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天气终于不再忽冷忽热,连日的雨水也终于停了。穿在身上的厚衣终于可以脱下穿上薄一些的衣衫。
半个月的修养,倾珏总算能下床走动了。躺了许久身上却没养出多少肉,反而瘦了不少,脸上也不见平日的红晕,好在没有显得太过苍白。
医馆院中的杏花经过连日雨水的浇灌,都落光了。树上的小百灵倒是肥了不少,开嗓子叫唤地更响亮了,肥橘也更加矫健了,一跃便能上树,追着小百灵吓唬。小百灵许是知道肥橘只是在吓唬他们,也不怕,有时还故意挑衅,从树上飞到另一边,让肥橘追得晕头转向。
因着林音还未回来,医馆仍是倾珏月落二人轮流坐堂问诊,今日是倾珏坐堂问诊,原本月落等人让她好好修养,可医馆中月落既要坐堂又要外出诊病,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回来累了倒头就睡连饭也顾不上吃一口。一次,月落回来时已是深夜,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便和衣而眠。还是倾珏心口痛醒了发现的,那夜,倾珏小心翼翼地帮月落脱去鞋袜,洗好手脚和脸,整个过程中月落都未醒来可见是累坏了。倾珏忍着心口痛做好一切后方才睡下。
医馆这么忙,倾珏可躺不下去了。好在,身体不适倒也不影响把脉诊病,外出上门问诊自然只能靠月落了,倩娘的医术这几日精进了不少,月落外出诊病时也会带上她,想来是准备让倩娘也出师了。
天气渐暖,衣裳换成薄的,小锦无事,月落三人却有些犯难。倩娘还好,身量还小除了个子长得快倒也变化不大,圆圆的脸少了些许稚气但还未长开倒也无事。可月落倾珏不一样,二人身量本就纤细窈窕,随着年岁的见长,二人的声音也由少年的清亮渐渐变得清脆细腻。身量纤细倒也罢了,就是月匈处需用布条缠好外面再穿一件宽大的直裰才行,尤其是倾珏,重伤之后削瘦了不少,本就小的脸现在更是一只手便能握住,楚楚可怜的样子很难不被人发现是女子。
今日,来医馆者不少。因月落外出看诊还带着倩娘,医馆剩下的二人忙的四脚朝天。倾珏刚坐好,便有一带着面纱的小娘子来问诊。小娘子穿着月白色织金交领长袄,颈间戴着花丝镶嵌下身是墨色织金马面。黑绸般的长发梳成飞仙髻,发间点缀着珍珠,发髻正中是闹蛾扑上花冠,富贵逼人。应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吧,就是不知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只带了一个小丫鬟。面纱虽遮住大半张脸,眉眼间却难掩神色萎靡,倦怠。
望闻问切,因倾珏作的男子装扮,所以也不好让小娘子除下面纱。只能先是询问再听小娘子的声音。
“小娘子近日是否不思饮食?辗转难眠?”倾珏问道。
“我家姑娘最近确实吃的少睡的也不好。”一旁俏生生的小丫鬟道。小丫头十二三岁的样子,未戴面纱梳着双环髻,鹅黄色交领短袄,领子处绣着两三朵迎春花配着墨绿色百褶裙,再看头上戴着银发扣,瞧着应该是个得脸的大丫鬟吧。
“小娘子这几月天葵可准时?”倾珏知晓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待字闺中的姑娘这话,故而将声音压低。
“你这大夫好生没礼,哪有问女子这些的,真是个登徒子。”丫鬟先开口说道,果然,这句话一出,小娘子低下头,虽戴着面纱,面上瞧不出什么,但白如贝壳的耳朵上染上了一层红晕。小丫鬟也是,又羞又气,脸都涨红了。这便是行医困难之处,自古便有宁医十男子,不医一妇人之说。除因女子所处环境外便是女子有疾难以对外男诉说,只能忍着,长此以往,沉疴宿疾危及生命都有。倾珏学医时原只为了日后有个安生立命的手艺,可真正学医后才发现太多不公,她要作男子装扮,因她的身份不能抛头露面。可扮作男子来瞧病的若是女子便会有诸多不便,如今这不就来了。
“这位大姐,医者望闻问切方能确定病因,我与小娘子男女有别不能劳烦小娘子露一下金面,但若是不听小娘子声音,不问清楚小娘子哪里不适,如何对症下药?”倾珏温柔道,病了这么多天,倾珏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也算因祸得福,嘶哑的嗓音,再加上她用青黛将自己的细眉描成剑眉,束紧的月匈部,再配上宽大的直裰,倒不会有人认出她是女子。
