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丹虞派讲学堂上跪在地上的司小狸,此刻,她的内心有恐惧,也有些许后悔,但内心深处,却依然有一小簇火苗未曾熄灭。
她想起第一次独自盗尸与解剖的恐惧,心脏跳得像要炸开;想起第一次颤抖着手拿起小刀,无从下手;想起那些草药味、酸臭味、腐尸味,让她几乎呕吐出来;想起每一次她闭上眼,默念了无数遍道歉和保证,才能鼓起勇气下手;想起头骨太硬,那些不专业的工具差点敲坏整个颅骨;想起花了半个月才查到并成功制出软化骨头的酸液,想起内脏器官的位置、颜色、质地,都与医书上的图谱有细微差别,她需凭着记忆,画下草图,标注疑问;想起要保持一个别扭的姿势,在冰冷的洞穴里蹲上大半个时辰,直到双腿麻木失去知觉……
除了艰辛,难道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寂静无声的深夜,冰窟洞里只有她一个人,陪伴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灯盏摇曳的影子。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她惊跳起来。她不止一次想过放弃,逃离那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地方。
可是,当她亲眼看到那些错综复杂的沟回结构时;当她小心翼翼地分离出那些纤细如丝的神经网时……那种窥见奥秘的震撼与狂喜,瞬间冲刷掉了恐惧和负罪感。这种巨大的认知上的满足和兴奋,像是最诱人的毒药,让她明知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去,继续她那离经叛道的研究。
现在,一切都暴露了。
她害怕惩罚,更害怕师傅对她彻底失望,但心底深处的好奇之火,真的被彻底浇灭了吗?她不知道。
无望仙姑闭上眼,挥了挥手:“先将司小狸押到戒律堂。环水,你去告知几家丢了尸体的村民已找到盗尸者,明日半山腰那片坟地前头相聚。司小狸处罚后,直接送去悔过崖!”
次日,天气阴沉。村民们都来了,他们脸上有怒气、有悲伤。
无望仙姑站在前面,脸色比天色还沉。她先深深鞠了一躬,代表丹虞派赔罪:“丹虞派管教不严,出此逆徒,惊扰逝者,愧对乡亲。”仙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今日,必当众严惩,给诸位一个交代。”
说完,她转向司小狸,厉声道:“司小狸,你可知罪?”
司小狸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头垂得很低:“弟子知罪。”
“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执刑的是管戒律的师姐,她手里拿着手臂粗的刑棍,看了仙姑一眼,见仙姑微微点头,便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棍子。
第一棍落下,啪”地一声闷响。司小狸身子猛地一颤,牙关瞬间咬紧,疼,是真疼。
一棍接着一棍,司小狸刚开始还能硬撑着不出声,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细碎的痛呼从齿缝里漏出来。她的后背很快渗出鲜血,染红了布料。
周围的村民有人别过脸去不忍心看,有人低声议论,觉得这惩戒够重,也有人觉得活该。
白灼华站在人前,一身素衣,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细心留意的人,才能发现她攥紧了手。她心里清楚,司小狸这事做得太离谱,想起司小狸那活蹦乱跳、总有无数稀奇古怪想法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血肉模糊的场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她觉得司小狸蠢,为了些虚无缥缈的“疑惑”,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可隐隐的,又有点佩服她那股不管不顾、非要撞破南墙的劲头,虽然她自觉这劲头用错了地方。
文菲师妹早已成了泪人!彷佛打在自己身上一般。虽然司小狸来丹虞派时间比其他人短,但她和司小狸却最为亲近,司小狸虽整日故意惹她生气,但她深知她无恶意,任何时候都会着护自己。
最后的几棍,几乎是凭着本能硬扛下来的。司小狸疼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当第三十棍终于落下,执刑师姐说了声“行刑完毕”时,她浑身一松,差点直接瘫倒在地,全靠一口气硬撑着才没完全昏过去。
无望仙姑看着浑身是血、几乎昏厥的司小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但很快又被严厉覆盖。她让环水拿出了赔偿的银子,用红布包着每户一百两,亲自交到苦主手里。村民看着受罚的司小狸接过银子后,眼神里的怨气总算稍退了些。
在众多弟子的哀求中,仙姑同意司小狸养好伤再去悔过崖。
当文菲回到屋里看着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微弱、背上渗出纱布的血迹的司小狸哭着问:“你这又是何苦呢?”
