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错了，我是说我哄哄你，不要生我气了……我去买个东西你等我一下！”姜昱驰反应过来后赶紧说了一堆来找补，苍天明鉴他真的只是想说哄，一秃噜说成了追。
他尴尬得找不着北，火急火燎地起身往食堂那边跑了。
池清鱼坐在原地，后知后觉整个夏天剩余的热气都蒸腾上来了，看着男孩慌不择路的背影，她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姜昱驰，姜昱驰。她在心里轻轻念他的名字。
被惦记着的姜某人心乱如麻地跑到了食堂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冰水和一瓶常温的橙汁，耳朵红得不得了，在柜台那里迅速地结了账。
买橙汁是因为他之前看王枝芝请池清鱼喝的时候她还蛮喜欢的。
他站在小卖部门口猛灌了几口冰水，感觉到热气消融下去后才快步回到操场上，远远地就看见扎着小揪揪的女孩还坐在那里，风把她的校服吹得鼓鼓囊囊的。
姜昱驰走过去的时候步子迈得轻了很多，站在池清鱼背后又喝了口水。
盖上瓶盖时却发现池清鱼已经转头看过来了，睫毛不安地颤动，看见是他后才放下了紧绷的神经。姜昱驰眼神暗了暗，片刻后装作没什么事发生地坐到池清鱼旁边，把橙汁递给她。
“给你买的，不生我气了好不好？”他把橙汁放在池清鱼的脚边，语气不自然地说。
池清鱼被刚刚一打岔已经不生气了，但她这会憋着坏，默默地把腿往另一个方向缩了缩，声音清冽：“不渴。”
姜昱驰被拒绝了就手足无措起来，他赶忙又往池清鱼那边挪了挪，橙汁也跟着带过去了：“那你等会喝，你想要什么吗我下午给你买来，小蛋糕吃不吃？不要不理我呀小鱼。”
女孩别着脸看另一边，姜昱驰语调撒着娇地叫她，一边用手指轻轻戳她的手臂。
池清鱼悄悄地笑了下，但嘴唇还是装模作样地抿着。
“你教教我怎么哄你好不好，我不太会。”姜昱驰眼睛里盛着温柔流淌的真心，他伸出手轻轻地拉池清鱼的袖子，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如此示弱。
半晌，脸颊飞红的池清鱼把头转回来了一点，然后主动从姜昱驰手里拿过了那瓶橙汁，从操场旁边的台阶上站了起来。
姜昱驰一下子也跟着跳起来，雀跃地看着她眨眼：“原谅我了？”
正好下课铃声响了，池清鱼看了他一眼，拿着橙汁往教学楼方向走了。
姜昱驰忙不迭跟上去，说：“池清鱼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他不大的声音在形似防空洞的出操场的通道里回旋，池清鱼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姜昱驰，她眨眼频率快了很多，眼睫飞舞像乱了节拍的蝴蝶翅膀。
“蛋糕。”她冷不丁地说，心跳因为这两个字而莫名地加速。
姜昱驰心中大石头落下来，笑眼弯弯地跳到她面前，走路步子很轻快，眼睛亮亮地看着池清鱼：“巧克力的可以吗？”
池清鱼点点头，第一次主动向别人要求什么她很不习惯，但又觉得有团温暖的棉花堵住了心上缝缝补补的伤口，软绵绵的，让她仿佛踩在了云上。
“好，下午去书院的时候给你。”姜昱驰同样很开心，就差手舞足蹈了，他说完这句话哼起歌来，和池清鱼一动一静对比特别鲜明。
迎面撞上了刚从楼上下来的曹连庆，他一眼就瞅到了跟个傻大个一样在那里乐的姜昱驰，疑惑地问了句：“干什么呢那么开心？”
姜昱驰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没注意是曹连庆，还以为是别的同学，语气扬起来：“就是开心，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池清鱼是看见了的，去拉了拉姜昱驰的衣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砰”一下，曹连庆手中卷成卷轴的卷子打在了他脑袋上。
姜昱驰这才从飘飘然里回过神来，连忙站直了：“曹老师！”
“精神爽是吧，来给我改一下五班的卷子，池清鱼你先回去。”曹连庆眉毛吊起来，把姜昱驰这个免费劳动力带走了。
池清鱼身边聒噪的人忽然离开了，声音在走廊上越来越远地传过来。
