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的蓝天一望无际，水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白色河堤蜿蜒到很远的地方。长街空荡无人，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距离上次一起避雨已经过去了几天，在各种或有心或无意的巧合下，只要是水泳部活动的日子，两人总能在学校里遇到。
接触的过于频繁，尽管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却有种彼此已经很熟悉的错觉。
今天是水泳部休息日。濑见原本以为不会见到她了。
意料之外的偶遇。濑见轻咳一声，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
“……好巧。”
平稳着地的上川礼貌回了问好。
互相打过招呼后，那点在陌生地点相遇的微妙拘谨感很快褪去。
想到刚刚的危险情形，在队伍里操心惯了的濑见习惯性开始唠叨：“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站在河堤上？刚刚那样很危险的啊，要是我没接住你怎么办？”
要回答的问题有点多，上川反应了一下：“那下面……是台阶。”
濑见转头。
濑见卡住。
濑见：“哦、哦……”
——可恶，他以前怎么都没注意到！
一个问题解决，上川继续补充上一问：“高津医生——就是我的心理医生，让我来感受泳池外的水。站在河堤上的高度，和跳板差不多。”
濑见：“这、这样……”
——完了，要被当成奇怪又爱说教的人了……
上川看着面前少年耳根慢慢红起来。
“不过……谢谢你，救了我。”
“英雄大人。”她小声说。
一本正经的语气，对方脸上的热意果然更明显了。
濑见：“没、没事……”
上川咬了咬唇，压住嘴角扬起的笑意。
五色跑完第二圈回来，就看到自家前辈和女朋友郎才女貌站在河边，风一吹，整个水面波光粼粼，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虽然很想看热闹，但他还有8圈要跑。
单细胞妹妹头含泪冲刺下一圈。
两只白鸟一前一后掠过水面，上川咬着一只天蓝色的海盐雪糕，坐在河堤上和濑见一起监工罚跑。
周围很安静。之前的弹奏声消失了一会儿，再响起时，就是乐队的合奏了。
“所以，”濑见靠在她旁边，“同样是水，外面的有什么不同？”
上川想了想：“区别在……生命吧。”
“生命？”
“流动起来就有了生命，而泳池里的水是静止的。世界要比泳池广阔得多——高津医生应该是想让我体会这个道理。”
濑见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道：“这句话，我好像也在别人那里听过。”
上川好奇：“别的医生？”
濑见：“不，是家里的小孩子。当时她说的是——「世界不是只有球场那么大。」”
上川：“小孩子……是妹妹？”
“嗯。”濑见仰头望向天空，慢慢讲述，“IH比赛的时候，我被换下了首发。她可能是觉得我会难过吧，毕竟高中最后一年了。”
上川对于排球了解不多，但通常来讲，这类项目应该更看重团队配合。不论体能、经验、还是磨合度，高年级永远占足了优势。
除非——
“遇到了天才……吗。”
濑见皱起脸：“白布那小子传球是很稳，但也算不上天才的程度……”
“起码我的技术不比他差的。”他小声声明道。
上川不解：“那为什么……？”
“主要是出于队伍整体的考量。”濑见大大方方表示，“白鸟泽的打法一直以来都是以服务ACE为主的强力一点攻，可在比赛的时候，我无法做到收敛全部为王牌铺路，我会更想要展现自己。”
跑完第三圈回来的五色从面前路过，上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真巧，我也听过类似的话。虽然也是来自医生。”
“她告诉我说，我应该站上更高的舞台，让更多人看到。”
“毕竟跳水是单人项目嘛。”濑见说。
“可我一点也不希望被看见。要是人也可以溶于水中就好了。”
“诶？……为什么？”
“因为跳水是个人项目，比赛对每个人都很公平。只要肯付出，就能获得对应的回报。”
“而天才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
上川的目光聚焦在虚空中某个点上。
“我，就是那个破坏平衡的人。”
相同的付出却总能获得更多的回报。轻易便把别人多年的努力踩在脚下。存在即是对规则的蔑视，存在即是对他人的压迫。就连共情失败的同伴，也是错的。
如果比赛是为了赋予努力一个意义，那她的存在，又算是什么呢？
她想不出自己存在的意义。
濑见又笑了一声：“我们队姑且也算全国级的强校了，怪物一个接一个。但没有一个说过这种话。”
“最闪闪发光的是你啊，天才小姐。”他半开玩笑地打趣道。
天才小姐没吭声，有点羞耻又有点倔强地，默默咬了一口雪糕。
天边的云层渐渐染上绚丽的瑰色，太阳西沉，暮色越酿越深。
“不过，确实很耀眼。”濑见低头看着脚边一株蓝色小野花，“特别的……让人喜欢。”
上川愣了一下：“我……吗？”
“那什么、我的意思是，天才的存在本身就很让人羡慕不是吗？”濑见慌忙找补，“追随比自己更强大的个体是生物本能……什么的。”
“这样……么……”
“当然了！通往优胜的道路很宽敞，可以容纳很多人通行，但最后留下的注定只有一个。没人会不喜欢强者称霸的剧情。”
“可是……其他人呢？这条路上的其他人，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那又怎样，那就眼红着呗。”
晚风扬起少年浅色的短发，黄昏勾勒出一个意气风发的侧影。
“残酷、竞争、败者食尘——这就是体育竞技啊。”