小娘子闻言回头看看了小丫鬟一眼,小丫鬟连忙告罪退下。
“这几日是不思饮食,夜间也睡不好。”倾珏听小娘子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上火了。
倾珏手指脉枕,小娘子会意,手臂朝上微微露出手腕些许放好。皓腕凝雪霜,倾珏自一旁拿出一方手帕盖好后放开始诊脉。
涩脉骞滞,如刀刮竹;迟细而短,三象惧足。
诊闭,倾珏道“四君子汤三服,每服二钱,水一盏,煎至七分,通口服。”
药方写好后交给小锦抓药。每幅药包好后,再由丫鬟上前取。
“多谢何大夫”小娘子行礼感谢,倾珏忙起身还礼。小娘子走至门口不知为何回过头,倾珏下意识抬头,小娘子发觉后忙点头示意自己要离去了,倾珏见状没有起身也点头示意。
“下一位”倾珏唤道
人坐好,倾珏刚要开口。
“何倾珏”一般连名带姓地叫不是仇人来找茬就是来找茬的仇人。
倾珏闻言先是一惊,认识她的大多唤她何大夫,就算唤名字也只是唤何仲,就算知晓她叫何倾珏也不会在医馆就这般唤她,来者不善呀。刚起身就见在一身着灰色圆领袍的少年闯了进来。萧随季,这人倾珏也认识,他来做什么?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萧随季一阵风似的过来了。
终究是身子没恢复,被萧随季一把扯了过去,往门外带去。“咳咳咳”走的太快,呛了风,倾珏心口一阵刺痛,忍不住咳了起来。萧随季可不管这些,硬拉着带着
医馆内外人虽不少,可一见萧随季这副要吃人的样子都吓得躲一边去了。
“放开我阿兄”小锦不知从何处冲来,丢开手中之物,对着萧随季撞了过去。
萧随季一手揪着倾珏,一手游刃有余地推开小锦。终究力量悬殊,小锦被推了个仰倒。“小锦”倾珏焦急道。眼看萧随季还抓着她不放,倾珏左手握拳挥向萧随季脸颊。萧随季下意识躲避,突然手上一阵刺痛不由松开倾珏。低头一看,手背处扎着一根束发的玉簪,玉簪尖出已深入皮肉中,想来也知扎他的人用了多大的力。倾珏趁机赶忙将小锦扶起护在身后,来医馆瞧病的人都躲到外面庭院去了。屋内现在就他们三个人。
“你给我过来。”受伤后的萧随季更加愤怒伸手又来拽倾珏。倾珏却没躲开,反手拍了一把萧随季的手腕处,萧随季只觉得手腕一麻,下意识后退,却不甚撞到桌上连砚台都撞了下去。“砰”的一声,惊醒了屋内睡觉的肥橘,萧随季抬头,只见倾珏手上握着银针正警惕地望着他,刚刚扎的是萧随季的内关穴,手腕发麻所以他才不能再动手了。倾珏自知打不过萧随季,就算打得过,她也不想得罪萧家。那边肥橘看了倾珏这边一眼,赶紧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小锦心寒道肥橘呀肥橘,你天天偷吃我点心第一名,遇上这事你怎么跑的比谁都快?我是不指望你来保护我了。
银针不能阻挡萧随季多久,转瞬间他又朝倾珏这边跑了过来。一道人影飞扑过来,萧随季根本不在乎,随意伸手,却被来人一把拉住狠狠地咬了上去。“松开”萧随季喊着,小锦却没松口的打算。对着萧随季的胳膊越咬越狠,手上不知从何处拿来的银针也是毫无目的地往萧随季身上扎。
“呜呜,嗯嗯”小锦咬着萧随季嘴不得空,只能发出声音让倾珏快走。倾珏不可能把小锦一个人丢下,上前帮忙撕打着萧随季。萧随季左右受敌,无法摆脱,身上被扎了不少,气急之下抬手想要对小锦动手。倾珏眼疾手快,连忙护着“啪”不偏不倚,一记耳光扇的倾珏半张脸都麻了。萧随季也愣住了,呆呆站着不动,小锦也吓得送了口。医馆外众人也吓傻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话还没说完,倾珏上前就是一脚,正好踹在萧随季裆下。“啊”又是一声惨叫,这次是林音大夫养的几只小百灵在树上吓得直扑棱翅膀。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打的我吗?我要被你打了活是不活了”倾珏一边说着,一边扑上去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好久没骂街了,庄上的牛婶就是这么骂人的,一开始听倾珏还觉得粗鄙,如今倾珏自己说怎么感觉这么痛快。
倾珏毕竟身子未痊愈,加上萧随季毕竟是男子,力气比倾珏大多了。在被倾珏扇了十几记耳光后,萧随季总算清醒了。开始反抗,不一会儿他就反剪了倾珏的两只手。
