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你醒醒，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去洱海看风拂芦苇，去西藏摸触云端经幡，还要去海边踩碎粼粼波光的，你醒醒啊——”
夏眠的声音像是被揉碎的棉絮，嘶哑着飘在空荡的病房里。
怀里的人浑身冰凉，那温度顺着指尖钻进她的骨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滚烫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滑过脸颊，砸在江婉苍白的额头上，顺着她紧闭的眼角往下淌，像是江婉也在为这场未竟的约定垂泪。
“你个骗子，”夏眠用力抱紧怀里渐渐失去轮廓的身体，指甲几乎要嵌进江婉的衣服里，“我不和你一起去了，我找别的小美一起去看，江江你醒醒好不好？你再不醒，我真的找别的小美了……”
威胁的话语裹着浓重的鼻音，明明是想逼她睁眼，却先让自己哭得喘不过气。
可江婉始终没有回应，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蝶翼收拢，再也不会因为她的撒娇或嗔怪而颤动。
夏眠永远得不到江婉的回应了。
可就在几个小时前，这间小小的临终关怀病房里，还回荡着她们简短却郑重的誓言。
没有华丽的婚纱，江婉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病号服，领口别着一朵工作人员找来的白色小雏菊；夏眠穿的是江婉最喜欢的那件格子衬衫，袖口仔细地卷到小臂。
没有宾客满座，只有几位眼眶泛红的医护人员，还有强忍着泪水的夏眠父母——他们曾激烈反对过这段感情，可在江婉日渐消瘦的脸庞和夏眠眼底的执拗面前，所有的偏见都化作了心疼的叹息，最终只化作一句“往后好好的”。
江婉那时已经很虚弱了，说话都要攒足力气，却还是颤抖着抬起手，紧紧握住夏眠的手，对着在场的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和夏眠，今天结婚了。”
夏眠记得自己当时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仿佛这样就能把江婉牢牢留在身边。
可命运终究是残忍的，不过几个小时，就硬生生扯断了她们之间的羁绊。
屋外的工作人员听见夏眠撕心裂肺的哭喊，快步推门进来。
他们脸上带着不忍，轻轻拉开了紧紧抱着江婉的夏眠。“夏小姐，节哀。”
有人低声安慰，语气里满是无措。
夏眠像疯了一样挣扎，指尖划过江婉冰凉的衣角，却怎么也抓不住。
江婉的脸在模糊的泪眼里渐渐变得虚幻，她挣开工作人员的手，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再抱一抱她的江江，却扑了个空。
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身体轻飘飘的，像是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江婉！”
夏眠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窗外天还没亮透，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淡淡的桂花香——那是江婉最喜欢的味道，她走后，夏眠就一直用着这个味道的香薰，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一丝她的气息。
梦中的场景和声音还在耳边萦绕，江婉冰冷的身体、苍白的脸，还有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都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
良久，她才缓过神来，抬手摸了摸脸颊，一片湿凉。原来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夏眠吸了吸鼻子，胡乱地擦了擦眼泪，拿起枕边的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已经六点整。既然醒了，索性就起床吧。
或许是夜里睡得不安稳，又或许是昨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她摸索着从床头的小盒子里拿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稍微驱散了一些眩晕感。这是江婉以前总放在她包里的糖，说她胃不好，空腹容易难受，随时要备着。
江婉走后，夏眠就养成了在床头放糖的习惯，好像只要含着这熟悉的甜味，就能感觉到她还在身边。
夏眠拖着沉重的身体下床，脚踩在地板上，还有些虚浮。
她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清晨的微光瞬间涌了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天已经蒙蒙亮了，远处的天际线泛着淡淡的鱼肚白，街道上还没有太多行人，只有零星的环卫工在清扫路面。
简单洗漱后，她从衣柜里随便翻了件灰色的连帽卫衣套上，又换了条舒适的运动裤，便拿起门口的牵引绳准备出门遛狗。
“彤彤，走了。”她轻轻喊了一声。
角落里，一只毛发有些花白的金毛慢慢抬起头，摇了摇尾巴，动作迟缓地走了过来。
彤彤是她和江婉一起养的狗，四年前她们在救助站第一眼看到它时，它才刚满一岁，歪着脑袋，吐着舌头，像是在对她们笑。
