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湛抬头，循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那是在旁边的另一条街上。
听着是一小队训练有素的人在追捕着谁。
嘈杂喧哗的声音越来越明显，那些人的位置距离她们也更近了。
爱看热闹，更爱凑热闹是很多江湖人的共性，尤其在沧岩城这种遍地都是江湖人的地方。
可能是受到路上行人的阻碍，那些声音的前进速度明显慢了不少，听着也愈发焦急起来。
一些江湖人的嘀咕声也随着喧哗被苍湛听进了耳中。
“……红枫山庄……”
“……不过是个古稀老人，怎么还惹到了红枫山庄……”
其她几人自然也不会毫无所觉，都驻足往那边张望。
江湖人崇尚侠义，这么多人追着一个老人不放，纵然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红枫山庄，也敢有人拦上一拦。
几个年轻气盛的侠士当即出手，斥责她们怎么能对一个老者穷追不舍。
追捕者一边招架着阻拦者的招式，一边着急地对其喊道：“你知道什么就在这里挡路！赶紧给我让开！那是千面千手！她偷了我们山庄的东西，你要让她跑了我们拿你来赔！”
听见“千面千手”的名号，阻拦者也犹豫了一瞬。就这么一瞬，对面便抓住了她们招式里的破绽，顺利脱身。
而就在此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踉踉跄跄地从一条小巷中钻出，满面慌张地往苍湛一行人所在的街道上逃来，一时不慎，被路面上高出一些的青砖绊了一跤。
就在老人险些倒地之时，两只手恰到好处地扶起了她。
扶起这个老人的，一个正是脸上已经染上怒色的华琼筵，在她看到老人即将摔倒的时候，便一个折身，轻巧地从熙攘的人群中穿过，恰到好处地扶起老人，以免其倒地受伤。
还有一个是路旁距离老人最近的中年人，面色上还有着些诧异，像是在这个突然冲出来的老人马上摔在身旁时本能伸出了手。
老人连声道谢，却半点不敢停留，马上就要离开。
“老人家，别着急，停下来缓缓，您现在很安全”华琼筵小心地轻抚受惊老人的后背，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华琼筵虽然年纪不大，武功却已经相当高强，对真气的运用更是炉火纯青，此时稍微分出细微的一缕，随着安抚的动作就足以带着老人的气息也平缓下来。
华琼筵的这一举动看似轻巧，但老年人身体何其脆弱，此时汇聚了天下豪杰的沧岩城中能做到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这里这么多人呢，她们不会伤害到您的。”
恐惧虽然还没从老人的面色上完全褪下，但眼前这个高挑友善的年轻人的话也让她止住了脚步，只是躲在人群中间，一遍遍地重复：“我不认识什么千面千手……我没有偷东西……”
几个气势汹汹，穿着一模一样衣裳的年轻人持着未出鞘的长剑从方才那条小巷中追赶而来，衣摆处赤红如火的枫叶纹刺绣彰显了她们出自红枫山庄的身份。
千面千手的伪装效果尤其的好，不过短短一段路，她们就接连被好几波热心的江湖人阻拦，直到此时都没能抓住她。
几人追出了小巷，自然看到了躲在人群里的老人，和以华琼筵为首站出来明显是要护着老人的江湖人。
“华少侠。”为首之人停下脚步，她自然认得这位近些年来在武林上声名鹊起的少侠，语气也客气了几分，“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此人乃是千面千手，偷了我们山庄的东西，我们奉少庄主之命前来追回。还请华少侠行个方便，也好让我等回去交差。”
“我没有偷东西，真的没有……”
老人还在一遍遍为自己申冤。
华琼筵毫无退意：“诸位请回吧，你们找错人了。容貌伪装起来容易，武功却难。我曾见过蔺前辈，她老人家虽然不常出手，武功也不浅。而你们眼前的不过是个健壮些的普通老人，蔺前辈不在这里。”
红枫山庄的几人闻言都皱起了眉头，她们是紧追着千面千手一路来的，又怎会有错？但眼前的华琼筵可不像前面那些人好打发。
“蔺前辈是何等人？成名几十载，又有几个人抓到过她？就算诸位无功而返，想来贵庄少庄主也不至于责难几位。”华琼筵适时补充道。
虽然队伍里还有人不甘心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但仅思考了片刻，为首之人已经做出了决定，压下队伍中不满的声音：“既然如此，我等便回去复命了。”
“且慢。”
不等几人离去，华琼筵又叫住了她们。
“道歉。”
华琼筵：“纵然是一场误会，你们也惊扰到了无辜路人。这是这位老人家身体硬朗，没什么大碍……”
在华琼筵斥责红枫山庄一行人时，许长风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谝了谝身子，凑得离苍湛更近了些：“祝师姐引荐的这位小师妹当真是……正气凛然啊。你们清池峰都是这样的吗？”
苍湛没有回答许长风，许长风也没有在等待她的答案。
