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带着妻妹回到京城把溯州的事都交代明白了,又看望了长公主,拿出一些外地土产给长公主,夫妇俩有在公主府里吃了饭就离开了。
萧乾回到萧府里,问簪菊:“近日可有什么事情没有?”
簪菊说:“严小宝去世了,奴自作了主张让人买了个不上不下的棺材给装殓了,从角门抬出去送到了义庄里,葬在哪儿让哥儿拿主意便是。”
萧乾面无表情道:“葬在哪儿?反正不能葬在萧家墓地,也不能葬在荒郊野外。也罢,就派些人送到杭州葬在他老爹身边吧。”簪菊听后吩咐人等将严小宝的灵柩送回故里。
次年九月,年逾三旬的落白诞下第三个孩子,起名长清。说起来也奇怪,这孩子出生那天正是他爷爷萧秉贤的忌日。那日萧乾去萧家墓地给父亲扫墓上供,烧了冥纸,这之后便和儿女下人马上赶回家中。
回到家中萧乾便听见落白在浣烟阁内发出呻吟声,看样子快要生产了。但是生产并不十分顺利,落白的脸上都是汗珠,表情十分痛苦,但还是抓住萧乾的手:“乾哥,这个孩子一定要保住!你和太医说如果要保住一个,一定要保孩子。”萧乾又痛又怒:“糊涂!你要是没了,我要这不见天日的业障何用?你们听好了,夫人不能有半点差错!若是有一点闪失,你们可知道这里面的分量!”唬得一群太医产婆磕头:“萧将军放心,萧夫人若是不好了,小的除非不要这脑袋!”
萧乾坐在台阶上听着里面的动静,一直坐到天色擦黑。萧乾只觉得奇怪,之前太医都说这个孩子一切正常,并不存在任何难产的迹象,况且这之前落白也生养过,怎的这次这样凶险?各位丫鬟媳妇也不敢动,只在门外侯着。
众人正焦急等待,只听一阵秋风刮过,将原本关着的门吱呀一声吹开了。此时月色晦暗,不似从前明朗。众人越发内心一凛,簪菊更是一脸惊恐。
正当大家都出神的时候,飞琼大喘着气出了门:“小姐生了!是个白胖的小少爷!母子一切都好。”
萧乾舒了口气,几乎是“飞”进阁内,看见落白闭目躺在床上,半晌儿才慢慢睁开一双妙目,看着枕边襁褓内的孩儿,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萧乾一边让人把孩子抱下去吃乳娘的奶,一边又吩咐玉瑚去厨内把提前准备好的鸡肉粥端来给落白吃。
有一天夜里,他借着昏暗的烛光见一个穿着宽大白袍、披头散发的人影背对着他,正站在长清的摇车前注视着长清。他想叫住那人,却叫不出来。他想坐起身,却站不起来。这时那人回过头来看他,原来是他爹萧秉贤,他心里一惊,醒转过来。
起来时长清正嘤嘤哭着。萧乾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孩子哭醒的还是被梦吓醒的。落白也醒转过来,抱了孩子喂了奶水。母子俩睡熟了,萧乾却没有一丝睡意,只觉得这个梦甚是古怪。
这孩子长得白净可爱,小脸团团的,特别是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很好看。只是太医再三叮嘱:这孩子先天不足,一定要好好护养,万不能让他接触时疾,否则和宿疾混作一起,孩子有性命之虞。萧乾和落白对这个孩子呵护有加。
孩子周岁的时候正值深秋,百花凋零,连园里的秋菊都开始有萎谢的迹象了。落白抱着长清,看着一盆有些蔫蔫的紫菊叹道:“这孩子生日不好。偏偏是这个时候。”萧乾却不信:“秋天出生的人多了去了,我知道的人里好几个,包括我在内,不都活得好好的?”一边抱过孩子逗弄着。萧乾看着这张小脸有些惊诧,从前没注意,现在看来这个孩子长得最像他爷爷,而且生日又不好。想到这萧乾的脸色黯淡下来。
长清除了春秋季咳嗽以外似乎并无大碍,只是两季药不离口,和他的哥哥姐姐比就差得远了。萧乾抱着长清对落白道:“我和你都没有咳疾,这孩子怎的咳疾这么厉害?”倒是簪菊提醒了一句:“老爷当日是有咳疾的。”夫妻俩听了就不言语了。
长公主见这个小孙孙一头黑鬒鬒毛绒绒的头发,越发衬得五官标致,小脸白里透粉。还正在牙牙学语的年龄,又安静不爱闹。深得公主夫妇和绮云的喜爱。
这年开春,京城里十停人就有八停人染了时疾,这病倒是不要命,不是老弱病人都能挺得过去。但萧乾和落白想起了太医说过的话,就让人在梅香坞严加看顾,还在屋内烧了药草熏香以避时疾。
不想还是出事了。长清先是发了高热,吓得夫妇两个慌了手脚。太医给配了药,三天下去还是不见好。落白抱了长清多日不曾合眼,萧乾让太医示意着出了梅香坞。那太医一脸悲戚:“国公爷和夫人且解解些,哥儿怕是不中用了。国公爷这就准备好棺材为他冲一冲也好。”一席话说得萧乾差点跌下台阶。
这时下人说念笙和长澜要过来看视,萧乾越发急了:“让他们在自己屋里老实待着!”
