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一时也解不了,我求尊主放她走了。”我唯唯诺诺抢先答了。
中殷丝毫没理我的话,忧心忡忡丢下手中东西就抓我主腕脉,神色如临大敌,正要开口,就被我主甩开,并腾手将他的嘴封了,示意他先来瞧我;中殷本来不服,我主淡淡扫他一眼,他立即乖了,过来号我的脉。
中殷再是厉害,也不敢真的顶撞他。
他自己有意相瞒,他身上怎么,我是不能知道了。
也罢,他已然不要我称主,枉我多担这份闲心。
中殷在我左手号了,换右手,又换左手,一面埋着头想,尔后又搓着眉心想,最后看着我身上式微,出了半天神,终究忽然要说话,无奈张不开嘴,只得回头看着我主,凭眼神央求。
我主犹豫再三,终究将他嘴上禁制解了,他一改前态,肃肃然道,“镇住而已,没有好转,想来祝余也没奈何。”惆惆一顿,“这式微我瞧得差不多了,尊上莫在此干耗,速去另觅持戒吧,她不中用了。此处有我,外头...”猛地把声收了,惴惴看我一眼,打个大大的马虎眼,“外头事杂,离不开尊上的。”
“本尊只要她,”我主手不离针,提了一行水字,“想办法。”
“可是这毒本就性火,专程克她根本,”中殷眉头拧死,一心在他主意里头,思索陈情,滔滔不绝,“一来,毒方不明,解药一时无从下手;二来眼下她既无内丹,毒性却已透脉侵廷,想必中毒之时早于丹毁之期,很是耽误了;三来于妖而言,内丹聚成,则化形开智,以后一切修持,根凭皆在内丹,中毒先伤内丹,解毒也须从内丹着手,我没医过内丹没了,但形犹不散的,我就算终究有法,也是头一回,必得一番冒险。”
我见我主眼中飘金,连忙暗扯中殷袖角。
他迟早死在自己这张嘴上。
我主也未真动气,反像意料之中,一行水字逼到中殷面门,“有内丹,就有法子,是否?”
中殷沉湎思虑,未有顾及,直接回话,“那又是另外情形,须重新...”忽然顿住,醒了什么臆症一般满目惊惶看着我主,把两手心前一打,似乎终究想通什么,几番欲言又止,嘴里念念,“尊上原是...怪道...”半晌斟酌,两腿一沉重重跪了,脸色差得罕见,几乎快哭出来,把手往我头顶一指,“非她不可么?”
“非她不可。”
水字散后,我眼耳两识俱被封住,不知他俩私下授受商议什么。
灵犀之力,真要没了才知道好处。以往,借力观心,他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眼下他一个弹指,我就又瞎又聋,桩桩件件,他不欲我知,我就不能知。
暗寂之间,我心只生一问,既然非我不可,为何翡台之上,又要饶她一命,害我丹毁印销?
我知觉解禁时,只见中殷依旧跪着,脸黑得好比谁把他家烧了,却对我说,“内丹有了,为今之计,毒虽不可以解,但只要能先控制,止住它在你体内乱窜,尔后再受内丹,凭丹上之力,便可缓缓化去你身上之毒,也不算枉费尊上这、”忽然重重顿了,又重重吸气,几乎咬断槽牙才忍下什么,“这番功夫,要控制这毒,办法有二,尊上要你自己来选,你听好。”
他想是连日看病治伤,累出痴呆来了,说的什么胡话,“什么叫内丹有了,丹从何来?我如行动都艰,况乎修行?天下哪有东西便宜的这样,不仅要我自己修持,受了它还能替我解毒?”我若非身限于针不得动弹,几乎要捏把眉头,“若汤谷真有此生死肉骨,倒反天罡的宝贝,谁还自己韬丹修炼,这许多年间,会默默无闻?天底下许多山头,会不来争抢?”
我心底隐约觉得我主刚才断我眼耳知识,是瞒了我一桩天大的事,此事中殷不能赞成,只是我主仄仄神威,诀绝令下,逼得连他这样笔直肠子的,也不得不与我主合伙瞒我。
“你莫多问,先听我说,”中殷果教我问得汗出如雨,眼睛在我主身上来回瞟了几遭,终究死心不与我多说,直是比出一个手指,“其一,我断你左边臂膀,以断此毒根源;”又比出第二个,“其二,让尊上带你进小泉里,泡上二十七日,可以肃清此毒,等同于解...我先说好,你进去小泉须受的罪,应不亚于你在昆山之时。”
这还用选?
他早知小泉能解此毒,还要祝余中殷在这里草菅我命这些时候?
“尊主既知小泉有此奇功,为何早不带我去?”我声泪俱下,相问我主,“是我眉头已空,对尊主不要紧了,不般配进去那地方了?”
我主默然无语,似乎遮掩,似乎犹豫,似乎考虑。
再看中殷,他虽跪着,而神态谆谆,如同盼我选择断臂。
我如遭背刺,忽觉他俩高立俯视,逼胁至极。
“且不说这手没了我当如何酿酒弹琴、晒烟裁衣,”我见他俩形容意志,忽然觉得非常恐惧,不知惧从何来,直欲暴起逃走,奈何我主比祝余强得太多,根本不由我挣脱式微,只得口不择言疯狂诘问,“届时尊主难道指望我一副残躯站在你边上,面对东方诸山?我不明白,你既不要我称‘主’,又何苦强留我在这里,把我丢出去自生自灭就罢了;若尊主偏要我为你持戒,又为什么要残我废我,难道是那木末帐中厉害,把尊主带得心术有卷,你自身有缺,就见不得我完全?”
问到此处,我主面色忽然一黯,中殷更是在边上惊得咧嘴无言、汗如雨下,直朝我大使眼色。我才恍然觉着才刚问了什么疯话,放了哪般狂言,连忙住嘴,绝望把眼睛闭起来,等他杀刮,等了半晌没等到,就咬牙补了一嘴,“我就算死,也要个全尸。”
满堂默默,但闻窗外劈落一声惊雷,仲夏云多风燥,檐角风铎动荡清响,转瞬瓢泼水落,穿林打叶,又是一场疾雨。
水声震碎蝉声时,他在我掌心轻柔落了几笔:“好,明日我们去小泉。”
“一个两个都是疯了...”中殷才开口,就被我主丢出楼外挨淋去了。
我也知我犯了混账,正欲致歉,他指尖轻动,我身上两枚针锋深浅一动,我立即睡死,万法不知。
回首乃知:我是日所作所为,皆因妄自菲薄,兀自轻贱;所言所问,何止僭越,何止无法无天,更是胡闹,更是辜负,更是无理张狂。我谓我主不知我者,而灵犀断绝后,我又何尝知他,又何尝,图于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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