少女一脸怔怔地望着自己，濑见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偏开头摸了摸鼻子：“骄傲是天才与生俱来的资本，你应该为自己的才能感到自豪。比别人更优秀不是一种过错，浪费天赋才是。所以……别再露出那种表情了。”
上川思考了很久。
晚霞一点点浸没大半片天空，乐队的演奏踩在旋律最**处华丽落幕，不远处传来一声汽车鸣笛。天桥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街道上开始有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人潮熙攘，静止的世界重新开始流动。
“啊……”上川说，“再来一根。”
>>>
春高预选赛前一天，之前和上川约定好的两位女孩子兴冲冲来和她商议具体细节，从碰面时间讨论到吃饭地点，比起去为本校应援，更像是借了个理由找上川一起出去玩。
由于她们在水池边聊了太久，其他部员三三两两经过，谁听了都会停下来问一句，最后成功演变成水泳部全员团建。
本着「带东京大小姐体验仙台本地风情」的基础理念，大家七嘴八舌罗列了一堆计划，一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听起来就是可以留下一生记忆的程度。
水泳部教练在今天回到了学校，超强外援永野教练最后带了她们一次训练，离开时，突然单独叫住了上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关东联赛的新选手里，似乎也有个姓上川？”
“是。”上川回答，“去年是我第一次代表学校参加联赛。”
“哎呀，我就说嘛！果然是你啊，代替受伤的星穗上场结果直接拿下冠军的天才一年级。”
意外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上川一愣：“您是……”
“原来她没和别人提起过吗？那孩子还是老样子的古板啊，再怎么说也是有个带过国家队的奶奶，稍微炫耀一下也没关系嘛。”
永野教练和蔼地笑着。
“星穗那孩子，虽然没有你那样优异的天赋，但是真的很喜欢跳水这项运动，而且一直都很努力。我很期待，未来某一天，能在更高的赛场上看到你们站上相同的跳板。”
“虽然这么说有点自私……请用你的天赋开拓道路，成为星穗、以及更多像她一样的孩子们的引路人吧。”
——找到了，天才存在的意义。
“我会努力的。”
>>>
预选赛结束，白鸟泽不负豪强之名，没什么悬念地拿到了十月春高代表战的出场资格。
繁忙的社团活动告一段落，假期也所剩无几。
尽管赢了比赛又放了假，不久前大出了一番风头的白鸟泽救场发球员，此刻看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来看比赛的绘音发消息来让老哥等等自己一起回家，濑见一边低头打字一边跟着队友穿过选手通道，身旁的白布忽然开口。
“濑见前辈，这种时候还是别看手机比较好。”
“干嘛，我回个消息又怎么……”
有被不可爱后辈冒犯到的濑见前辈一抬头，脸上的表情还没调整过来，脚步已经自己停住。
天童偷感十足地抬手挡住嘴巴小声造谣：“出现了——在比赛后和其他女孩子聊天被女朋友现场抓包的修罗场！”
就在现场的被造谣者：“我不是……她不是……你……我……”
成熟稳重的副主将大平从他身旁路过，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前二传的肩膀。
紧随其后的山形如法炮制。
跟着出场的五色刚要抬胳膊，因挡了现任二传镜头被白布面无表情一把推走。
“被甩没关系，请务必不要做出影响排球部名誉的事情。”现任二传最后叮嘱道。
濑见：“……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啊！”
琥珀的香味。
濑见下意识转头，正对上那双清透的浅蓝色眼睛。
“日安。”
主动凑过来的上川瞧了瞧他，又望了望逐渐走远的白鸟泽队员们。
“不用跟上去吗？”
“不用，已经是休假时间了。”濑见斟酌着招呼语，“你也来看比赛吗？好巧。”
“嗯。”上川回答，“是专门来看你们比赛的。”
素来走高冷路线的二传手明显被直球打懵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故作淡定地表示：“啊、多谢应援。”
继而佯装无意地提起，“比赛的时候……好像没看到你呢。”
“比赛开始前和朋友们去逛了街，稍微来迟了一会儿。”上川解释道。
“不过……白鸟泽的人气真的很高啊。”她说，“观众席上几乎都是来看你们的。”
身为豪强而自知的救场发球员酷酷开口：“嘛，毕竟我们是准优胜队。”
“确实，是我这种不太熟悉排球也能感受到的强大。”上川露出像是在怀念的微笑，“一直以来，我都是参加比赛的人，以观众的身份坐在场下还是第一次。大家为你们喝彩的时候，总感觉，自己好像也被鼓舞了。”
“我想，也许这就是观众赋予比赛的意义吧。”
虽然残酷，虽然充满悔恨与泪水，尽管只是一场小小的县内预选赛，比赛也是有意义的。
“能让你喜欢就好。”濑见也微笑起来。
其他队伍的比赛也陆续结束，大厅里不时有人经过，或是三三两两的观众，或是一群队服统一的选手。两人之间隔了一张打开的窗子，阳光照在他们脚下，窗外绿意盎然。
几步之外，集体躲在走廊角落里的水泳部成员们正在拼命朝上川打手势，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注意到她们的动作，上川从微妙的对视中回过神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翻了翻背包，拿出一枚御守。
“啊、对了，这个送给你。刚刚逛街时买下来的。”
濑见犹犹豫豫地收下，犹犹豫豫地道谢：“谢……谢。”
粉水玉，鲤鱼形，而且是成对的两只。
一般来说，这是用来求桃花的。
上川注意到他的迟疑：“不喜欢这个样式吗？”
猫……不是都喜欢鱼吗？