许长风只是继续看着华琼筵在红枫山庄的人离开后如何安抚老人，驱散因此而聚集起来的人群。
苍湛却被直觉吸引，目光投向了不远处一间外饰华贵的酒楼，进出的只是些寻常的食客，没有什么不同。
但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刚才有人在看她。
酒楼三楼的雅间内。
被所有人认为此刻不应该在沧岩城的现任城主黎百泉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对面几乎全部裹在银白色大氅中，也被大氅衬得面色一片银白的客人，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好酒：“外面风大，北阁主喝杯热茶暖暖吧。”
厚实的大氅下伸出一对苍白的手接过热茶：“多谢黎城主款待。”
黎百泉此次外出就是接北文月入城。
春会虽是武林盛事，但这主要还是对于那些迫切想要在江湖上扬名的年轻武者而言，北文月自然不包括在内。
北文月所在的石海阁位于比沧岩城更北的地方，处于宋国北境与无定山脉的交界处。那地方一如其名，是片荒芜的石林，寸草不生，遍布着姿态奇异的各种巨石，荒凉诡异，许多深入其中的人都再也没能回来，因而在宋国的传说怪谈中一直都占据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而就在这片地界，七八十年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江湖组织，名为石海阁，门徒不多，彼此间也不似别的门派那般亲近，但每个都有着江湖平均线以上的本事。
北文月是石海阁第三代阁主，已在任十余年，饱览群书，有博古通今之能，是故就算武功并不够高强，也广泛为江湖人所尊敬。
曾在因缘际会下结识了北文月的黎百泉自认对她也有几分了解，对她此次居然修书给自己，表示想来参加春会的举动颇为惊奇，问道：“北阁主今年怎么有兴致来凑春会的热闹？”
北文月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回答：“许久未曾出门了，只是想出来走走，也借着盛会看看江湖上的年轻人。”
苍湛的直觉没有出错，方才北文月确实在注视着外面的情况。
只是因为视角的缘故和北文月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所以苍湛也没能捕捉到她的视线。
黎百泉当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想着北文月刚给出的回答，笑着为她介绍起来：“你不常在江湖上走动，可能认不得这些年轻人。那孩子是华家后人，这几年才刚出来行走江湖，天分很高，年纪轻轻就有着一身好功夫。都不必提什么假以时日，就是现在咱们这些当前辈的也要靠边站了。”
想到江湖上姓华的不在少数，黎百泉又补充了一句：“汤阳华家。”
北文月也想起来了，汤阳华家是赵国的一个武林世家，百余年来出过不少豪杰，只是近几十年本就不复往日辉煌，还有那样的遭遇……
“想来也有十……五年了。”黎百泉回忆起了往日的惨剧，神色略带了些伤感，“第一次在春会上看见这孩子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了。至少这孩子现在很好，去年春会更是一举夺魁。不过她心地善良，一听说别人需要百花丸治病，二话不说，刚拿到手的灵药就这么又全都送出去了。”
“她身边那几个年轻人是？”
“哦？”黎百泉又探出头去看了两眼，不以为意，“大概是新结识的朋友吧？这孩子武功高，心地好，人缘一直都不错。”
……
红枫山庄追捕错人也不过只是这个热闹夜晚中的一点小插曲，一开始大家还会来凑个热闹，猜测一下红枫山庄是什么东西被千面千手偷了。
但无论是千面千手蔺丹，还是红枫山庄少庄主段折竹，都未曾露过面，不过是一小队山庄中的年轻人追错了人，还在华琼筵的干预下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
这场没头没尾又没趣的小闹剧很快就被所有人都抛在了脑后，尽情享受沧岩城丰富的夜生活。
直接参与其中的华琼筵也不以为意。
江湖中血气旺盛、冲动易怒的人多了，凭借武力轻易与人起冲突的更多了。
很多时候都像这次一样，不过是个误会，或是些小事。华琼筵若是遇到了，能帮着解决一下问题、化解一场冲突，就这样做了，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月上中天，城里的热闹依然在继续，通个宵对于江湖人而言算不得什么。
苍湛等人却没这个兴致，都早早在乐怜光安排的客房中休息了。
一如往常在夜晚打坐修炼的苍湛今天却和往日的感觉不太一样。
一种难言的混沌捕捉了她。
什么东西在把她的意识缓慢地拖向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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