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泛着金属光泽的铭牌被弹到谢歌脚边,尖锐的一角插进了潮湿的泥土里。
237982……
是张勇的编号铭牌。
四周,有人惊恐后退,有人弯腰呕吐,乱哄哄的声音纠缠成一团,在谢歌的耳边嗡嗡作响。
时间的流速在此刻变得格外缓慢,他僵硬地想要转头,颈椎骨却想年久干涩的齿轮一样传来“咔咔”的声音。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爆炸,污染物似乎特别青睐于用这种残忍的手法杀人,并同时顺便恶心一把活着的人。
但蚯蚓是食腐动物,食欲会让它们留下一片相对干净的战场。
不像现在,谢歌能感觉到、闻到自己身后下了一场人体组织雨,虽然他躲得足够快,却还是有一些液体滴在了他的后背上。
更别提那些落在河里的,水花四起,河水已经漫上他的脚背,空气里弥漫着血液变质、发臭的味道。
关键时刻,一只大手握上了他的肩头。
“不用看。”
老邵的表情平静得过分,只有紧缩的瞳孔和搭在谢歌肩膀上那颤抖的手些许地暴露了他的情绪。
他收回手,将手心在裤缝上摩挲了两下,而后才弯下腰,从河边的泥地上捻起那块小小的金属铭牌,揣进了裤兜里。
这样小小的一个动作,他像是已经做了无数遍,神情肃穆而沉重。
谢歌终于明白稽查中心发放编号铭牌的用意。
死在污染区的人未必能留得一副全尸,就算侥幸留有全尸也不能让队友们带着一具尸体在污染区里艰难求生……他们大多会被遗弃。
或许只有这块小小的铭牌以及上面的编号才能证明他存在过,亡者的家人也能凭此从稽查中心领到一大笔抚恤金。
谢歌抿了抿唇,在污染横行的当下生命就仿佛一件廉价又易碎的瓷器,他猛然想起,自己孑然一身,如果他死了,甚至都没有人能领取他的抚恤金。
脑海里竟突然出现了那个白发青年的身影。
良久,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里……不太对劲。”
他的声音不大,只是在说给自己面前的老邵听。
老邵同样也在思考,闻言他轻轻点头,谢歌听到他喉咙里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
“走吧……”
身后,清水河重新恢复了平静,一片寂静中能听到鱼儿拍打尾巴的声音,谢歌突然觉得有些恶心。
没人能去给张勇收尸,他早已化成漫天的肉糜,如今大半可能都进了鱼儿的肚子里。
说不定他们明天吃饭的时候,能在鱼肚子里发现尚未来得及消化的骨渣……
……
这一夜过后,稽查队和村民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那些和蔼可亲的村民们正照常劳作,照常说笑,好像昨天晚上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倒不是有人想要道德绑架他们要为了张勇的死悲伤难过,因为连谢歌自己都不曾这样,他只是觉得有些悲哀。
但他们竟然不恶心,不害怕的吗?
昨天河边的混乱就像是一场短暂的中插广告,如今“桃花源记”又重新上演了。
村长媳妇给他们端上了一大盆香喷喷的红烧鱼放在桌子中间。
不过这一次,不止谢歌,其他人的胃口显然也不太好。
祝雨和祝雪脸色煞白,眼圈发红,一看就知道定是昨天晚上狠狠吐过了。
红烧鱼的汤汁呈现为粘稠浓郁的红褐色,看起来十分正宗,但在这个关口却能让人过于轻易地产生不好的联想。
几乎是鱼一上桌,祝雨就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村长媳妇表情似乎有些受伤,“这……”
“她身体不太舒服。”
祝雪努力扯了扯嘴角,笑容难看到极点,她原本的性格和祝雨相比就更加冷硬一些,如今板着脸的样子更是给人一种她在生气的错觉。
村长媳妇缩了缩脖子,用略带惧意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而后又飞速低下了头。
谢歌心里再次涌起了那股违和感。
“小芹呢?怎么没看到她?”他随口问道,想要打破饭桌上这种奇怪的氛围。
“她生病了。”
周冲突然掀起门帘走了出来,他拿了一个小碗,装了一些饭菜,对上谢歌询问的目光后淡淡答道:
“那天看到了死人,她吓坏了,有些发烧。”
“那我去看看她。”谢歌作势要起身。
“不用。”
周冲已经先一步踏进了房间,闻言转头看了谢歌一眼,而后将门帘死死拉上。
从门帘的缝隙中,谢歌看到了他眼里的寒光,以及浓浓的厌恶,虽然转瞬即逝,但谢歌很确信自己看的没错。
他得罪过周冲吗?