濑见立刻表态：“啊、不，我很高兴！”
稍微顿了顿，“但是，为什么突然……”
“明天我就要回东京了，想留给你一点礼物。”上川解释着说，“这对护身符，一个给你，一个给你的妹妹。”
虽然隐约有点预感，但真正听到这样的回答时，濑见还是恍惚了一下。
“这样啊。抱歉，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不过，恭喜你恢复状态。”
“没关系，遇到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上川认真道，“以后，我会好好将自己的才能展现出来的。”
“也许听起来有点像在说大话……”
沉吟片刻，她再次起抬头与他对视。
“我会证明的，我，上川琥白，是凌驾规则之外的天才。”
云层散开，天空重现蔚蓝。
濑见愣了愣，继而笑了起来：“嗯，我相信你，天才小姐。”
朋友们还在等待自己，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上川最后一次与小白猫道了别。
错身走出两步，濑见忽而叫住了她。
前排围观的水泳部成员们，在他转过来的一瞬间，唰的一下全藏了回去。
还是那间体育馆，背景也还是那片窗。
“如果我们赢了的话……”
濑见推敲着措辞。
“一月的春高大会，你会来吗？”
上川反应了一下，郑重点头：“会。”
不安与忐忑瞬间消失不见，少年的眼中又浮起笑意。
“那，东京见。”
“嗯。”
各自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上川突然停下。
“英太。”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回过头。
“嗯？”
隔着窗外一整片盛夏，上川对他说：“答应我，不要只在打排球的时候开心。”
>>>
不要只在打排球的时候开心。
濑见反复回想着这句话。
生平第一次，濑见察觉到了某些自己都忽视了的情绪。
——果然，女孩子天生在这方面更敏感么……
他沉思着往前走，刚到通道尽头，就猛地被人拽进了拐角。
“哥！刚刚那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在哪里？联系方式是什么？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绘音振声宣布，“这是我见过你品味最好的一次了，在她把你甩掉之前快介绍给我认识！”
濑见：……
好吧，现在他确定了。心思细腻这种天赋和性别无关，只是单纯的分人。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濑见嫌弃地推开妹妹快要凑到自己脸上的脑袋，“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啊？”绘音露出比他还要嫌弃的表情，“什么嘛，真是浪费我家的外貌基因。”
不等自家没用的老哥把问号扣出来，她继再次提出质疑，“可是她刚刚给了你什么东西吧——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不要总在这种地方突然敏锐起来啊！濑见在心里默默吐槽着，有意含糊掉了回答：“她是东京来的，现在要回去了，只是分别赠礼而已。”
丝毫没有提其中还有自家妹妹一份的事。
“感觉还是很奇怪……”绘音以审视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那你们有没有做什么约定？比如明年考同一所大学什么的？”
一句话猜中了三分之二，濑见心脏一跳：“没有那种事……！”
“她才刚升入一年级而已。”二传手混淆视听地补了这么一句。
绘音大震惊：“一年级？！”
濑见及时掐住她的思维扩散：“是高中！”
“那也就比我大一岁哎……”绘音义正词严，“变态。”
濑见：？
濑见：“我就不是高中生了吗！”
“算了，指望不上你。”绘音伸出手，“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来。”
濑见：“没有。”
绘音拍了拍耳朵：……？
“不要用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刚认识没多久就要对方的联系方式才很奇怪吧！”
“可是人家都送你定情信物了哎！”
“都说了没有那回事！”濑见按着妹妹的肩膀把人掉了头推着回家，“她之前状态不是很好，我不想在这种时候给她增加多余的负担。”
绘音默默：“……那你人还怪好的嘞。”
濑见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绘音撇撇嘴：“好嘛，你温柔。现在人家要走了，东京，大城市，绝赞大失联——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偷偷在被窝里哭。”
“我可没做过那种事。”濑见纠正她，“而且，不是大失联，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一定会。”
等到下次见面，就——
啊啊啊啊怎么还没写完！！！
感觉这篇两个人的性格设定给的不是很好……算了，反正都是黑历史，就当奖励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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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濑见英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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