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水下，莫惜敏的记忆似散落的星光汇入映灼的脑海中。她碰了碰这些光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完了莫惜敏的一生。
九川闭着眼睛攥紧拳头。
找回记忆又怎样？与敏儿有关联的人早已经死了。现在敏儿在那桃花妖体内，只要困住桃花妖，敏儿就能永远待在他身边了。
映灼四周的水面旋转起来，就连白朝暮的发丝也被水流扯断了。
一直盯着江面动静的程远杉与沈余倏然站起身。此时的江水变得浑浊不堪，江面上起了许多的漩涡。
沈余不可置信道:“这……这九川是疯了不成！”
程远杉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九川要抽取这里的整片江水作为他的力量来源，到时江河动荡不安，这里的凡人会出事的。”
程远杉心里一沉，想要仔细听映灼的位置，可是下面水流湍急，也搅乱了她们的气声。他根本分不清映灼在哪。
白朝暮看着煞气越来越浓厚的九川大骂道:“你受天地泽灵，得百姓供奉，如今却要为了囚禁一个凡人，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吗！”
九川阴恻恻地笑出了声，“白朝暮，我也想问你，千百年来，我恪尽职守，保护行船，我不过是想让敏儿陪着我，有何不可！”
映灼变化出桃花围绕着自己以阻挡身边的水，她听了九川的话，皱着眉头道:“两人相伴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自诩用情至深，却不顾莫惜敏想法，借她手杀了她的夫君，你还有脸说有何不可？”
九川脸色不变，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他救过那么多凡人的命，死了几个又有何妨？
他轻抬右手，映灼身边的桃花被水流冲散开来，而陆地上岸边的人们呆呆地看向升起几丈高的水浪，然后仓皇逃跑。
“发大水了，快逃啊！”
“九王发怒了，大家快跑……”
沈余拉着还在担忧水下的程度远杉跟着人群跑去。
“先别担心映灼了，与她一起的是鬼鲛，一定有办法保护她。我们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映灼无处可逃，眼看就要被那些水束缚住，突然有两束头发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将她带到了白朝暮身边。
白朝暮警惕地看了一眼九川，对映灼道:“他现在是一心要把你留下了。这地方是他的领域，我们奈何不了他，你跟紧我，我们回到地面上去。”
映灼点了点头，确保自己在白朝暮三尺之内。
八川跃出水面，盘旋在漩涡周围，激荡的水流慢慢缓了下来，岸边刚刚还高高竖起的水墙停顿一瞬，如高楼倾塌般坠落下去。
九川没了眼睛，但周边水流皆为他目。映灼和白朝暮逃跑的举动被他捕捉到，眨眼间他便来到了二人身旁。
“敏儿，曾经你教我唱曲，我讲天地奇事给你听，我们二人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快活吗？你为什么要抛下我呢？你为什么要与别人在一起呢？”
映灼体内的莫惜敏看着被挖去双眼的九川，泪流满面。初遇时这个少年有双明亮的眼睛，透过那双清透的眼睛，她仿佛能看到高山流水。如今他的眼眶空无一物，脸上也只剩下了狠毒与偏执。
她蓦地想起了她的夫君——扶川海，他的眼睛也包容万物，总是满目柔情地看向她。可是最后，那双眼睛中只剩下了惊愕与不解。
映灼看着九川的手伸向自己，然而她与白朝暮都动弹不得。就在九川要抓住她时，她突然觉得脑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出来。她愕然道:“莫惜敏，你执念已成，拿到你的尸骨便能转世投胎了，你不能在这时候出来！”
莫惜敏叹息一声，“映灼，其实我觉得，在这人间走一遭就够了。我生如浮萍，被乱世推着走，心有不甘，却也精疲力竭。但是现在世道变了，其他人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既然如此，我何不成全其他人呢？映灼，我们其实都很感激你，你在人间走这一趟，让我们也觉得自己也重活了一世。九川是不会罢休的，让他放下偏执，或许才是我存在的意义。”
半透明的魂魄挡在了九川与映灼之间，九川感受到日思夜想的人，狂躁的心陡然安分下来。他的语气中带着惊喜，“敏儿，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回来呢？”
莫惜敏双目含泪，满脸懊悔地看向他:“九川，是我食言了。我愿意永远陪在你身边，你愿意吗？”
九川喜极而泣，脸颊留下两道深蓝色的血。“愿意，我自然愿意。”
莫惜敏的魂魄变得更加透明，她摸了摸九川的眼睛，然后拉上他的手:“与我一起魂飞魄散，你也愿意的，是吗？”
“自然。”
九川感受着手上冰凉的触感，却觉得心里好似被火炙烤一样炎热。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抱着莫惜敏，最后自散灵气。
两个魂魄似烟花绽放的星火，闪亮片刻后化为虚无。映灼伸手想要接住莫惜敏的散灵，却只有一片冰凉的水。