长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转而又开始咳嗽,夫妻俩看了泪如泉涌。到了下半宿,长清也不咳了,只是这种安静让夫妻俩心头一紧,隐隐不安。因为发过高热,长清一张团团的小脸儿红扑扑的,越发显得可爱可怜。长清突然说道:“爹,娘,我要喝药。”夫妻俩觉得奇怪,往日这孩子因为药太苦,怎么也不肯喝。每次都是强灌。今日怎么又想喝药了?落白抹了抹眼泪道:“清儿,你要喝药?”长清用着奶里奶气的声音道:“清儿知道吃了药,病就好了。”萧乾道:“清儿不用再吃药了。等病好了,爹就陪你出去放风筝。”长清漏出一丝笑容。
长清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萧乾把长清抱在怀里问道:“怎么了?”清儿道:“爹爹,我困了。可是我不敢睡,我总梦见一群水鬼拉着我!”夫妇二人疑惑不解,倒是落白安慰道:“清儿别怕,凭他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有爹娘在,谁也别想靠近清儿!”清儿脸上的惧色一扫而光,随后便睡熟了。
萧乾道:“这孩子连四岁都不到,怎么说的话一点都不像个孩子?”落白怔了半晌,说道:“这孩子聪明早慧,说这些话有什么奇怪。”夫妻二人知道这话难以自圆其说,但都没有再说下去。看着榻上熟睡的儿子,夫妻俩却没有睡意,看得出长清睡得很香。
大约到了五更,长清醒转过来:“爹,娘,我饿。”落白便叫海葵:“去厨房里吩咐,把芋头切成块,多撒些桂花糖浆端上来。”萧乾抱了长清在怀,用额头贴了贴儿子的额头,吓得几乎惊呼起来:“怎么这么烫?快去叫太医!”此时的长清烧得如同火炭一般,呼气多吸气少,浑身开始抽搐起来,眼睛开始往上吊。两人吓得惊慌失措,大喊着儿子的名字。
海葵刚取了芋头装了盘子往回赶,还没进梅香坞就听见屋里落白大声悲呼:“长清!”随后屋里就是一群人呜呜咽咽的哭声。海葵惊得手里的盘子啪嚓掉在地上。可怜这长清尚不足四岁,就呜呼哀哉因病夭亡。
他怕病中的长公主知道这件事,就悄悄地办了丧事。那日天还不亮,街上空无一人,萧乾就带着妻子悄悄地将长清的小棺材搬到马车上,念笙和长澜泪眼朦胧地看着。萧乾令人将长清葬在他祖父祖母的身后。
落白看着土一点点将长清的棺木覆盖上,愈发大哭起来。
“落白,你冷静冷静!长清已经去了,咱们还有念笙和长澜,你现在且好好的,也许这孩子和我们没有缘分。他在他爷爷奶奶身边,也不会太孤单。”说着也不免落下泪来。
落白听了越发难过,和萧乾依偎在一起。两人给孩子焚了纸,烧了些他生前喜欢的小玩具和衣服鞋帽,看着早就安排好的人过来给孩子立好了碑,也就离开了这里。
落白终日不吃不喝只是抱着长清的一件衣服流泪。现在时疾泛滥,不需上朝了,也不需要到处走动,公主府也去不了,萧乾就在家里陪着落白。
有小丫头端来饭菜放在桌上,萧乾哄着落白:“小白,把那衣服放下吧,吃饭了。等吃完了抱起来,没人来抢。”
落白有些神志不清了:“你要干什么?这是我的孩子,你休想拿走!”
萧乾愣了半日,双手握住落白肩膀:“落白,你看看我,我是你乾哥呀,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落白缓缓放下衣服,萧乾内心一喜,以为落白要吃饭了,谁知道落白给他一耳光,发疯似的对他一顿撕扯捶打,简单的发髻散落下来,像个发疯的母兽:“都是你!要不是你那天抱孩子出门,孩子不可能得时疫!你还我清儿!你把清儿还给我!”