司小狸的脸惨白惨白的,没什么血色,但眼神还是那么灵活。她努力笑了笑说:“好妹妹,你别哭呀,我最怕看到女孩子掉眼泪了。乖,别哭了啊!”她还想像平时那样抬手去帮文菲擦眼泪,,却没什么力气,手最终还是软软地落在了被子上。
“你别乱动了,好好养着吧,”文菲赶紧按住她的手,心疼地问,“得有多疼啊?”
司小狸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调皮的神情:“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文菲一听,气得立刻转过身去。
司小狸一看她这样,连忙放软了声音哄道:“好妹妹,别不理我嘛!”
她试着想动一动身子,结果不小心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轻轻“嘶”了一声,但马上又装作没事的样子笑着说:“不疼,真的,就是有点麻麻的,呵呵。”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位师姐妹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
环水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浓重的药味立刻在房间里散开。她把看着司小狸直摇头:“你啊你……”
“嘿嘿,谢谢师姐的汤药和关心。”
另一位师妹从带来的食盒里拿出一小碟蜜饯,小声说:“师姐说药很苦,拿点蜜饯来给你甜甜嘴。”
小小的厢房里一下子挤满了人,大家或站或坐,都关切地看着床上的司小狸。她平日性格最是活泼,跟谁都玩得来,经常去后山摘野果子吃,和大家讲奇闻怪事,谁有需要帮助都爽快答应。所以现在看到她伤成这样,没有一个人看笑话,反而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担心。
一个年纪小些的师妹忍不住好奇,怯生生地问:“小狸师姐,你为什么非要去看那些……那些东西啊?”
确实,师父一直教导她们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能随意亵渎,可司小狸却着迷于盗尸、解剖,实在令她们不解。
司小狸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只是总觉得有股力量在召唤,探索**就像一团火,怎么也浇不灭。
等到月亮升得老高,师姐妹们才一个个地离开了。文菲拿了个铃铛放她旁边,轻声叮嘱:“晚上要是不舒服,就摇这个铃铛,我就能听见。”
司小狸乖乖地点了点头。
烛火轻轻跳动着,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没过一会,司小狸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白灼华师姐回来了。
门被轻轻推开,白灼华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该做的功课一样没落——早上练剑,下午抄书,晚上还整理卷宗。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的。
现在,她见司小狸好像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但背上裹着的纱布却依然透出斑斑点点的血迹,她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喉咙也像是堵住了。她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生怕吵醒了司小狸。
可司小狸还是醒了,她睁开眼,笑着叫了一声:“师姐!”
“还疼吗?”白灼华的声音比平时温柔。
“不疼了,”司小狸摇摇头,“真的,我感觉都快能自己爬起来了呢。”
白灼华没接她这玩笑话,而是又问:“你就不害怕吗?你不是总说自己胆子最小了吗?”
“嘿嘿,说实话,是有点怕,”司小狸老实承认,“而且觉得特别累。”
“你这叫自作自受!”白灼华的语气里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
“苦中作乐嘛,嘿嘿。”司小狸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买那些医书了。”白灼华叹了口气。
“别呀!”司小狸一听就急了,“那些书多好看、多有趣啊!你要是不买,我这辈子得少多少乐趣!”
“可也让你少受很多罪啊。”
“但我觉得值得!”司小狸说着,眼睛里闪起光来,“师姐你说,人到底是怎么来的?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人的身体真是太精巧、太神奇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里面所有的秘密。”
白灼华看着她那双发亮的、充满热情和向往的眼睛,只能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会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不饿,”司小狸连忙摆手,“光喝药就喝饱了。今天师姐师妹们送来了好多汤汤水水,我不喝她们就一直在旁边劝。你说,我想上个厕所又没办法去茅房,只能在桶里解决,然后她们还一堆人守在屋里看着我小解……真是愁死我了。”
白灼华听着她这生动的描述,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白师姐,你又笑了!”司小狸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惊喜地叫道,“你笑起来真的特别好看,以后一定要多笑笑,知道吗?”