“老师我下节课还要上课，生物课呢，缺课了我会跟不上的……”姜昱驰声音可怜兮兮的。
“耽误不了你几分钟，而且我们现在上这些你之前在景城不早学完了？少装。”曹连庆押犯人似的把姜昱驰押走了，中气十足。
池清鱼心里小小的失落了下，攥着那瓶橙汁迈上楼梯。
她和姜昱驰回来得算是最早的了，她爬楼梯到高二七班门口时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回教室的，教室里除了资料堆得像小山的几十张桌子外空空的，有风吹过来，纸张哗哗作响。
池清鱼突然感觉自己不习惯安静了。
她到座位上坐下，下节课的生物书都还没翻出来，就看见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步子迈得虚浮，然后在门口那里一下子软倒在地上，咚的一声。
是王枝芝。
池清鱼瞳孔一缩。
下一秒她赶紧站起来跑了过去，不知所措地把王枝芝抱到自己怀里，情急之下又说不出话了，只能无助地拍拍王枝芝苍白的脸，嘴唇看起来也是青紫的。
这会其他人都还没上来，她咬了咬唇，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王枝芝勉强背上了，然后就往楼下的医务室跑。
王枝芝轻飘飘地挂在自己背上，她都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充满能量的班长怎么那么轻，还不如自己以前背过的一些鱼筐重。她气喘吁吁地背着王枝芝到了医务室，吸了口气用了最大的声音呼喊：“医生！”
医生闻言从里屋的药房出来，一看池清鱼背上不省人事的王枝芝就赶紧迎了过来：“哎呦喂这是怎么一回事？快放这边床上我看看。”
池清鱼跑了一长段路又喊了一嗓子这会整个人都还在发懵，反应了几秒才小心地把王枝芝放到旁边的床上。
就在这时，王枝芝眼睛睁开一条缝，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声音如细蚊：“……糖。”
医生瞬间明白了，赶紧去冲了杯温糖水，把王枝芝半扶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快喝一点。”
王枝芝随便抿了几口，总算有了点力气，这会她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置身于医务室，旁边还站着一脸着急的池清鱼。
她自己也震惊了：“我刚刚晕倒了？”
池清鱼在旁边点点头，表情很难看，这会还没有平复下来的呼吸让她看起来一直在抖。
医生看着她把糖水喝完了，又给她拿来了苏打饼干，很严肃地问道：“你这小同学怎么回事？知道自己低血糖还不照顾好自己，你平时自己身上带糖吗？三餐有没有规律吃？”
王枝芝心虚地撇开眼神，说：“我也没想到啊。”
“还有你这黑眼圈那么重，是不是天天熬夜学习了，你们这些孩子，不能因为年轻就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老医生越说越来气。
王枝芝捏着杯子，朝池清鱼递过去一个无助的眼神，池清鱼走到她旁边来，轻轻按了下她的肩膀。
医生还想再说她两句，但是被一个电话打断了。接完电话后她皱着眉头，跟池清鱼和王枝芝说：“我要去开个会，待会护士会来医务室，你就先守着你同学，起码要半小时才能回去，如果再昏迷的话就叫护士打电话给我。”
池清鱼知道这个“你”说的是自己，她在旁边郑重地点点头。
医生看起来是真的很忙，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医务室这个点就她和王枝芝两个人，王枝芝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问池清鱼：“刚刚是你带我来的医务室？我在哪里晕倒的，教室吗？”
池清鱼点头，秀气的眉毛皱着，轻轻开口问道：“怎么了？”
她印象中的王枝芝不像会低血糖晕倒的人，最近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池清鱼越想，眉毛皱得越紧，心里还升起了浓浓的内疚。
王枝芝惊讶她会开口问自己怎么了，手中的塑料杯子捏得咔滋作响，半晌她才说：“没怎么，就是最近睡得太晚了，早上又没来得及吃早饭，低血糖就犯了。”