如今，彤彤已经是一只老狗了，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眼神也不如从前那般灵动，连尾巴都摇得有气无力。
夏眠牵着彤彤慢慢走在小区的小路上，清晨的空气很清新，带着草木的气息。
彤彤走得慢悠悠的，时不时低头嗅一嗅路边的草丛，夏眠也不催它，就那样陪着它，思绪渐渐飘远。
她想起四年前第一次带彤彤回家的场景，江婉抱着彤彤，笑得眉眼弯弯：“以后它就是我们的小公主啦，要和我们一起守着小竹排。”
那时候江婉还很健康，她们刚把“小竹排”这家小饭店盘下来没多久，那是江婉一直以来的梦想——开一家小小的家常菜馆，菜不用多贵，却要吃得暖心，守着爱的人，看着来往的食客，过着烟火气十足的日子。
可命运总是这样猝不及防。
江婉查出重病的时候，小竹排刚步入正轨，每天都坐满了客人，大家都喜欢江婉做的菜，说那是“家的味道”。
夏眠还记得，江婉最拿手的是糖醋排骨、番茄炒蛋，还有一道冬瓜排骨汤，汤色清亮，鲜而不腻，很多老顾客都是冲着这道菜来的。
夏眠抬头看了看路边的树，树叶已经染上了一层浅黄，风一吹，几片叶子轻轻飘落。
又到秋天了。
这是江婉离开的第四年，连彤彤也老了。
“我们回家吧，给你吃罐罐好不好？”夏眠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彤彤的头。
彤彤抬起头，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安慰。
这个时间段，小区里已经有晨练的大爷大妈了，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太极、跳广场舞，说说笑笑，充满了烟火气。
可夏眠牵着彤彤，一人一狗的背影，在这热闹的背景下，却显得格外落寞。
回到家，夏眠给彤彤倒了狗粮，又开了一罐它最爱的肉罐头。
看着彤彤慢慢吃着，她转身换了件衣服，拿起车钥匙便出了门。
今天，她要去把“小竹排”转让出去。
四年了，自从江婉去世后，夏眠就接手了这家店。
江婉在的时候，这家小小的家常菜馆总是座无虚席，饭点的时候甚至要排队。
江婉的手艺是跟着外婆学的，每一道菜都带着独有的温度，火候、调味都恰到好处，让人吃了还想吃。
夏眠也学着做，一遍遍照着江婉留下的食谱尝试，甚至去请教了江婉的外婆，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做不出和江婉一模一样的味道。
那种带着温柔与爱意的烟火气，是独属于江婉的，谁也替代不了。
夏眠驾车行驶在城市的街道上，这个时间正是早高峰，马路上车水马龙，意料之中地堵车了。
她降下车窗，让微凉的风灌进来，稍微清醒了一些。
窗外，两个穿着校服的女生骑着电动车也在等红灯，她们并排坐着，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青涩又灿烂的笑容。
夏眠无意间瞥见她们校服背后印着的校名字——那是她和江婉曾经就读的高中。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阵酸涩蔓延开来。
她想起高中时的日子，她和江婉是同桌，上课时偷偷传纸条，下课后一起去小卖部买冰棍，体育课上一起躲在树荫下聊天。
那时候的她们，总喜欢在放学路上绕道去美食街，远远地看着各家饭店的炊烟，江婉说：“以后我要在这里开一家小店，就叫小竹排，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天天给你做。”
那时候的天空总是很蓝，日子过得很慢，她们以为未来会很长很长，长到可以一起完成所有的约定。
红灯跳转，夏眠深吸一口气，转动方向盘，右拐进了一条熟悉的小巷子。
往前开了一段距离，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的柏油路出现在眼前，路的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早餐铺。
油条的香气、豆浆的醇厚、包子的软糯……隔着车窗都能闻到外面浓郁的香味。
这是这座城市最出名的美食街，早上是热气腾腾的早点摊，晚上则是热闹非凡的夜市，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虽然热闹，但附近有好几所学校，为了学生的安全，这条街的尽头就是公安局和消防队，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小竹排”就开在这条街的中段，一间不大不小的店面，门口挂着一块木质的招牌，上面是江婉亲手写的“小竹排”三个字，字体娟秀又温暖，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竹排图案。店面的窗户擦得干干净净，里面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切都和江婉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夏眠停好车，慢慢走了过去。
此时才七点多，早餐铺的生意正红火，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唯独“小竹排”的门还关着。
自从江婉走后，夏眠就很少开门了，偶尔来店里坐坐，也只是对着空荡荡的店面发呆。
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咔哒”一声，门开了，一股混合着酱油、醋和各种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属于“小竹排”独有的味道，是江婉用无数个日夜熬煮出来的烟火气，也是属于她们两人的回忆。
夏眠推开门走进去，店里的摆设和江婉在的时候分毫不差。