清河村村民一直对他们都很和善。只有周冲,一直给人一种游离在众人之外的感觉。
一直在冷漠地……观察……或者用这个词来形容会比较形象。
他好像一直在观察他们这些外来者。
谢歌想起昨夜,他背对着尸体站在河边,目光正对上人群最外围的周冲。
周冲面无表情地望向河中央,瞳仁中反射的月光微冷,谢歌觉得他的嘴角似乎无意识地勾动了一下。
……谢歌还是没见到发烧的周小芹。
老邵已经通知了守备军和稽查中心,守备军的人沿路搜寻污染物的踪迹,一天之后会到。
稽查中心也会派人过来,但由于人手紧张,大概也是明后天才能到。
而这一天时间,就需要他们六个人,在污染物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下,保护好整个村子,以及个人的生命安全。
谢歌和理工男一组,在河边树林里巡逻。
理工男给谢歌的感觉也有些奇怪。
他似乎很擅长和人打好关系,只要他有需要,就会立刻热情地和你攀谈;但要是你对他没用,他又会马上变得高不可攀起来。
谢歌看着他,忍不住想到了前世在剧组里那些所谓的“大腕”,总是镜头前一套,镜头后又是另一套。
似乎是因为在剧组里待得久了,谢歌对这种人十分敏感。
“谢哥……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我看程馔总是这么叫你。你怎么会想到来稽查中心工作呢?”
他的语气很温和,带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奉承感,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很容易让人降低防备心,产生好感。
“穷啊。”谢歌叹了口气,耸耸肩,回答得格外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那你不怕危险吗?”理工男一愣,还是笑道。
谢歌看了他一眼,说出了大实话:“吃不起饭,也很危险。”
随即话锋一转,“别老说我了,你呢?看你可不像缺钱的人。”
“我?”理工男指指自己,笑容更深了些,“我大概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吧……”
他还没说完,谢歌手腕上的手环突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通话接通,传出程馔焦急的声音。
“谢哥,你们在哪呢?邵老大要和人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谢歌语气沉沉。
“哎呀,邵老大想要去看看村里的工厂,村民们不让他进去。”
“知道了。”谢歌神色凝重,“我们这就过去,你让老邵千万不要冲动。”
今时不同往日,谢歌心里愈发觉得,清河村的村民们不太对劲,那股一直以来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似乎正是与他们有关。
有人想把清河村打造成一个世外桃源,但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
村子里有污染物出没,他们反应平淡,但老邵想进工厂里看看情况,却被激烈阻拦。
谢歌加快了脚步,说不定那个所谓的工厂里,正有可以解答他这些疑惑的线索。
两人赶到工厂附近,远远就听见一阵吵嚷声。
谢歌和理工男想要找到老邵,只能拼命往人群中间挤。
但人群里大家推来搡去,他们挣扎了半晌,还是只在外围挣扎。
理工男的眼镜差点被挤掉,他似乎来了脾气,掏出腰间的□□,就对着天上来了一枪。
“别!”
谢歌试图阻拦,声音却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随着一声枪响,人群果然安静了下来。
村民们齐刷刷转过头,不善地盯住谢歌和理工男,将两人团团围住。
这是理工男第一次开枪,他的手在抖,明显有些色厉内荏。
“都……都别动!”他多少有些结巴,“你们这是妨碍公务,再这样,我们可要开枪了!”
村民们沉默片刻,开始朝两边散开。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
中年人穿着价值不菲黑西装和衬衫。
谢歌这才注意到,不管是眼前的中年人,还是周围的其他村民,无论从衣着打扮上来看,都和昨天他们见到的那些一看就是从泥土里刨食的农民明显不同。
这些人衣着更整洁,皮肤也更白,像是城里的上班族。
中年人便理工男笑了一下,表情说不出的猥琐。
“长官是吧?年纪轻轻的,火气别这么大嘛……不如进我办公室,大家一起喝点茶?”中年人笑着搓了搓手,“厂子里,真没什么可看的。”
“少废话!让开!”
理工男情绪激动,并不打算让步的样子。
谢歌皱了皱眉。
中年男人见他这样不识抬举,也冷下脸。
“年轻人这样横冲直撞的,早晚要吃亏的。阿年,给他个教训。”
他身后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点了点头,沉沉的目光落在理工男的身上。
理工男还没反应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只蒲扇大小的手掌突然朝他脑袋扇了过来,带起的风甚至吹乱了他的刘海。
关键时刻,谢歌迅速上前一步,一手拉开理工男,同时抬手,“啪”的一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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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清河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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