她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脑子却是昏昏沉沉。看着仍系在腰上的头发，她放心地晕了过去。
等映灼再醒来时，对上的便是程远杉放大的脸。
“映灼！你终于醒了！”
映灼缓了片刻，刚想说话，嘴边便有一杯茶水递了过来。程远杉看着她关切地说:“映灼，先喝水润润嗓子。”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才开口道:“这次我晕了多久？”
“整整七天。”程远杉数了数，然后打了个哈欠。
前三日时他没什么多大的反应，毕竟付元峰消散后她也晕了三四天。但到第五日后，见映灼还未醒，他又开始恐慌起来，常常守在映灼身旁，生怕她没了气息。
映灼看着满脸疲惫的程远杉，摸了摸他的头。“难怪你如此憔悴，快去歇息吧。”
程远杉打了一个激灵，突然觉得神清气爽。他红着脸突然起身，一时站不稳，险些向后仰去。腰上缠上一条绸缎，将他拉向前拉去。
程远杉见自己要扑在床上，赶忙撑在双手，才免于撞到映灼身上。
四目相对，程远杉突然想起京城老树上的一幕。当时他也险些从树上摔倒，然后又被绸缎拉了回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程远杉能清晰看到映灼扇动的睫毛，清透的瞳孔……还有她刚喝完茶水，红润的嘴唇。
他咽了口口水，觉得耳朵发烫，耳尖好似要滴出了血。
映灼感受着急速的心跳，觉得疑惑至极。
为何她听到了鼓声？
她曾经好奇过程远杉的气声是什么，程远杉说是战鼓的声音。
此时的映灼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莫非自己的气声也变成了战鼓声不成？
两人相视无言，最后是程远杉先回了神，面红耳赤地起身。
“我现在不困，而且白日睡了晚上会睡不着的。不如我带你去江边看看吧。九川消散后，那个，那个八川又代替了他的位置，往后那伞恐怕不能保护你了。我们应该再找个卖法器的商铺，否则有危险了，我们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还有……还有忘记跟你说了，那八川原来也是个河神，曾经犯下错事，又为此受罚，如今将功补过，他可以……”
程远杉絮絮叨叨，从法器扯到了八川的来历，映灼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在他口干舌燥时倒了一杯茶递到他嘴边，“慢慢说，不急。”
程远杉瞳孔放大，就着她的手将那茶喝完，脸变得更加红了。他放缓了语速，磕磕巴巴的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部说完，然后才带着映灼来到江边。
此时的江面风平浪静，来往的人们也都面色如常，好似忘记了河神发怒的这件事。
沈余此时正站在岸边，好似正盯着水里的东西沉思。
程远杉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沈余，你看什么呢？”
对方一脸满足地转过头，“程小弟，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见到了鬼鲛。”
程远杉一脸莫名，“我知道鬼，也听说过鲛，鬼鲛的话，是不是就是死掉的鲛人？”
水里突然伸出一束黑色的头发，“你说谁死了？”
程远杉大骇，拉着身旁的映灼连连后退，“头发成精了！”
沈余终于有了嘲笑程远杉的机会，他蹲在地上哈哈大笑。
“程小弟，鬼鲛是虽是鲛族，但不是鬼。只因它们来无影去无踪，仿佛鬼魅一般，因此被称为鬼鲛。据说鬼鲛一族是掌管天地之水的神灵，发可生魂，如活人一般，只有寥寥无几的人见到过呢！”
程远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认它们不会自己动后，才嗤笑出声，“沈余，你这话不对吧。你说见到鬼鲛的人寥寥无几，但这街镇上的所有人看到了她啊。”
白朝暮从水中跳里出来，身上清清爽爽，一点也没湿，她的头发也自己盘绕在她头的两侧。
“你这小孩怎得如此不知礼数？承认我神秘强大，有这么难吗？”
程远杉向两边看了看，最后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小孩？”
“哼，你这毛头小儿，不是小孩是什么？”白朝暮扬起下巴道。
她又歪头看向映灼，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块石头，“八川当年失职，让一个村落都被河水淹了。后来我父亲毁了他的真身，带着他的魂魄四处救人。如今他功德已满，天地也原谅了他，因此便让他代替了九川守护这一方百姓。但伞既然在你手上，那便是你的东西，这是护心石，能保你一命，就当换了那伞。我还要去其他河川察看情况，先与你们告辞了。”
映灼没有客气，接过那块石头，与她道了谢。
等白朝暮走远后，沈余还有些不舍，“师傅曾与我说，他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没有见过鬼鲛，要是他在就好了。”
程远杉恶寒地搓了搓胳膊，他对于会蠕动的头发实在有些害怕。“你师父又没死，一生那么长，总会再次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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