧他这个明阳宗掌门。
想到这种假设,阳智静也忍不住阴沉了脸色。
还没待他说什么。
狭小的房间猝然间大亮,一瞬间,黑夜化成“白昼”。
而那盏灯光的来源就来自于、就来自于那块影影绰绰的床榻……
阳智静怔住了。
站在他的身后,紧握着剪刀抵住来人的阳潇潇也怔住了。
什么情况?
是诈尸,还是……谁和谁串通好了?
事情的走向当真是始料未及啊。
他们兀自琢磨,而床榻中的一抹亮色似乎也知道他们心中疑惑,帐中的身影微晃,纤纤素手从床帐中一点一点探出来,轻纱被撩起来……是青丝如瀑,一张温柔的惊艳的脸缓缓露出来……
一时之间两道呼吸声都放轻了。
当真是个美人,阳潇潇暗自赞叹一句。
美人在灯光前更显肤如凝脂,秀色惑人,声音婉转好似阳春三月的露水——
“静郎,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咦?”
“潇潇,你怎么跑到你阿爹后面去了?”
阳智静:……
阳潇潇:……
马上就要大打出手的两个人俱是一阵沉默。
原来身前这个行动鬼祟的人是她的爹;原来身后沉默不语暗自发力的人是他的女儿。
两年未见,潇潇的身手已经这么好了吗?
他原本还以为……
猛然间陷入此般错愕的境况,如果是原来的潇潇少不了要感叹一句“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但现在嘛,毕竟换了一个芯子,阳潇潇除了意外和讶异,心头也没有什么额外的起伏,只是轻轻将手中的剪刀往后褪去,复又别在了腰间系带上。
察觉到身后的动作,阳智静只觉得腰间一松,压迫感如洪水般倾然间退散。
顺着一侧灯光,他转过头来,微垂了眼。
眼神中,带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只看见小姑娘茸茸的头顶,脊背挺得直直的,瘦小的身躯藏在宽大的袖袍中,整个人堪堪达到了他的肩膀。
两年前,两年前她……她还只到他的胸口呢。
就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女儿就长大了……
还没张口细细询问过去,床上的女子又先他一步开了口。
“静郎,你可算来了,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和潇潇了呢。”
美人娇嗔,口吻亲昵哀婉。
阳智静却莫名从这话语间感受到了冰冷漠然。
“越娘,你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哈哈——
我的夫君日不归家,你还问我何至于此吗?”顾娘子唇角绽开一抹笑意,眉目间早已布满了冰霜。
“你来的这么及时,又是听了谁给你通风报信吧。
静郎还真的是神通广大呢……
这次,好不容易露面,也就是来看看我死没死吧。”
阳智静凝神盯着灯光下模糊的脸庞,神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起来。
心中几番挣扎叹息,终于还是淡着嗓音,冷言冷语地怼了回去:
“我纵是神通广大,又哪里比得过越娘好手段?
骗过了大夫,骗过了村里人,甚至——甚至还骗过了潇潇吧。
这般精湛的矫饰,我可是自叹弗如。
——如今见到了越娘好生生的,倒是我白来一趟了。”
话刚落地,整间卧室陡然升起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平心而论,这话实在伤人至极。
但是——
骗人?
矫饰?
潇潇隐在黑暗中,抬起眼睛打量着对面屈着膝、跪坐在矮榻上的女子,内心简直是啧啧称奇,人不可貌相啊。
合着我威胁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是装死吗?
潇潇:难道我就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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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有负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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