“好,知道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司小狸身上的伤,其实养了几天之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她一想到要去悔过崖,就浑身不自在,于是干脆继续躺在装病。
但俗话说得好,纸里包不住火。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这日,天气晴好,司小狸觉得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实在闷得发慌,便溜到后院,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师妹们踢起了毽子。
她身姿灵巧,毽子在她脚上、膝间、肩头跳跃翻飞,宛如活物,引得师妹们阵阵喝彩。她自己也玩得兴起,早就把“装病”这回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哈哈,接招!看我‘燕子抄水’!”她一个漂亮的回旋,将毽子高高踢起。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司小狸。”
司小狸心里“咯噔”一下,暗叫“完了”!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站在那里的环水师姐。
“环……环水师姐……”司小狸的声音都矮了三分。
环水师姐面沉如水,目光扫过司小狸灵活的身手和红润的脸色,哪里还有半分病弱的模样?“看来你是大好了。既然如此,即刻去悔过崖思过,不得延误。”
司小狸一听,脑袋立刻耷拉下来,像霜打的茄子。但她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极其自然地挽住了环水师姐的手臂,像块牛皮糖似的黏了上去,开始她的“撒娇**”。
“好师姐~我最好的仙女姐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去,立刻,马上就去!您千万别生气嘛~”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环水师姐的表情,见对方依旧板着脸,便伸出食指,虚虚地点了点环水的眉心,语气夸张地说:“你看你看,生气就不漂亮了!青筋都要出来了!快,皮肤放松放松,欸,对嘛,这样多好,看上去就像十八岁的小姑娘!”
她这番插科打诨,又是认错又是夸赞,环水师姐也被她搅和得有些哭笑不得。那紧绷的脸色,终究是缓和了几分:“少来这套!赶紧去悔过崖。我知道你怕闷,但规矩就是规矩。既然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这是你种下的因,自然要去承受它的果。”
“我知道啦,好姐姐!”司小狸见撒娇有效,继续拉着环水的衣袖甩来甩去,还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我只是……只是真的好舍不得你嘛,舍不得你们这些如花似玉的仙女姐姐。我就是看着你们,感觉像吃了灵丹妙药才好得这么快的。”
“别贫嘴了!快回去收拾一下,立刻出发。我可不会心软的。”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可刚走了几步,却又停住脚步,头也没回地补充道:“……山上夜里凉,多带一床厚被子。蚊虫也多,记得备足驱虫的药粉。”
司小狸冲着环水的背影大声喊道:“好的!谢谢师姐!师姐最好啦!妹妹爱你哦~”
那声音甜得能齁死人。
既然躲不过,司小狸倒也洒脱。回到房间,她慢吞吞地收拾行李,一边的文菲,双手托着腮,驼着背,小嘴嘟得能挂油瓶,忧心忡忡地说:“司姐姐,我是真怕你一个人在悔过崖上,会活活闷死啊……”
司小狸一看她这可爱模样,便伸出双手,捧住文菲那带着婴儿肥的圆圆脸蛋,像揉面团一样轻轻地转啊转,语气坚定又带着几分玩笑地说:“才不会呢!姐姐我可舍不得这么早死!放心吧,不管多大的困难,多大的寂寞,我司小狸一定会扛住,坚强地活下来!扛到能再见到我最爱的文菲小妹妹的那一天!”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是安慰文菲,也是在给自己打气。被她这么一闹,文菲破涕为笑。
当晚司小狸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正准备睡觉,白灼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本典籍。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书递到司小狸面前,语气平淡地说:“拿去吧。在崖上无聊的时候看看,这些……或许对你更有用。”
司小狸疑惑地接过,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略微翻看了一下。这几本书并非什么武功秘籍或诗词歌赋,而是《人体骨骼详考》、《五脏六腑形态功能论》……正是她最痴迷的那些关于人体奥秘的医书。
她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一把抱住白灼华的胳膊,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道:“要不怎么说,还是我白姐姐对我最好!最了解我!知道我心里最惦记什么!不愧是我最爱的白姐姐啊!”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充满了感激和亲昵。
白灼华被她晃得身子微动,听着她这毫不掩饰的“最爱”,眸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微微侧过头,用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不知你口中有多少个‘最爱’?”
“嗯?白姐姐你说什么?”司小狸光没听清她那句低语,好奇地问道。
白灼华迅速收敛了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仿佛刚才那句带着一丝酸涩的嘀咕从未出现过。她瞥了司小狸一眼,只吐出两个字:
“睡觉。”
“得令!”司小狸抱着医书,笑嘻嘻地应道,心情大好,觉得去悔过崖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另外一边,流黎正跟无望仙姑商讨能否把司小狸所得收集来,无望仙姑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斥道:“流黎!你怎么也如此糊涂!她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们没有废她修为逐出师门,已是念在旧情!你如今还要去研究她那套歪门邪道得来的东西?你这岂不是在告诉她,她做得对,她立了功?以后人人都学她,去挖坟掘墓,我丹虞派成什么了?!此事休要再提!”
流黎被训得低下头,不敢再争辩。她知道师傅说得在理,毕竟门派声誉和伦理纲常大于一切。
白师姐不是真女主哦,先别牵线哈。[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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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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