池清鱼看着她，眼睛跟明镜似的，眉毛还是皱着。
王枝芝在这样清亮、疑问的眼神里落败下来，一五一十地托出了怎么回事：“我家一直对我期望很高，这一次我没有考到第一，还和第一拉开了那么多分，他们特别失望。”
剩下的话她不用说池清鱼也能猜到了，因为家里人的期望所以王枝芝没日没夜地学习，硬生生把自己学得低血糖晕倒了。
王枝芝打开了话匣子，把这段尘封在自己心间很久的烦恼在只有两人的医务室都全盘托出了。她跟池清鱼说，自己家里情况不好，爸妈就指望她能考好大学能成才，从小就给自己灌注了很多期望，所以她到现在都没怎么和同学出去玩过，上一次中秋游园会都是她软磨硬泡爸妈好久才得到允许的。
父母的爱沉甸甸地压在她尚未丰满的羽翼上，她想要飞高，就要带着这份重量。压力的弦崩得太紧，在这个临界值一下子就断掉了。
说到后面她眼睛都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也真的很想考好，我不想让他们失望，你懂这种感觉吗小鱼。”
池清鱼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认真地看着她，然后坐在床边轻轻抱住了王枝芝。她生疏地学着过去妈妈抱自己、拍自己背的记忆，也这么轻轻拍着王枝芝的背。
她声音很轻，几乎是气声了，在王枝芝耳边说：“可是，你很累。”
王枝芝眨了眨眼，眼泪就像掉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反过来去抱住了池清鱼的脖子，在池清鱼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池清鱼被突如其来的情感宣泄吓到了，整个人都很僵硬，同时又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好像快十七岁了了才第一次去触碰这个世界，触碰到人类。
还好王枝芝没有哭很久，不过一会就从她肩膀上起来了，边擦着眼泪边对池清鱼说：“小鱼你真好，刚刚没有吓到你吧？”
池清鱼摇摇头。
“你要帮我保密哦今天的事情。”王枝芝又说。
看着池清鱼点头了，她脑袋里灵光一闪，问了句：“那小鱼你想不想跟我讲讲你家的事情，说出来真的会好很多。”
池清鱼听到这话咬了咬下唇，其实在刚刚王枝芝跟她倾诉的时候她就有一种想要把自己家的事情也说出口的冲动，但是很快被她按捺住了。她想起初中那会知道她家事情以后嘲笑她的同学们，手指不由自主攥得紧紧的，陷入掌心的软肉里。
王枝芝注意到了，伸手过去把她的手掰开，着急道：“没事小鱼，你不想说就不说，不要掐自己啊。”
池清鱼垂了垂眼，看见了旁边的桌子上医生留下的空白纸和笔，她拿了过来。
她笔尖在纸上悬停很久，然后落下一行字：“我十岁的时候妈妈走了，因为爸爸打她。”
她把纸递给了王枝芝，王枝芝表情一滞，知道自己是在揭开一段沉重的往事，她声音干涩：“那后来呢，你爸会不会打你？”
池清鱼看着王枝芝小心翼翼试探自己的眼神，被刺了一下般低下头来，在纸上写下“会”这个字。
王枝芝偶尔也会不小心看见池清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创可贴也总是出现在这个女孩身上，但她毕竟还是在一个算是有爱的家庭，所以没有想那么多。
这一下子她愣住了，一切的事情都有了解释：“那你之前受伤都是因为你爸？还有最近，姜昱驰说你在奶茶店打工，也是这个原因吗。”
池清鱼避而不谈第一个问题，垂着眼写字：“中秋我出去，他生气了，不给我饭钱。”
写完她自己看了一眼，又在下面加了一句：“我不想求他。”
王枝芝内心五味杂陈，都忘记自己的烦恼了，她斟酌着开口：“那小鱼你有没有想过找人帮忙，比如老师，让他们去和你爸说一下，你这样自己赚钱、还要上学，太辛苦了。”
池清鱼把那张纸撕下来，摇了摇头，最后写了一句话给王枝芝：“不要告诉姜昱驰。”
等王枝芝看完以后，她就把纸张叠成小小的一个纸块放到了自己裤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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