“你还敢动手?”萧随季威胁道,小锦此刻也反应过来了,冲上去就撞在萧随季胸口,差点把自己撞倒。一瞬间小锦又扑上来,张嘴就咬,手上的银针又开始胡乱扎着。倾珏趁着萧随季吃痛,抽出一只手“啪”又是一记耳光打在萧随季脸上。“你打,你打”萧随季也一头撞向倾珏道。
“老子今天就打你了,打死你怎么样?敢欺负老子你活腻了。”倾珏抬脚朝着萧随季下身踢着。三个人就这样谁也不让着谁。倾珏伤势未愈,小锦太小。按说都不是萧随季的对手,但倾珏那一脚踹的他措手不及,加上小锦一直不松口,萧随季忙着躲避倾珏的断子绝孙脚,他三个就这样僵持着。
医馆外人多,但一些被吓懵了,一些只顾看热闹,有些胆大地进来假意来拉扯,实际暗中使绊子。三人更是纠缠不止。
僵持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块石头不偏不倚砸在萧随季脑袋上。当场给他脑袋开瓢了,红的渐渐从他伤口处流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在他脸上开了染坊。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吵吵什么?”熟悉的声音,倾珏小锦反应过来,连忙松开。原是月落和倩娘回来了。倩娘手抓着药箱的带子,担忧地望着倾珏。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随季,你怎么在这?”又来人了,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听见说话声医馆几人便觉得不适。萧随远进了屋内看到的便是这一片狼藉,医馆跟遭了贼似的,打翻的药材,打碎的药罐,再看倾珏,半张脸红肿得像个发馒头,头发也因打架有些散乱,小锦脸上还算能看,倾珏一直护着只是嘴角处有些许血迹,不过身上穿的灰色绣竹圆领上沾了不少污秽,这是打架中数次被萧随季推到,撞翻导致的。“阿兄”见萧随远来了,萧随季知晓闯祸了,心虚着慢吞吞地走到萧随远身旁。“你,怎么被打成这样?”只见萧随季两眼被打成乌眼青,晚出生几百年走出去估计会被人调侃一句“国宝出来了”。医馆屋外的人瞧着好想笑但不敢只能忍着,再看萧随季的脸,被倾珏和小锦打成了猪头额头上被砸出的伤还在流血。这还是能看到的,身上被针扎的哪怕脱衣服也看不清,而且,看他走路的姿势,倾珏便知断子绝孙脚伤得他不清,估计他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伤到哪了。故外伤望着几人伤的都一样,但较真来讲,倾珏小锦二人没吃亏。与几人的狼狈不同,萧随远衣冠整洁,他今日没穿曳撒,穿着月白绣竹叶直裾。没戴幞头,长发用一支玉簪束住,整个人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儒雅。萧随远五官偏凌厉,庄重的曳撒更显得他气势逼人。如今这身清爽的打扮倒是让人眼前一亮。屋外还未婚嫁的小娘子不由看了几眼。倾珏也看到了,想到自己现在定是狼狈不堪不由抬手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束发的玉簪扎完萧随季后不知丢到哪了。想到簪子是阿姊新买的送给她的,倾珏不禁一阵肉疼。脸上火辣辣地疼,双臂也是。倾珏下意识摸了摸,还好,没有脱臼。
看来这我和萧家真是犯克。每次遇见他家人我必倒霉。倾珏心中嘀咕道。
“公子,您今日若是来问诊的还请稍等片刻。若是来找茬的,好走不送。”月落瞧见倾珏脸上的伤心疼不已,上前抬起她的脸看了看“还疼吗?不会留疤的”见倾珏一直揉着手腕臂膀,还有外人在不能仔细看,总不能让倾珏在众人面前将袖子全撩上去,故而,月落只看了看倾珏的手腕,只见手腕处也是一片红肿月落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怒视着一旁的萧随季。“阿兄,小锦也伤着了。”见月落也想动手,倾珏顾不上疼,连忙拉扯了下月落的衣袖说道。月落听见后看向小锦,倩娘已帮小锦看过了,脸上伤不重不会破相。
见自己带大的两个孩子被打成这般,月落顿时火冒三丈。倾珏倩娘见状连忙拦住“阿兄,医馆还有病患,我们先将瞧病,瞧完了病再说”。他们不想惹事,除非事找上门,现在他们没吃亏就没必要再揪着,闹大了对医馆不好。
