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上两人睡觉呢，只觉得有人轻轻呼唤着：“爹，娘。”一连好几声，伴随着拍打琉璃窗的砰砰声。这晚月色格外澄明，隔着帘子，萧乾隐约看见蓝幽幽的窗外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色人影，吓得惊出一身冷汗，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他一瞬间想到的是念笙出事了，鬼魂回来找父母哭诉来了。
但他转念一想：天底下哪有鬼？窗外必定是活人！赶紧推醒了落白让她点上鱼油灯。落白有些心惊胆战，可还是麻利地起身点了三只鱼油灯来。
长泽看着外面的黑影吓得缩到落白的怀里：“娘，我害怕。”落白紧搂住他不断安慰他“别怕”。
萧乾走到窗边一把拉开布帘，打开窗户，那人影抱着个孩子一下子跃进窗内，扑到萧乾怀里哭起来。
萧乾没有了多年前的恨意，看着女儿这幅样子，心疼起来：“你怎么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江云志那个混账？那是个风流货，没定性，为父当年就不应该任由你嫁给他！”
念笙流下泪来：“不！他不是混账！”身边那个孩子不知道是磕了碰了还是吓到了，哭个不住。
此时摇车里的忆蓉姊妹俩被惊醒了，嘤嘤哭着，落白便拉过摇车轻轻摇晃，听着父女俩人交心。
萧乾叫过长泽：“这是你姐姐，快过去。”长泽哪里见过念笙？只是扭股糖似的躲在他爹身后。一家人的气氛有些尴尬。
萧乾见念笙一脸憔悴，衣服有些残破，和少女时明艳活泼的样子判若两人，越发一头雾水：“你们这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念笙便娓娓道来：“天缘凑巧，梦蝶妹子嫁给了平南世子为妻，我和云志带着婆母去了云南，从那以后我们就在云南大理安置下来。承志就是在那里出生的。不是女儿不孝，是女儿实在回不来看望父母。”说着流下泪来。
落白看不得这样子：“究竟怎么了？你这是要急死我和你爹吗？江云志呢？”
念笙只是怔怔地流泪，并没有嚎啕大哭：“本来日子过得倒也顺遂。后来与云南接壤的南隅开始北犯，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那南隅小国凶悍得很，喝人血食人肉，烧杀奸掠无恶不作。我和云志就把孩子托给了梦蝶。那一仗打得惨烈，兵士被南隅的大象踩死无数，老平南王也战死疆场，云志为了救我被南隅的暗器所伤中毒而亡。这场战争虽然我朝胜了，上了战场的人只剩下我和平南世子，偶对了，是现在的平南王，还有少数人众。”
萧乾疑惑道：“我泱泱大汉怎么可能被南隅欺负成这个样子？我和你娘前些日子去过京城，没人和我们提起双南之战啊！就是说亲道热的亲哥哥和堂兄也瞒着我，我和皇上说过的，若是有需要就把我征回，我也可以请缨去云南。”
念笙冷笑道：“皇帝也好，将相也罢，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不过也不怪京城这些达官贵人，皇帝不让说的事，谁敢往外透露。他们若是告诉你了，你念在我和外孙子在云南，也肯定迫不及待去了。皇帝本就忌惮这些藩王，此次双南之战正好还能借着南隅之手削弱平南王的力量。何乐不为？岂能让你们这样武功高强之人轻易击败南隅？至于边疆那些百姓的性命，在皇帝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介微尘。有什么要紧？只是战争快要结束了才惺惺作态派川蜀兵力过来支援。”
萧乾心寒透了大半：“原来朝廷一直洞若观火，这个元臻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你和承志去隔壁睡吧。好好休息，明日我和你娘再细细问你。”
念笙道：“有什么吃的吗？我和承志有点饿。”
萧乾拍了下脑门：“我竟是未老先糊涂了！应该想到你和孩子没吃饭呢！”说着就拿着油灯从楼上跃向一楼，念笙抱着承志紧随其后。