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双人桌，那是她们最喜欢的位置，江婉总说坐在那里可以看到街上的人来人往，看他们为了生活奔波，为了美食驻足，很有意思；靠墙的位置是一排卡座，每个卡座的墙上都贴着几张便签，那是以前的顾客留下的，有夸菜好吃的，有祝她们生意兴隆的，还有一对情侣写下的“愿我们像老板们一样，永远相爱”；柜台后面的架子上，还摆着一些江婉收集的小摆件，有可爱的陶瓷娃娃，有精致的筷子筒，还有她们一起去旅游时买回来的特色小物件；厨房就在店面的最里面，隔着一层玻璃，里面的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齐齐，灶台上还留着淡淡的油渍，那是江婉曾经忙碌过的痕迹。
夏眠慢慢地走着，指尖轻轻拂过桌椅、墙壁、柜台，像是在触摸那些逝去的时光。她想把这个店里的样子深深记在脑子里，因为这里见证了她和江婉最美好的岁月。
她记得江婉第一次在小竹排掌勺的时候，不小心把糖醋排骨的糖放多了，甜得发腻，她却吃得津津有味，说这是“幸福的甜味”；记得她们一起熬夜装修店面，江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悄悄给她盖上毯子，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里满是憧憬；记得有一次下雨，店里没什么客人，她们就坐在窗边，听着雨声，喝着热茶，聊着未来的计划，江婉说等攒够了钱，就先去洱海，看那里的山和水，然后再去西藏，感受那里的虔诚与纯净，最后去海边，看一次完整的日出和日落。
那些计划，曾经那么清晰，那么触手可及，如今却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遗憾。
夏眠走到厨房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灶台、砧板、锅铲，一切都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她拿起一把锅铲，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想起江婉曾经握着这把锅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江婉做菜的时候总是很认真，眼神专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每一道菜都是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她打开旁边的橱柜，里面放着各种调料，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那是江婉的菜谱，上面记满了各种菜的做法，还有她的一些小备注，比如“糖醋排骨要先焯水去血沫，冰糖要小火慢熬”“番茄炒蛋要先把鸡蛋炒得蓬松，番茄要炒出汁”。
夏眠曾经无数次翻开这本笔记本，照着上面的步骤做，可做出来的菜，始终少了一种味道。她知道，少的是江婉的心意，是她们之间的爱意，是那种独属于家的温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打断了夏眠的思绪。
她掏出来一看，是中介发来的消息，说有客户想要来看店，问她什么时候方便。夏眠回复了“后天就可以”，然后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店里的一切。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那么安静，又那么伤感。
她轻轻带上店门，锁好钥匙，转身离开。走到街角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小竹排”的招牌，在清晨的阳光中，那三个字显得格外温柔，又格外刺眼。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早餐铺的香气依旧浓郁，可夏眠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知道，转让了这家店，就像是彻底告别了和江婉有关的一段时光，但她也明白，生活还要继续，江婉一定也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带着她们的约定，好好活下去。
夏眠抬起头，望向远方，天空已经完全亮了，湛蓝湛蓝的，像极了江婉曾经说过的洱海的颜色。
她握紧了拳头，心里默念着：江江，等我，等我把我们没完成的旅途都走完，我会把沿途的风景都告诉你，到时候，你可不许嫌我啰嗦。
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暖意，仿佛是江婉的回应。
夏眠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慢慢向前走去。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会有思念的痛苦，会有孤独的时刻，但她会带着江婉的爱，带着她们的约定，勇敢地走下去。
因为她知道，江婉一直都在，在她的心里，在小竹排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一道菜的余温中，在每一个值得纪念的瞬间。
而那些未竟的旅途，她会替她们一起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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