今日杏林医馆提早关门,午时过后来的患者若是病不严重便请另找医馆瞧病,再有要大夫上门瞧病的除非性命有关,否则便请往后推个一日患者散去,医馆空了许多。
医馆门关好后,月落忙用井水绞了帕子拿来给倾珏小锦敷脸,倩娘拿来芦荟膏涂抹在二人脸上。萧随季头上的伤口也已处理好,但他与萧随远面前连杯茶水也没上。这般做法不是待客之道,杏林医馆的传统就是护短,帮亲不帮理。再者,这次没理的好像是萧随季。
前因后果萧随季说了,倾珏与小锦也说了。倒是没人说谎,先动手的是萧随季他也承认了。
“不知医馆哪里得罪了大人?大白天要来砸了医馆。”月落知晓事情后问道,看着倾珏小锦被打成这般心疼死了。。
“我并未想砸医馆。”萧随季忙辩解道,“我只想带倾珏去看一下我阿兄。”
此话一处,众人瞬间安静了。萧随远是心疼自己兄弟为他受伤,倾珏等人只觉得此人病得不轻。看他阿兄,倾珏为何要去看萧随远,原本这次倾珏受伤就和萧随远有关,“喵”一声猫叫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氛围,“肥橘”小锦瞧见肥橘不知从哪跑出来了,心道,肥橘,你还真是遇到危险自己先跑。再看它好像还在扒拉着什么,“肥橘,你吃什么呢。”突然大声吓到了医馆中人,还未反应过来,小锦已经跑出去从肥橘口中夺出小树枝似的东西。“此乃何物?”小锦拿在手上,浅绿色的棍状东西,不是树枝,摸着凉凉的。被摔坏了,左端断口处参差不齐。“我的簪子。”倾珏认出来了,上前拿过,看着这剩下半截的簪子,倾珏心疼不已,这是月落阿姊出师后用赚来的诊费给她买的,月落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下的。倾珏喜欢的不行。也不知道剩下的半截哪里去了。
“剩下的呢?”谁也不晓得,倾珏面上红肿还没消褪,但她顾不上面上疼痛,到处望着想找到簪子剩下的部分。
“倾珏,找不着算了,阿姊再给你买。”月落话音刚落,萧随季也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身上的衣衫,从袖口处找到了剩下的半根。刚抬起手,萧随远突然道“随季,你的手。”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萧随季手背处一个血口子,血已经干了,血痂把伤口都堵上了。
“倾珏,你这次做的有些过分了。”萧随远气愤道,“他动手是他的不对,但罪不至此吧?你看阿季的手。”
“照你这意思我是不是还得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我告诉你,你做梦?”倾珏瞧见断了的簪子本就不悦,如今听了萧随远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萧随远起身道“不管怎么样,阿季伤的比你重吧?为医者治病救人为己任,你却如此心狠手毒。”
“治病救人?”倾珏嘲讽一笑,“老娘治病救人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一句话说的萧随季也火了,不顾手上疼痛,怒道“你敢骂我哥?”
“怎么着?满嘴喷粪还要我说香?”轮打嘴仗倾珏可不怕,庄上泼妇骂街她可没少看。
屋内气氛一下子压抑起来,小锦突然起身,众人一惊,倩娘想起身要拦,萧随远稳坐着,看也没看小锦一眼,仿佛小锦不存在一般。萧随季也未动,只是望着小锦。僵持下,只听倾珏说道“小锦,去烧点水。”小锦怕师姐受欺负本想留下,可他敢违抗师父的话,但三位师姐的话他可不敢说不,只得先出去了。
屋内剩下的几人不知说些什么,日头渐渐西沉,屋中也渐渐暗了下来。“论起心狠手毒,我可远远比不上萧大人你。”见小锦出去了,倾珏方才开口说道,“你说我这伤受的,怎么就这么巧,当日那歹人直冲着小锦去了?”
众人闻言一顿,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穿过纱窗照到倾珏面上,红肿的面庞上挂着一缕嘲讽,往日姣好的容貌因现下这样子显得滑稽可笑。
多数人未曾反应过来,“倾珏,你这是何意?”月落听倾珏话语中当日之事是否有隐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