萧乾麻木地站在那里任由她宣泄,簪菊却看不得了,上前阻拦:“夫人别这样!这时疫乃是时气所感,就算是不出门也逃不过这一劫。况且太医都说孩子不能总是在这屋里闷着,更容易生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非人力可强!你难过,难道乾哥就不难过了吗?乾哥儿多少次背着你在偏阁里流泪你可知道?”
萧乾不断摆手,连连说道:“别说了!别说了!”说着流下泪来。
落白怔怔流下泪来,缓缓走近萧乾,伸出手抚摸他憔悴的脸,哭道:“乾哥!”扑进他怀里。两人抱在一起涕泗横流。
簪菊安慰了一阵,几人坐下来吃了饭。饭后簪菊令小丫头们把饭菜端了下去,示意她们关好门,只留下乾白在屋内。
当晚落白让萧乾脱下中衣,萧乾忍着疼不让落白看,落白一把扒开他的中衣看视,才发现自己下手重了,萧乾的胸前腹部都是一些瘀痕。落白让他躺在床上:“你躺着,我给你敷药。”
萧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从前习武摔摔打打的,这点子伤不算什么,就像挠痒痒。你不用在意。”
落白给他敷完药,回到床上宽衣解带,萧乾愣道:“你这是。。。”
落白含泪一笑,把手放在他唇上:“别说话。”说着吻上他的嘴唇,将他扑倒在床上。
多日之后,绮云就去萧府给侄儿送自己缝制的几件小衣服和亲手做的桃花酥来。到了府内才知道长清已经去了,不禁流泪叹息:“好个孩子!怎的这么小就去了?我要去把这东西都烧给他!”萧乾少不得带她去墓地。
回来后,绮云问萧乾:“你打算怎么办?反正这个事你肯定不能告诉母亲。如今只能是瞒着了。我这个性子能瞒得住。你和嫂子可别表露出来。你们不去公主府看望她老人家,她老人家也会生疑的。”
萧乾叹气道:“你说的是。我明日就去看望母亲。有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绮云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长清去了的那天晚上说自己不敢睡觉,一睡觉就梦见有水鬼拖着他。起初我不懂为什么长清会做这样的怪梦,只当是大限将至的前兆罢了。现在我越想越觉得和爹当日做的错事有关系,那一场水灾丧生多人。如今这孽报应在清儿身上了。就是有报应,也应该报到我身上呀!”说着萧乾留下泪来。
绮云道:“你又混说了。既然是孽报,我们和爹更近一层,怎么就报到了第三代这里?再有,这次时疫,贫苦人家死得绝门绝户的不在少数。难道他们家里也做过恶事被报应了?只能说这次时疫闹得太凶了。哥和嫂子别胡思乱想。你们还有念笙和长澜,还有以后呢。”
落白又哭起来:“妹妹说的容易,真要放宽心太难了。”
萧乾用帕子给落白擦泪:“你看看你,人家是来开解你的。你怎么又哭了?绮云说的也对,你这样子,让生者和逝者又如何安心呢?”
绮云陪着哥嫂坐了一会儿,就又神色如常地回到公主府。
次日萧乾去看望母亲。长公主虽然没什么病,但是已经老迈,卧在榻上不免问道:“怎么就你和笙儿、澜儿来了?你媳妇和清儿呢?”
萧乾只得扯谎道:“清儿最近病着,落白一直照顾着他呢。”
长公主道:“怎么?你府里的下人伺候得不够好吗?即是这样就都打发出去!我再给你派些好人儿去伺候。”
“那倒也不是。只是落白怕别人照顾不周,总是亲力亲为。”
“也罢,我这府里还有些上好的血燕,你带回去些,用冰糖和蜂蜜熬了,给孩子吃。”
萧乾就要回家,肖远图对公主道:“我去他府里看看清儿怎么样了。”公主便也应允了。萧乾也阻拦不得。
到了国公府,萧乾一把拥住远图,哭了起来:“爹,清儿没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告诉母亲这个噩耗!”
远图紧紧和他拥抱:“好孩子!刚才在府里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这才借着看清儿的由头出来问问你。如今清儿去了,你们还得好好活着。以我从前的性子,有话根本藏不住,如今我也能沉得住气了。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和你娘说。既然来了,我多待会儿吧,省得你娘生疑。”
他在萧府里坐了一会儿,对萧乾和落白宽慰了一番,又和念笙和长澜说了几句话,就回到了公主府。
天应来镇国公府里得知长清去了,也叹息伤感了一回,安慰着叔叔婶婶,又令人取了祭品送到长清坟前烧给他。
乾白每隔几天去一趟长清坟上,这日看见坟前放着一些新鲜果品和精巧玩物,不知道是何人送来的。
是长公主吗?不会不会,长公主的性格搁不住话,若是知道了,必会说出来。乾白是知道的。但是除了长公主和萧家的人,还有什么人来这里给长清送东西呢?夫妻俩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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