“我和孩子吃点凉的就行，不劳烦爹再做。在路上我们也吃过冷食，不妨碍的。”
“父女间说什么外道话？现在在家里，不是在外面，我怎么能让你们吃冷食？你且待着，休要插手。”萧乾生了灶火，热了两碗肉和几个蒸饼，从小缸里夹了些腌菜。黑暗微凉的夜里生出一丝暖意，橙黄的火光照着父女二人的脸。热饭的功夫，萧乾抱过承志，问长问短。
念笙母子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萧乾笑着看着母子俩，待到饭后大家安歇下来。
第二日念笙继续讲着她的经历：“后来我朝算是惨胜，南隅大军退回南隅国。本来平南王希望继续打下去的，毕竟我们的仇还没有报。但是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不准许出兵，我们不好大张旗鼓地报仇。无法，我决定一个人去南隅报仇，平南王夫妇不能离开，只得派出几位高手和我同行。然而这报仇并不顺利。出了边境，我们经过一片如同迷宫一样的丛林，那树很高，我这辈子没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么高的树，一棵棵的遮天蔽日，整个丛林潮湿的很，我们身上都起了一层红疙瘩。更要命的是虫蛇遍地，我们都要小心被毒蛇咬伤，还有蚊子，被叮后几天胳膊肿得不像样。那些高手都想打退堂鼓，当时我很理解他们，要不是王命在身，他们也不会来遭这个罪。”
落白有些急了：“快点说重点！那后来呢？”
念笙冷笑一声，随即平静道：“这一路上坎坷不断，我们经过一条河，看着很平静，上面有大片的睡莲和车**的莲叶，可意外发生了，在我们前面走的一个剑士突然被水中鳄鱼咬住，我反应快，一记飞鹰掌将那畜生打了出去，那剑士的腿倒是保住了，但是落了残疾。我们从那以后走到哪里都加倍小心。到了他们王都，我们乔装打扮，掩面遮脸，潜入到仇人家中将他们一一手刃，那个时候他们王都都流传着我朝冤魂索命的事。哼，我倒是希望有魂灵索命！在复仇的过程中，我也负了伤，毕竟他们的贵族手下也是高手云云，我们闯进固若金汤的庭院自然会腹背受敌。”说着喝了一口黄酒。乾白夫妇叹息一回。
萧乾问道：“那你折返回来可还顺利？”
念笙道：“出奇的顺利。我们只剩下了三个人，回来的时候感觉都不一样了，看着天都很蓝，树木很绿，甚至丛林里的毒蛇都没有那么厌恶可憎了。回到云南大理，我安葬好云志，又有朝廷来人要给我封锆，我都拒绝了。我坚持不要朝廷的任何施舍。然后我带着承志从大理回到这里，这一路的事就不需多说了。”
说完了这一段经历，念笙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冷笑几声。吃过饭后，念笙就准备洗澡。落白看着念笙身上的伤痕，将念笙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哭：“我可怜的女儿！”
这个时候萧乾出去打渔，船上满是鱼虾蟹贝。回到岸上又去了闹市买了些肘蹄和一整只猪头回来炖了，旋宰了一只肥鸡一只肥鸭。念笙想要帮忙，却几次被爹娘拒绝了，让她好好休息。忙活了多时，饭菜好了，这才让念笙去找正在家里看顾儿女的绮云过来，晚上慕容安也过来了。萧乾又把顾大娘搀了来一处吃饭，这一天像是过年一般热闹。
萧乾让她母子住在楼上南边的旧房间，就在长泽的隔壁。他们夫妇和两个小女儿又在楼下居住。
仿佛是血缘的召唤，承志不再认生，和外公外婆小舅舅在一起也变得活泼起来。乾白夫妇俩可怜这孩子自小没了爹，对他格外疼爱。念笙有时候会带着孩子去看她姑姑姑父一家。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
有的时候萧乾出海会带上念笙，两人带着边缘参差的草编帽，捕完鱼，父女俩就坐在荡悠悠的船上聊起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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